與此同時,一個更加大膽更加匪夷所思的猜想正在夏風的頭腦中醞釀,車上的煙灰缸已經塞滿,車窗外邊也落了不少不少煙蒂。他將車停在路邊,看著火車站門前往來不斷的人群,望得出神。這是屬於他自己的一種放松精神的方式,機警狡詐的他很喜歡在人群中獨處的感覺。他觀察著來往的每一個人,觀察著他們的神色,他們的衣著,他們的隨身物品,判斷他們的職業他們的來去方向而又不在乎猜測的對錯。
行色匆匆的人們,究竟為何而來,又為何而去,一千個人可能會有一千個答案,更不要提心裡的想法。
八年!八年的時間足夠久了,久到改變一個人,久到模糊一個人的記憶,又是怎樣的信念才能支撐一個人在八年當中毫不動搖自己的意志呢!
自己一定忽略了什麽,總有一些線索穿連不起來,這種想法始終在頭腦中縈繞著。大家調查的信息一點一點在自己這裡匯集起來,而自己卻始終沒有理出一個頭緒。雖然其它的案件一一告破,特別小組在黨委會中也讓局長有了發言權,但是夏風始終還記得在會上曾經立下一周內解決該案的承諾,到如今卻還沒有什麽實質性的進步。
大家都不會察覺到夏風頂著的壓力,這也是夏風想要給大家營造的一種氛圍,讓大家能夠心無旁騖的去偵破每一件案子,放手去做任何對維護穩定、安寧有益的事。上層的壓力,群眾的反饋,特別小組的發展規劃都在夏風一個人的手中掌握。作為這個一直高速運轉的特別小組組長,自己可以犯錯,但必須果斷,以保持小組的高效運轉。
對於特別小組來說,這件案子已經拖得太久了,不需要其它人來說,夏風自己的心裡也明白,如果不能在短期內破案勢必影響小組的士氣,牽製小組的精力。能破則破,如果不能就該徹底的擱置下去了。
工廠內,老李情緒低落的來到葉秋梅二人面前,看來對於陸心源家中的不幸他已經有所察覺了。
值班室裡,三人相對而坐。
葉秋梅說:“看得出來,你也很難過。”
老李長歎一聲,說:“我倆關系還挺好的,平常他也就我一個朋友,別人我都沒見他說過話,現在出了這個事兒,我能不難過嗎?”
葉秋梅聽得出來,老李還是個很重情義的人。
“車是你借給他的嗎?”
“是我的。”
“車很老舊啊,而且也沒有年審過,為什麽?”
“自從我的老婆孩子出事以後,我就再沒有碰過車了,就停在我那院子裡。”
“你說的出事,是指那場車禍嗎?”
老李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隨即又喃喃道:“對,你們是警察,你們啥都知道。”
“你教過他練車嗎?”
老李點點頭。
葉秋梅問:“他學的怎麽樣?”
“還好吧,一般般,反正能開走了。”
“在學車的過程中穩定嗎?有沒有出現過什麽失誤?”
老李努力回想著,說:“沒有,雖然開的很慢,但是沒有出現過什麽失誤。”
“你的車怎麽樣?平常有什麽毛病嗎?”
“這個我也不敢說什麽了,畢竟都在院子裡放了好幾年了,但是整一整還能開走,應該沒啥毛病,小日本鬼子造的東西還是挺靠譜的。”
葉秋梅對金幗說:“你接著問吧!”
金幗接過話語權,開始了程序性的和有關時間點的問題,
葉秋梅滿懷心事的走向屋外。她開始在頭腦中想象,陸心源一家人現在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生活方式,面對不是韓燕的韓燕他的心裡是否會有愧疚感,還是說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當中呢。 陸心源這個人總是給人一種城府極深的感覺,他對三年前衡州報道出來的白骨案反應劇烈,甚至不惜切掉自己的手指,而斷指事件卻同樣發生在八年前,又十分神奇的出現在了流浪漢的脖子上!
隨後發生的老宅起火、流浪漢營地起火無不說明他在極力的掩蓋著什麽。甚至近期發生的一系列蹊蹺的事情,十分可怕的竟將受害者指向了他的親生兒子!這是讓人難以相信的,如果是真的,那麽究竟是出於怎樣的心理動機才能作出這樣的事來。現在在等的,是那兩個電話的先後時間,但是葉秋梅的心中很清楚,這是不能成為最終的證據的,就像之前收集到的種種線索一樣,每一條線索都指向陸心源犯下凶案,可就是沒有一點實質性的證據能夠證明這一點,這難道就是他的高明之處嗎?
“梅姐!”
還在沉思之中的葉秋梅沒有意識到金幗已經來到了自己的身邊。
“筆錄結束了,志鵬那邊兒報警電話的時間比對結果也傳過來了。”
葉秋梅看著金幗臉上的神色,她已經知道了比較的結果了,盡管沒有任何直接的證據,但是葉秋梅知道,他們所面對的就是一隻名副其實的魔鬼!
手機響起了新消息的提醒聲,讓夏風從深思中收回思緒,是葉秋梅。夏風迅速發動了車子,往回趕去。
與此同時陸心源的家裡出乎意料的寧靜,兩個人在家中悄然無聲。韓燕已經不再是從前的韓燕,她開始追求更好的生活,開始嘗試接觸外界。去公園、去商場、逛超市,甚至開始尋找工作,尋求獨立的經濟,開始與周邊的人進行交流,還給隔壁大娘送過自己包的餃子。驚愕之余,大娘也愉快的接受,雖然並不知道這期間發生了什麽但是心地善良的大娘也真心的為韓燕的變化而高興。
很快,韓燕找到一份超市補貨員的工作,工作量不大,離家裡也近,每六天休一天,工資也相對可觀,午休和午餐都在超市,晚上下班才回家。
陸心源也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上,包括老李在內的工友和領導心照不宣的形成了默契,對那場交通事故絕口不提。生活似乎很快走回了正軌,快到讓人難以想象……
這對二人來說或許是一種圓滿的結局,但是對於陸心源來說這絕不是最終的結局!
辦公室內,夏風匆匆趕回,葉秋梅和金幗早已在辦公室裡等待
金幗向夏風匯報了兩次報警的時間差:第一次報警為八點十分,這一個電話經過核實為加油站的值班人員撥出的,值班人員在起火後見火勢沒有減弱的趨勢,就打了報警電話,加油站站長是在當晚的八點零七分指示當班人員可以報警,這兩個時間點也能印證上,而且電信局那邊我們也查到了這一則通話記錄,沒有問題。
在這之後的五分鍾,陸心源的報警電話才撥出去,相較加油站的報警電話整整晚了五分鍾。而據判斷整起火災劇烈燃燒的時間跨度也就只有十到十五分鍾,在加油站報警之前火就已經燒了起來,雖然中間有土堆擋著,但是遠在一公裡之外的加油站就已經能夠看到火光了。所以陸心源很可能是在火勢變小,甚至是火已經熄滅才報的警!
葉秋梅說:“如果是這樣,那麽陸心源為什麽不在第一時間報警,為什麽報的火警卻沒有想著去救人,我覺得這裡面一定有蹊蹺。”
對於二人的匯報和葉秋梅的推斷,夏風早有察覺,只是苦於沒有證據,今天算是證實了推論,可是無憑無據的局面仍舊無法改變。
“他在撞車和跳車的時候頭部都受了傷,如果他是在昏迷蘇醒後的第一時間就報的警呢?”
“可是救護車趕到的時候他是清醒的,而且大夫也說他受的傷並不嚴重,他明明……”
葉秋梅的語氣變得有些急躁,她自己很快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便停了下來。
“真是個混蛋!簡直是魔鬼!”葉秋梅憤慨的說。
夏風看著葉秋梅,沒有說話。誠如葉秋梅所說,陸心源也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魔鬼,是一個殘忍至極的殺人犯,可是又能拿他怎麽樣,沒有任何直接客觀的證據能夠證明他犯下過任何一起命案,甚至就連之前的家暴也匪夷所思的演變成了韓燕精神分裂的自虐行為。
“越是艱難,越要沉住氣。是他做的他一定跑不了,法律的條條款款都寫的很詳細,我們要有信心。”夏風說。
葉秋梅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說:“話是這樣說,可我總是感覺這個人一直沒有閑著,就像陸彤的死,肯定是他醞釀了很久的,肯定不是什麽意外,也不是突然起的殺心,我怕他還在計劃著別的什麽,這個人真是太危險了!”
葉秋梅的話不無道理,這也讓夏風警惕了起來。雖說陸彤的車禍案還在調查當中,但是對於結果大家心裡早有預見。要展開對陸心源的監控嗎?這樣耗費的精力巨大還很難有什麽結果,唯一的辦法就是以快打慢,盡快找出他犯下凶案的確鑿證據。
轉眼間韓燕已經在超市上了三天的班了,工作量不是很大,勞動強度也不高,還能夠接觸不同的人每天說說話日子過的倒也開心。氣溫一天冷過一天,韓燕腸胃的老毛病一直沒有好,每天晚上有泡腳調理的習慣,這天晚上卻怎麽也找不到平常泡腳的臉盆。四下尋找原來是被陸心源用來浸泡沾了油的工作服,便朝著陸心源抱怨起來。陸心源也不急,翻翻找找不知從哪掏出來個黃鐵盆,大小深淺泡腳正合適,遞給了韓燕。
韓燕問“你這是哪找的?怎麽都沒見過。”
“我也忘了啥時候買的,一直在那扔著了,你看看能用不。”陸心源看著電視頭也不回的說。
“大小還挺合適。”說著走向了衛生間,過了幾分鍾,韓燕的聲音有傳來:
“不行啊!看著是還行,有個針鼻那麽大的洞,開始滲水了都。”
陸心源沒有說話,只有電視裡的聲音在回應她,韓燕接著說:
“我看還挺厚實,怪可惜的,補一補吧!”
“嗯,我知道了。”
現在的韓燕並不知道,相較以前,陸心源對待自己的態度有了巨大的變化,這種變化表面上是來自於韓燕的人格轉換,實際上是因為人格轉換所帶來的其他變化。他不確定現在的韓燕是否還知曉曾經的秘密,會不會一直遵守當初的約定,他甚至不知道她會不會有一天突然變回了原來的那個韓燕,隨之而來的將是無盡的束縛。尤其是在陸彤死後,約定的平衡將會被徹底打破,對於陸心源來說這是十分冒險的,在他已經準備好了如何應對平衡被打破的局面之後,卻沒有想到在韓燕的身上竟然會發生那樣匪夷所思的事,那是不被他理解,不為他所知的事。
人類總是害怕未知和將要到來的事,對於陸心源來說,這件事亦是如此。
躺在韓燕的身邊,總是有一種陌生感,他將雙手枕在頭下,將頭墊高,借著從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微弱月光,目不轉睛的看著牆上的那個白色的長方形印記。那裡曾經掛著一張全家福,對於他來說,現在那張照片中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如今的結果是自己在做選擇的時候沒有預見的,心中的空洞是自己不曾想到的。已經連續三天沒有睡著了,陸心源哀歎著閉上了眼。
面對反覆單調的工作,陸心源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厭煩過,好不容易挨到了中午下班,陸心源迫不及待的關停了機器,隨手將手裡的工具扔進箱子裡。忽然又想到了什麽,走向廢舊材料區。老李見他一人,走了過去,面對曾經和自己十分要好的工友如今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怎麽了老李,一路跟著也不說話?”陸心源率先開口。
“嘿嘿!”老李乾澀的笑著說:“也沒啥,就是看看你幹啥。”
陸心源想了想,說:“你那個車,我會賠你錢的。”
“不是不是!”老李胡亂的揮著手,支支吾吾的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可別多想,我就是看你也不說話,就想過來問問你怎樣了,我這嘴笨又不會說話,你可別誤會。”
“這和誤不誤會沒啥關系,我撞壞了你的車就是我的責任,該我賠的我就賠,這有啥好說的。”
老李懸著的心放下一大半,看來這個家夥沒有記恨自己,也沒有什麽情緒,便恢復了平常說話的腔調說:“我那車本來也不值錢,都快放報廢了,賣廢鐵也不值幾個錢了,四個輪胎還是你自己換的,我還怎要你錢?我不要。”
陸心源堅定的說:“賣廢鐵的錢也是錢,該給的我一定會給。”
見對方語氣如此堅定,老李也不在說什麽,話鋒一轉問道:“這是在尋啥?”
陸心源在廢料區不斷翻找著。
“找塊鉛,回家補補洗腳盆。”
老李打趣著說:“你看你還挺節省,還會這手藝呢!趕明兒我那個大盆要是壞了我也去找你補補。”
陸心源沒有理他,仍在翻找著。
超市中,一改平常性格的韓燕正和超市的同事們躲在配貨間閑聊著,作為新來的,老員工們正在爭先恐後的給她介紹在這超市裡工作的種種“技巧”,極少介紹領導們的各種風聞軼事,韓燕也樂在其中。
韓燕壓低聲音和周邊的人說:“我聽說咱這兒還有些特別的福利呢?”
一邊的女人打趣的說:“呦!姐們兒一來就開始探測咱們的核心機密了?”
眾人哄笑。
另一個女人說:“嗨!也不是啥特別的,平常進貨有些破損的,包裝壞了的,賣相不好的咱們內部員工就便宜買了,一些小來小去的東西經理就直接給咱了,也不要錢,經理這個人還是不錯的,像是乾大事的人,人家大氣啊!還年輕,我看也就三十多,長得也行。”女人一邊說一邊豎起大拇指。
“怎了姐,你這是想給我們換個姐夫啊?”女人挎著韓燕的胳膊說。
“你還別說!人家要是願意我還真就換了,就你姐夫那個熊樣兒,我早就想蹬了他了,幹啥啥不行,人還懶。我聽說妹子的老公是搞技術的啊?”
韓燕說:“啥搞技術的,就是個車工!”
另一個女人說:“那叫藍領,你知道啥!”
“看妹子這個年紀,有孩子了吧?”
說話間,門外傳來皮鞋的腳步聲,其中一個女人比劃了一個不要說話的手勢,輕聲的說:“經理過來了,咱們散。”
陸心源兩口子的作息時間差不多,只不過韓燕的工作地點更近一些,十幾分鍾的腳程就到家了。陸心源晚上回到家耳朵時候,韓燕已經在廚房忙活了,桌子上放了一把嶄新的尖刀。
“新買的刀?”陸心源脫掉外胎,把玩著桌子上的尖刀。
“超市的福利。”韓燕回答道。
“還挺鋒利,挺結實的,剔骨的刀吧!”
“我也不知道,包裝沒了,十塊錢買回來的,來搭把手。”
陸心源墊著抹布接過來電飯鍋說:“真值了,你這工作還挺好的。”
韓燕把菜端上了桌,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刀:“收起來,放池子旁邊的架子上吧。”
陸心源小心的將刀放在了水池邊的架子上,看了看碗裡的飯說:“怎麽感覺這幾天的米飯的味道有些怪?不會過期了吧!我看顏色還挺深,像泡了茶葉水似的。”
“超市裡新推出的特色米,員工有內部價,快吃吧,耽誤我看電視劇了。”韓燕一邊小心的盯著陸心源,一邊滿臉不在乎的應付著說。
因為一件突發案子,大家難得齊聚在食堂吃的晚飯,食堂中,唯獨沒有看見小馬的身影。
金幗嘴裡塞滿食物,嗚嗚的說:“小馬哥去哪了,怎麽沒見他?”
大家面面相覷,忙的暈頭轉向大家都沒有注意到小馬。
“這孩子最近好像心裡有啥事兒。”老秦說。
“嗯,我也感覺出來了,我看人都瘦了,老夏你沒聊聊嗎?”
“誰?”夏風剛咬了一口饅頭,故作嚴肅的對葉秋梅說:“我什麽時候變成老夏了?在局裡正式一點,叫我組長。”
眾人憋笑。
“這孩子心事還挺重,談了一回了,年輕,總要遇著點事兒,有一些事就只有自己扛過去才行,扛過去了就成熟了。”
而此刻,小馬一個人坐在燈光照不到的角落裡,單手拄著頭,像一尊雕像般一動不動。
“咱們最近的接的案子有點多啊組長!”張志鵬說。
“怎麽了,頂不住了嗎?”夏風問。
“我還好,就是機子有點頂不住了,連續高負荷運轉了快一周了。”
夏風不解的問:“高科技還要歇歇嗎?咱們都沒歇過。”
葉秋梅接過話題:“對了,你那個車禍模擬的模型弄得怎麽樣了?”
張志鵬這兩天一直在根據車輛參數和道路參數模擬車禍發生時車輛的操控、運行狀態。
“差不多了,正在模擬場景,很快就會出結果了。”
雖然忙碌, 但是大家一直都沒有放棄對陸心源的調查,而這件案子也漸漸變成了特別小組的一塊心病。
“梅姐這邊的派出所你熟嗎?”張志鵬問。
“怎麽了?”
“我該換身份證了,聽說程序還挺多,我這天天忙的也離不開人,想找人想問問,快的話我就趕緊去換,要是特別麻煩我就等把手頭上的任務乾完再去。”
葉秋梅想了想,說:“行啊,我給你問問,回頭跟你說,現在好像挺快的,都不用回戶籍地換了。”
“換證?”夏風停止了咀嚼,眼神凝重的看向張志鵬,直盯的張志鵬渾身不自在。
張志鵬有些心虛的說:“怎麽了組長?要不我不換了,我好好把工作做完再說。”
顯然夏風想起了某些事來,說道:“沒事,該換換,工作你自己安排著乾就行。我吃好了,你們慢慢吃,不夠了讓阿姨再炒一個。”雖然碗裡還剩了半碗飯,但還是匆匆的離開了,突然間的靈光一閃,讓他的心中想起了一些十分重要的事情,他要趕緊去確認心中的猜想。
食堂阿姨在遠處看了看眾人,走了過來說:“我看你們都在,怎麽沒見小馬來吃飯啊?”
金幗接過話來:“不知道幹嘛去了,我給他打個電話,看你們都不如阿姨關心自己的同事。”
在金幗的電話轟炸下,小馬最終還是來到了廚房,盡管臉上堆滿了和往常一樣的笑容,但是大家都看得出來笑容背後所掩藏的憂鬱。可能涉及到一些私事,大家也沒有追問,只是作為同事和並肩作戰的戰友有些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