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已經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切爾薇,顯然已經步入深海的亞瑟尚有余力擺脫這疑似“暗鬼”的威壓。
如戰鎧一樣的羽毛迅速披覆他的全身,亞瑟雙腳蹬地,被催動到極致的羽毛的振動聲尖銳得如同哨鳴。
飛躍出去的亞瑟,速度快到眼睛無法捕捉。
再過了片刻,轟然作響的音爆才震得切爾薇耳膜嗡嗡作痛。
她痛苦地捂起耳朵,便看到亞瑟像斷線的風箏一樣倒飛出去。
他的狀態比生死不知的艾德好得多,只是一條胳膊耷拉著,顯然是折斷了。
連亞瑟都?
切爾薇吃驚地看向暗鬼,卻愕然地發現,不知何時,那暗鬼身上竟然也長出了漆黑的羽毛,看起來和亞瑟別無二致。
知更鳥之性!
切爾薇思緒急轉,這是她曾經對王抱一提到過的,屬於布什家的珠饋。
“這算不上什麽秘密。布什家族的傳承能力名為‘知更鳥之性’,是一種能夠讓自己迅速適應環境的能力,我在家族史上反覆地閱讀過。”
傳聞中,知更鳥是一種極其善於適應環境的鳥類。它不僅廣泛分布於東洲、西方三國和北方群島,在好事的開拓者把知更鳥帶到新大陸後,這種鳥類也迅速地在新大陸定居了下來。知更鳥之性,指的就是這種鳥類強大的適應能力。
所以這種珠饋,能夠讓人迅速模仿別人的珠饋嗎?
“啾啾”。
突然的鳥鳴聲把切爾薇從思索中喚醒,她突然發現自己的耳朵不疼了。
是比爾德,他的嘴巴突然變成了尖銳的鳥嘴,不斷地發出清脆的鳴叫聲。這聲音似乎有著治愈的魔力,不僅僅是切爾薇,斷了胳膊的亞瑟也變得生龍活虎起來。
就連艾德那斷裂的身子也接到了一起。
“喲,還沒死透?”恢復了精神的亞瑟對著艾德笑了笑。
“死透了。”艾德的臉色有些慘白,他若無其事地說著可怕的話語,“到時候又得麻煩你們了。”
“小事,你們賽文家又不是布什家,人丁稀薄。”
暗鬼似乎仍未完全成型,依舊在從格蘭身上汲取力量,只會被動地攻擊接近它的人。
“做些什麽!格蘭要死了!”切爾薇艱難地祈求。
“倒是不能讓布什家就此斷了根。”亞瑟的身上又開始覆蓋羽毛,“老賽文,用你的那雙眼睛想想辦法。”
知更鳥之瞳,屬於賽文家的珠饋。
作用是,能夠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
在追捕王抱一和切爾薇時,這雙眼睛能看到他們應該要去的地方。在對付怪物時,這雙眼睛能看到這東西的弱點。
“恩。”艾德點了點頭。
而就在下一秒,這對眼珠毫無征兆的炸裂了,那樣子,就像是一個西瓜被摔爛在地上。
血水混著眼珠子的殘骸飛濺,迸飛到了現場所有人的身上。
哥…哥哥?
切爾薇的眼神裡滿是難以置信。
艾德被一拳捶飛的事發生的太倉促,她還沒來得及反應,而這一次的慘劇就發生在她眼前,這種震撼與恐怖難以言說。
她早已強迫自己接受了哥哥並非原來的哥哥這一事實,可看著頂著親人面孔的人在面前淒慘死去,還是超出了她的接受能力。
這一次,比爾德的鳥鳴也救不了他了。
“該死!”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卡爾,如果知更鳥之瞳沒有辦法發現這個怪物的弱點,
那就意味著,他們沒有任何辦法擊敗這頭暗鬼,“我們得離開這裡!亞瑟,拿到卡片!” “那格蘭怎麽辦?”
“再換一個人就是了,他在百年前就做過類似的事了!”
亞瑟咬了咬牙,還是聽從了卡爾的意思。
而此時,暗鬼也動了起來,他有些僵硬的扭動腦袋,原本糊作一塊的面孔開始衍化,一對眼睛開始浮現出來。那眼睛,也盯緊了掉落在地上的,那張艾德帶來的卡片。
不會吧。
那眼睛,難道是知更鳥之瞳?
亞瑟動了起來,情況危急到已不容他多想。
與亞瑟的身影同時消失的,是暗鬼。在一聲音爆炸開前,兩人的身影已激烈碰撞在一起。
與第一次接觸不同,這次的亞瑟並沒有吃大虧,對方的力道顯然沒有打正,偏離了些許。
這熟悉的感覺,是卡爾在想辦法。
可就是暗鬼已經被卡爾卸去過的力,就讓亞瑟承受不住,他沒能握緊那張卡片,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被拋飛出去。
暗鬼的攻勢已如疾風一樣襲來,每一拳每一腿都超出人眼可以捕捉的極限,以亞瑟被強化的眼力,也只能看到大概的軌跡。
那些黑暗化作的羽毛在不斷振動,讓暗鬼的每一拳都有石破天驚的力量。
這曾是亞瑟引以為傲的獨門絕技,在他剛剛步入淺海,羽毛的力量還不能支撐他飛起來的時候,他就苦思冥想出了這一套可以極大增強他出招的力量和速度的運用方式。
他身上的每一根羽毛他都可以自由催動,羽毛有頻率地極速振動,會產生極強的推動力。
他把這招叫音爆拳。
可他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正面應對這一招。
硬接這一拳的話,手一定會斷的吧。
即使心裡這麽想著,亞瑟也只能舉起雙手招架。自己的手已經斷了,反正在比爾德的知更鳥之歌下,手也會迅速複原,沒有什麽值得心疼的。
人體這東西,只能算作一個消耗品,沒有什麽比擺脫現在的危機更重要的了。
可一切沒有按照他的想法發展。
他明明招架住了那拳頭,可為什麽對方的力道卻穿透了過去?
“知更鳥…之偽。”
整個胸膛都在一拳中消失無形的亞瑟,靠著一口余氣和還算完好的聲帶,說出了最後一句話,然後轟然到底。
明明只看到了一次。
卡爾家族的珠饋,知更鳥之偽,可以轉移他人的目標的珠饋。卡爾在剛才使用珠饋使得暗鬼的第一拳偏離了亞瑟的手臂,暗鬼在片刻後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同樣的方法使得亞瑟的格擋行為偏移了目標。
一切就隻發生在轉瞬之間。
拋飛的卡片還沒落地,切爾薇張開的嘴還沒合攏,死去的亞瑟還沒曾真正倒在地上,他的遺言,“知更鳥…之偽”,才吐出第一個音。
暗鬼又動起來了。
看不清的拳連續揮動,卡爾和比爾德還沒有來得及反應,腦袋就被轟了個稀巴爛。
切爾薇的神經轉過來的時候,這一曲血與肉的殘酷交響曲已經唱到了尾聲。
暗鬼暫時地沒有對切爾薇出手,是因為覺得她弱小的只是一隻螻蟻嗎?
大概是吧。
光是對抗暗鬼的威壓,切爾薇就已經快到極限了,也許再過片刻,她就會被這壓力在物理上壓做肉泥。
而就在這個時候。
不該出現的“福”字浮現在牆上,不該出現的一隻手從不該出現的門裡伸出,正正巧巧將那張打著旋兒的卡片接在手裡。
“回歸。”
……
時光流轉到王抱一和羅格利見面後。
通過羅格利的任意門,王抱一直接回到了康維爾市,在聽了羅格利匯報的消息後,王抱一只是點了點頭,接著帶著羅格利徑直來到了自己最愛的餐館,結結實實地大吃了一頓。
當然,老鴇堂而皇之地被鴿了。
這是一家以物美價廉著稱的餐館,廚師最拿得出手的菜肴是雜煮。
今天市場上最便宜的蔬菜、肉類,混作一鍋燉煮,然後加入一些香料調味。
廚師的烹飪理念是,只要湯燉的夠入味,連鞋墊子都是美味。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的這份信仰並不錯,甚至可以說有些超前。
酒足飯飽的羅格利摸摸自己的肚子,他在吃飯的時候數次問起王抱一案子的事,可都被對方以吃飯為由推脫掉了,現在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王先生,您的案子是不是和知更鳥家族有關?切爾薇小姐呢?我帶給你的消息有用嗎?”
王抱一擦了擦嘴,高熱量的食物是放松精神的良藥,他感覺比剛醒來時好多了,心情好話也就多:“很有用,解答了我不少的問題。”
“是嗎?太好了!”羅格利歡呼了一下,這也意味著自己擅自使用珠饋這件事不會再被王抱一責怪了。
王抱一一眼看穿了羅格利的心思,柔和地笑著說:“你也算是個大人了,以後可以遵循自己的意志自由使用自己的珠饋了,不過你要謹記,要相信自己的感覺,在自己已經達到極限的時候絕對不可以再使用珠饋。”
獲得王先生的認可了!羅格利壓抑住激動的心情點點頭。
“還有,就像我們剛見面時我對你說的,我不會教給你修行的辦法,對力量的無盡追求是求死之道,我們影鬼獵人更多要靠腦子去取勝。”
雪莉很不屑:“也沒見你靠腦子戰勝了那個鳥人。”
王抱一臉不紅心不跳,在心裡回復:“如果我提前得知亞瑟的情報,我也有辦法對付他。”
羅格利當然聽不到王抱一和雪莉的對話,他仍然沉浸在被王抱一認可的興奮中。那句“我們影鬼獵人更多要靠腦子去取勝”不就是說,王先生在把自己當影鬼獵人培養嗎?
“那,王先生你可以叫我射擊嗎?我,我也想要一把和雪莉一樣的槍!”羅格利鼓起勇氣,說出了他這些年最大的願望。
王抱一失笑:“我可以教你,不過,我還是推薦你使用一把源能槍——雪莉是獨一無二的。”
“哦……”羅格利一向聽從王抱一的話,對方的用詞雖然是“推薦”,但在羅格利心裡,王抱一就是為他做了決定。
他有些失望,不過轉瞬就把這想法拋到了腦後。
“那您的案子辦的怎麽樣了?”羅格利也在惦記著這大案子後的豐厚酬金呢。
“案子?”王抱一沉默了一會兒,“我就和你說說案子吧。”
“最初,案子是布什家族的洛微發給我的,她聲稱自己的弟弟格蘭受到知更鳥的其他家族綁架,委托我在三天內找到他。”
“但是,布什家族根本不存在洛微這個人,洛微是賽文家族的切爾薇依靠自己的珠饋扮演出來的,但這對我來說不算重要,因為格蘭確實是失蹤了。”
“我來到格蘭工作的西部鐵路公司,發現格蘭並非是遭到綁架,他是自己主動和帶走了他的人走的。在與切爾薇的調查中,我們受到了賽文家族的追殺,這讓我相信是其他家族的人帶走了格蘭。”
“知更鳥家族有著一個獨特的傳統,新任家主需要進行傳承儀式繼承先祖的珠饋,這儀式最早在繼承人成年時就可以舉行。”
“不舉行儀式,格蘭就無法真正成為受到認可的布什家家主。那麽,用惡意的眼光去看,其他家族綁架格蘭,理應是不想讓他參加儀式。”
“但這個結論和現實對不上,越來越多的證據讓我明悟了一個事實,知更鳥的其他家族帶走格蘭,並非是要阻止他參加儀式,而是想要保護他,讓他順利完成儀式。你給我帶來的消息讓我確定了這個結論,知更鳥家族確實是同氣連枝的,那其他四個家族在康維爾市駐扎那麽多年,只是在等待格蘭成人。”
把整個案子敘述了一邊的王抱一,在這裡停頓了一下,喝了口水,然後問羅格利:“羅格利,你在粉紅街長大,人情世故也見了不少。我問你,是什麽,能讓五個家族在百年裡一直緊密聯系在一起?憑什麽,知更鳥的其他家族在布什家只剩下一個繼承人的情況下,會傾盡所有來幫助他。”
羅格利陷入了沉思,然後搖了搖頭:“我想不出來。”
“想不出來就對了,因為不存在這種東西,這就是問題的答案。”王抱一笑了笑,“逾百年的時光,十數代人的變遷,先祖的海誓山盟在後人眼裡只會是歷史書上的軼聞,不可能有比眼前的利益更吸引人的東西。”
“那,那他們為什麽會這麽做?”
“切爾薇和我透露,知更鳥家族的儀式是用來傳承先祖的珠饋的,而就我所知,每個人的珠饋都是獨一無二的。”王抱一一句一句地述說著自己的推論,“我在伊利湖的地下水道裡找到了布什家的先祖,斯摩·布什的遺骸。”
“我發現他的左手是五指,而布什家有著祖傳的六指的遺傳病,他不是現在的布什家族的血脈先祖。”
驟然聽到大家族的秘聞,羅格利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這意味著什麽?王先生。”
“我有一個暫且無法驗證的推論……”
就在王抱一要說出他的推論的時候,他們的談話被一個人打斷了。
“王…王先生,終於找到你了。”
來者正是戈登,他又被自己的心潮推動著來找影鬼獵人求助了。
“就在傍晚的時候,我的心潮突然又開始悸動不已,我感覺到,最多再過幾小時,我會遇到非常可怕的事,我死定了。”
委托服務員加了一把椅子,戈登講明白了他的來意。
王抱一挑了挑眉毛:“那麽,在我身邊,你的心潮平息了嗎?”
戈登搖搖頭:“在我想到你的時候,我的心潮異樣地波動了一下,這讓我覺得我應該找你求救。就在我找到你的時候,它又波動了一下,但是很快又變成死亡預警了。我覺得,應該是需要你做些什麽才對。”
在一旁的羅格利插話:“戈登先生,你是怎麽找到王先生的?”
戈登有些不好意思,他解釋道:“在之前我不就覺得,解決我生命危急的關鍵在王先生這兒嗎?我就用了個笨辦法。我每到一個路口,我就朝著每個方向走一步,看哪個方向心潮有反應,我就朝哪個方向走,就這麽走了大半夜,我才找到了這裡。”
王抱一的眼睛亮了起來。
“現在呢,戈登先生,你的心潮有什麽波動嗎?”
戈登露出驚喜的神色:“王先生你做了什麽?它確實又異樣地波動了一下。”
“我只是驗證了一下自己的猜想。”王抱一激動地站了起來,繞著桌子不停地踱步,嘴裡不停地喃喃自語,“既然這樣的話,既然這樣的話。為什麽是我?是了,是了!”
“地圖!”
王抱一扯開嗓子喊了起來:“我需要地圖,伊利湖的詳實地圖,現在!”
一對大概是來康維爾遊玩的夫婦,把一張自用的地圖給了王抱一,這張地圖比列車上的旅遊地圖要詳實了不少。
“感謝你對拯救世界做出的貢獻。”王抱一的道謝誇張不已。
隻覺得自己遇到了瘋子的夫婦笑著擺手離開了。
王抱一把吃的東西掃到一邊,把地圖鋪到桌面上。
“我宣布,我需要羅格利立刻帶我去我我手指停下的地方。戈登先生,注意你的心潮,一旦它有所異動,一定要告訴我。”
王抱一的手指開始在地圖上劃動。
在它指向伊利湖東南角的某個點的時候,戈登開口了。
“就是這裡!心潮又波動了一下。”
“好!”王抱一大笑,羅格利從沒見過王先生如此喜悅的樣子,“下面我宣布,我將說出一個高度,羅格利將會帶我直接到這個位置的這個高度。戈登先生,請繼續注意。”
一連串的數字被王抱一報出來,精確到厘米。
“地上46厘米。”
“王先生!”戈登的眼睛都瞪圓了,“天呐!”
“怎麽了?心潮有回應了嗎?”
“它消失了!徹底消失了!”
“消失就對了!”王抱一拍拍羅格利的肩膀,將標記了位置的地圖塞到他的懷裡,“我們即刻出發!”
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的羅格利渾渾噩噩站了起來。
“老板,這是你的倉庫的門嗎,它看起來很趁手,借我們用一下怎麽樣?放心,只是借來開一下,不會拆了它的。”
就在羅格利即將扭動把手的時候,王抱一回頭讚歎了一句。
“戈登先生,心潮果真是極其神奇的珠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