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本就是難以揣測的,又如何揣測降卒之心呢?
如果明天劉繇就要反叛,這些降卒是聽孫策的,還是聽劉繇的?
真正的信任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
就算孫策已經篤定劉繇是真心歸附自己的,但是底下的將士們怎麽想?
劉繇麾下將領真心歸順了嗎?
如果他們一起造反,劉繇是反還是不反?
孫策軍方面,前一刻還在廝殺的敵人,轉瞬間變成了自己的戰友,他們能放心地把自己的後背交給對方呢?要知道降卒的數量可是他們本部的兩倍。
“真是個奢侈的煩惱啊。”
季書拍了拍額頭。
眼下,眾將是把降卒們的兵器、甲胃卸了,禁足在軍營中。但這不是長久之計,畢竟孫策已經接受劉繇的歸降,那劉繇軍自然成為了孫策軍的一員。這個問題不在這幾天內定奪出方案,士卒們必然有怨言,還有嘩變的可能。
“若能給我兩三個月的時間,我敢保證這些士卒就能成為忠於主公的部隊。可是······”
周泰的話有些多余了,因為他們缺的就是時間。
黃蓋將軍他們的意思是讓一半降卒卸甲歸田,另一半人打亂編制分到自己的隊伍裡,這樣就保持在了可控范圍內。
將降卒打散補充進自己的隊伍是軍隊慣用的辦法,此次的唯一問題就是降卒人數太多。老將軍們的辦法也十分穩重,既然人數太多,那就減一減。
可是孫策舍得嗎?
孫策若是舍得就不會有這次軍議了。
劉繇的士兵雖然大都久未上過戰場,但到底是經過訓練的,隊伍裡有了成熟的建制。經過這四五場戰鬥的磨礪,孫策有自信可以在短時間內把他們打造成一支能戰的精兵。
孫策當然想保住這八千人不解散,先不說爭霸天下,他還有父親的血仇要報。經過這兩年,現在劉表少說也有十二萬兵馬,等孫策重整江東,他能聚起多少兵馬就決定了他多久才能開始討伐劉表!
報仇是孫策的一個執念,甚至可以說,這是他走上爭霸之路的動力之一。
“我看劉繇已經沒有異心了。”
孫策皺著眉,想要賭一賭,未必就會發生反叛。
當然未必會發生反叛。
但這不是一個統帥該有的心理,一個合格的統帥就該把這種風險掐滅!
周瑜和季書最清楚孫策心中的想法,這批兵馬四舍五入就是近萬人,要知道孫策從廬江起兵東拚西湊也才湊出了一萬人罷了。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報仇這一執念正在影響孫策的判斷,這是人之常情。
周瑜和季書都看在眼裡。
而謀士的工作,要麽為主君想出辦法,要麽就把主君從錯誤的道路上掰回來。二人低頭冥思起來。
“主公,恕我老粗說話難聽。人心隔肚皮,劉繇新降,未必心裡就沒有異心。”
日後劉繇和太史慈少不得也要參加這樣的會議了,趁現在這個機會,韓當有些話不吐不快。
“退一步說,就算劉繇真沒有異心,他手下那些人若反了,他騎虎難下,手下兵馬比我們還多,那時他又會怎麽抉擇?這誰說的清?主公信任歸信任,有些事不得不防。”
這正是先前說的隱患,老將軍快人快語,當面打斷了孫策的幻想。
孫策歎了口氣,他知道眾人若是沒有新的辦法,便只能采取幾位老將軍的處置。
他畢竟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主君,在眾人人巡視了一眼,就要說話。 “主公,末將······有一個辦法不知可不可行。”
這時,徐盛忽然開口了。
咦?
眾人不由驚訝的看向這個新人。
徐盛,字文向,廬江募兵時開始追隨孫策,憑借過人的武藝一入伍就做了什長。攻下蕪湖後,徐盛被選進了孫策軍精銳——虎嘯營。
虎嘯營攻陷曲阿港後,他被周瑜看中,破格提拔他當了屯長,率百來名士卒分批潛伏進秣陵城。
他也不負所望地領軍拿下了城門,這才使得周瑜大軍進城後迅速控制住了局面,最後還俘虜了三千秣陵守軍。
徐盛立下大功,升為了統領,終於走進了孫策軍的核心。
此刻,徐盛心中有些緊張,他資歷最淺,不過是軍中一員小將。
“主公煩惱的是不想裁兵。可是不裁兵,我們現在忠於主公的兵馬又太少。那豈不是說,忠於主公的兵馬夠多就不用裁了。”
眾人一直在想如何整軍能在保持戰鬥力的同時盡量吸納降兵,徐盛則單純從增加我方權重的辦法來解決問題。
這也不是不行,但如何分配才能保持軍隊的戰鬥力又成了一個需要注意的因素。
周瑜開口道:“文向,你的意思是在秣陵招兵?”
徐盛點點頭。
季書看了看孫策,遲疑了一會兒,輕輕搖頭道。
“廬江經營已久也不過招到了四千兵馬,我們跨江而來,剛攻下秣陵,能招到多少人?”
沒錯,最關鍵的是能招到多少人!
這正是季書和周瑜沒提出這個建議的緣由。
你能想象,你昨天剛打下這個城池,今天忽然就招兵能招到多少人麽?
士兵這麽好招,國民黨當年也不用抓壯丁了。
對此徐盛卻頗為自信,他離座而出對著孫策半跪下來,抱拳笑道。
“江東父老等主公已久。秣陵乃是江東中心,只要主公一紙招兵書,江東豪傑必定雲集響應。”
這個主公是孫堅,還是孫策?
眾人聽出來了這弦外之音,徐盛要用的正是舊主的影響力。
徐盛的話讓孫策生出了一絲希望。
既然沒有其他辦法,那便試試!大不了遲兩日再讓降卒卸甲歸家,再多發點盤纏罷了。
“好,今日就張榜招兵!”
······
第二天,孫策正坐在書房裡等著消息。
“大哥!走!”
季書興高采烈地衝進書房,拉著孫策就往外走。
孫策看著季書的神色就知道有好消息,松了一口氣也隨著他出去了。
招兵處人山人海,周圍嘈雜的聲音讓孫策有些意外,有些發愣。
孫策拉了拉身邊一個送兒子參軍的五十多歲大叔,問道。
“大叔,您這麽老了怎麽還送兒子來參軍啊?”
老人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笑道。
“唉,你這娃怎麽不懂事呢,讓這小子專門伺候我一個半截入土的老頭一輩子麽?孫侯那可是磊磊落落的大人物。孫侯現在雖然不在了,但孫策將軍回來了。他是孫侯的兒子,我這個兒子跟著他,準沒差!”
孫策一愣。
“可,父······不,傳聞孫侯不是私藏玉璽,有謀反之心,被劉表所殺的嗎?怎麽你們······”
孫策還沒說完,大爺就不高興地打斷道。
“你這娃怎麽亂說話!孫侯是那樣的人嗎?”
“再說了孫侯拿了玉璽又如何?皇帝不在洛陽,論官論爵不也該是孫侯保管嗎?你別聽市井流言,那些都是官老爺放出來汙蔑孫侯的。我跟你講······”
大爺反過來抓著孫策說了半天,孫策也愣愣地聽了半天。
他茫然地在人群裡走著,季書就這麽靜靜地跟著他在人海中慢慢遊蕩。
“哎,黃三,你怎麽也來參軍了?地不種了?”
“別提了,那地明明是侯爺下令開墾新地分到的。可侯爺一走,地就被李家佔去了。劉繇隻管討好那些世家,坐穩他的位置,哪裡管我們的死活?我給別人打了一年短工,勉強夠自己糊口。這不一聽侯爺的兒子打回來了,還在招兵,我立馬就趕過來了。”
“聽說孫策將軍跟孫侯一樣,愛民如子,廬江雖然是個小郡城卻是治理的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
“嘿,可不是嘛。不僅這樣,聽說孫將軍也是用兵如神,你看劉繇將近孫將軍三倍的兵馬,還不是被孫將軍打得屁滾尿流。要我說啊,‘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孫將軍是孫侯的兒子,那自然是了不得!”
“兒啊,我們一家都是因為孫堅大人掃滅黃巾賊活下來的,你到了孫策將軍那可要奮力殺敵,以報大恩啊!”
“嗯,娘,兒記住了。”
······
孫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回書房的。
周瑜不知何時已經坐在這裡等了,他微笑道。
“伯符,果如徐盛所言。江東父老一直等著你呢。”
“對······對!”
孫策忽然忍不住落下淚來。
“大哥?”
一個大男人落淚,是怎樣的傷心事?尤其是像孫策這樣的人。
孫堅忠於漢室一輩子了, 所為盡皆為天下百姓,死了反倒背上一個罵名。
孫策真的不在意嗎?他當然在意。
但孫策又是孤獨的,他默默忍受著江東諸侯的背叛,在廬江支持起搖搖欲墜的孫家。這各種辛苦豈是一言能夠盡說?
周瑜和季書匆忙間不知所措起來,不知是該安慰,還是該做些什麽,最終只是將手放在孫策肩頭,什麽也沒說。
孫策沒有理會他們,他隻怔怔地坐在那,哽咽不止。
“爹!”
“我以為你辛苦一輩子。”
“漢室背棄了你!”
“江東也背棄了你!”
“沒想到啊!”
“江東父老沒有忘了你!”
“江東百姓都等著你回來啊!”
昔日之因,今日之果。
今日,孫策方知孫堅所做所行並非虛妄!他方知民心若水,足可載舟。他方知何謂“道者,令民與上同意也,故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民弗詭也。”
季書和周瑜看著孫策不成樣子地慟哭,竟有些欣喜。或許直至今日,孫策才終於得救了。
······
站在城門口,看著新刻上去的字。
周泰疑惑地問道。
“主公這是怎麽了?怎麽忽然要把秣陵改名為‘建業’啊?”
這是因為他心中的某些東西變了。
季書微微一笑。
“當看到臣民時,真正的君王就會明白自己的天職所在。”
孫策在建業招兵五日,得新兵六千余人,擁兵更甚劉繇,江東諸侯盡皆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