躍動的炊火在灶爐裡跳著歡快的舞蹈,一些還沒有乾透的薪柴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窗口露出的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
鍋裡咕嚕嚕冒著泡,眼看雞蛋就要熟了。
喝下一口清冽的河水,若不是手上的一碗乾飯和幾片苦菜實在難以下咽,這樣的生活興許還算得上愜意。
把雞蛋攪碎摻在一起,美美地吃完這一頓,季書來到陳老的臥室裡收拾起角落裡的書簡。自從蔡倫改進造紙術後,紙張的成本大大降低,也開始在漢代流通起來,但陳老家裡是沒有的。
畢竟你不能指望一個不識字的人花錢去買書看,這些書簡已經是歷任村長留下的東西了。
季書仔細地看著手中的書簡,很快就過了半個時辰。倒不是他熱愛學習,要知道漢代用的是隸書,而季書學的可是簡體字,字體上有著許多差異,你不仔細研究研究以後怎麽謀出路?
下午不需要鋤草,只是又去給莊稼澆了一輪水,在田間耕種的一天就這麽結束了。
夜幕降臨,若非月光給這片大地帶來一絲光亮,整個世界都將漆黑得看不見手指。大地上黑影憧憧,夜空卻還明媚如洗、浩渺無垠,此時越發能感受到人的渺小和天地的偉力。
難怪古人會敬畏天地!
村民偶爾會燒些乾柴,從院子裡透出幾縷的火光,但都不會很久,畢竟就算山裡的木頭取之不盡,去撿也要花不少力氣和時間。
借著火光讀書什麽的,竟讓人感覺像是在享用有錢人的奢侈品,這時季書才會感歎電燈是個多偉大的發明。
“陳老,我······我想去京城謀差事,只是沒盤纏。請陳老教我。”
陳老名為陳生,先前雖介紹過不識字,但自己的名字還是會寫的,村裡的人大多也是如此。
自秦統一中國,到漢朝重視儒家文化,奴隸製基本已經銷聲匿跡。但奴隸製消亡,不代表階級也被消滅了。農戶有依附世家豪門的佃農,也有零星田地的散農,但他們的共同點都是沒法接受正規的教育。
和西方血脈世襲的貴族不同,掌握了知識的士族就是實際意義上的“貴族”。所以讀書才是一件奢侈的事,它意味著你已經打開了那扇通向上層的大門。
所以在一般的村民看來,會讀書寫字的季書是特殊的。
陳老聽到季書的話,目光從煮水的灶台那移開看了季書一眼,摸著胡子沉吟了片刻歎息道。
“唉,小先生要走了啊。也好,我看小書你認出的字越來越多,就知道你記憶開始好轉了,到了熟悉的地方說不定就能想起家的事情了。”
季書剛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時候,許多東西尚不了解,自然是裝失憶的好。聽到陳老這麽說,季書略感慚愧之余也不便說破。
只見陳老說著說著一個勁點頭道。
“嗯,不錯,老頭子一看你小子就是讀過書的。去京城好啊,差事多,要是被哪個達官貴人看上,那就更了不得了。只可惜,咱們這小村子裡都是些沒啥子錢的人,明天老頭子帶你去縣城找個差事做上幾個月,攢夠了盤纏再出發。”
季書缺的就是門路。
感激地看著陳老,季書起身退後一步,又恭恭敬敬地跪了下來給陳老磕了一個頭。
“陳老與我非親非故,不但救了小子一命,更是多日照料,為我謀劃出路。小子無以為報,請陳老受我一拜。”
陳生笑了笑,上前扶起了季書。
“傻小子,
難道讓老頭子看著你死在面前嗎?快起來,回屋睡個踏實覺,我們明早天大亮就出發。” 對於村民來說,夜晚就是用來睡覺的,他們可沒有那麽璀璨的夜文化。
······
夜裡,季書睡得很香。
有了目標和新的期待,他睡得分外安心。
然而世事總是無常,何況亂世?
很快季書就會明白,亂世的真正含義。
“······來了!”“······火······”“快逃!”
嘈雜的聲音將季書吵醒,他迷迷糊糊的爬起來,推開窗看了看,一團團璀璨的煙花印入眼簾。
煙花?是什麽喜慶活動麽?
但再好看的煙花也抵不過無盡的睡意,以後多的是機會慢慢看。睡眼朦朧的季書轉過身,準備回去補覺。
嗯?
煙火?
這個時代有煙火了?
季書停下了腳步,他的腦子略微清醒了一些。他知道就算已經有了煙花,村裡人也不會有這個閑錢放煙花。
季書感到一陣涼意衝上腦門,整個人瞬間清醒了,他揉揉眼睛急忙出門去看。
只見村裡頭四處都燃起了大火,夜色中人影憧憧,似乎有一些人把一些人從屋裡拽出來。
茅草燃燒的聲音。
陶器被打碎的聲音。
婦女的尖叫聲。
“山賊來了!”“著火了!”“大家快逃啊!”
紛亂的哀嚎聲摻雜在其中,又像是在耳畔回響。
在意識到的瞬間,手腳開始變得冰冷,本能想要去逃跑,但不知為什麽,季書沒有逃跑。
“要去救人!”
季書低聲喃喃道。
對!要去救人。
這是季書多年來受到的教育裡唯一的一個選項,除此之外不做他選。
但是,很奇怪,雙腳挪不開步子。
到處是熊熊燃燒的大火,劈裡啪啦地冒出黑煙,若是躲在屋裡沒有跑出來那必死無疑吧。
生命仿佛就在眼前逝去,廉價得像紙一樣脆弱。
對了,是恐懼。
見義勇為,說著高尚,可真要去做呢?
看著歹徒手裡明晃晃的刀,你不怕嗎?
當你看到哪戶人家著火了,火勢猛烈的像烤箱一樣,你會拿起電話報警,但你會衝進火場救人嗎?
季書,這個十分普通的十八歲大學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現實與書本的差距。
一些村民被拽著頭髮拖在地上,宛如牲口。
山賊!
是真正的山賊!
當你看到歹徒拿著長刀挾持一般民眾的時候,你會拿起電話報警,但你會赤手空拳衝過去救人嗎?現實正在向季書質問這一答案。
但很可惜,如今的季書手裡可沒有手機。
村民討論時總希望黃巾起義帶給他們一個安穩的世界,但他們從來沒想過參加進去一起反抗暴政。
從未來穿越而來的季書,有時候會覺得他們太天真,什麽都不做卻希望世界有所改變。
到頭來,自己又如何呢?
將顫抖的手抬到眼前,季書發現,他什麽都做不了。
他不過是個讀了十幾年書的臭書生罷了。
他拿什麽救人?
跑五十米衝刺就氣喘籲籲的“無影腳”?
一些人拿著明晃晃的刀,在火光中折射著刺眼的光,仿佛有殷紅的血液在上面流淌。
那是真的血,他們真的會殺人!
“不可能的。”
什麽不可能?
救不了,也不可能救得了。
季書全身大汗淋漓。
他沒有問自己什麽,但突兀地就回答出來了,身體微微後傾就要進屋拉陳老起來逃跑。
這時,女人的尖叫聲隱隱約約傳進耳朵,季書又像是被施了定身的魔法。
他那苦瓜一樣的臉上也雕琢出了憤怒。
季書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的表情,要是用相機拍下來,一定很精彩。
會死麽?
會死麽?
會死吧!
沒出息!一個死過的人還怕什麽死,下次,下次一定穿越個好的!
雖然誰也不知道有沒有下次。
“嘛的,殺光這幫王八羔子!”
季書一邊顫抖著,一邊四處張望尋找能夠打架的農具。
說到底,季書的內心依然年輕,依然熱血。
大不了就死嘛。
“季書,走,咱們快走。”
睡的更沉的陳老此刻同樣被驚醒,他焦急上前拽著季書,但這會兒季書沒有動。
“陳老,你快走。我去殺光這群狗賊!”
“哎呀,你一個弱書生連殺個雞都殺不好,逞強什麽?快跟我走。”
兩人也並沒有拉扯多久,幾道反光讓他們停下來了。那是幾把長刀,在火光中閃爍著冰冷的光芒,幾個頭裹黃巾的大漢出現在二人的視野裡。
那凶惡的眼神,讓季書想到了動物世界裡的狼,草原上的餓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