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遠道有些過意不去,問道:“不知道張禦史這段時間有沒有找過中都府?雖然說來不太吉利,但各坊若有不明死者必定會報去中都府。”
張明哲點頭道:“自然去問過,不過中都府那邊說最近沒有同年齡身份不明的死者。”
胡遠道安慰道:“這是好事,說明小娘子確實還活著。我最近讓手下再審一審抓到的人,看看他們能不能想起什麽和頭領有關的事情,好找到這群人牙和城裡聯絡的人,進而看看能不能找到小娘子到底被帶去了何處。只是抓住的人基本都是他們在災民中脅迫來的,可能知之有限,需要好好詢問梳理才行,看看能不能從他們所描述的話中找到人牙幫會的細微枝節,所以這進度也就會稍慢一些。”
張明哲也明白最近提刑司實在是忙的脫不開身,而且要審問要分辨,都是要時間和人手的事情,偏偏這些現在都是最缺的。他知道這事情很難,但他仍然是隔數日便去中都府和提刑司看一看,是不是能有什麽新的進展。但即便每次都只是懷著一絲微小的希望,可每次也都是失望而歸。想到這裡,他歎了口氣起身道:“承提刑吉言了。既然如此,那就拜托提刑了,我便先回去了。”
胡遠道面有愧色,起身拱手送走了張明哲。看著張明哲落寞的身影沒入人群,胡遠道緩緩坐下,碗中的燴餅也有些難以下咽了,他將筷子在碗中攪拌,看著油湯中的肉和餅在上下翻滾,愈發地覺著有些煩躁了。
“怎麽?吃不下去了?”
一抹紅色突然在胡遠道的面前出現,伴隨著熟悉的聲音,來人直接坐在了剛才張明哲的位置上。胡遠道抬起頭,入眼是豔麗的臉龐,只是臉上略帶著一絲遮掩不住的疲憊,不正是李清河?
“主家,也給我來一碗燴餅。”李清河沒等胡遠道開口,先招呼了一聲,然後才扭頭看向胡遠道,“張禦史來找你問他女兒的事情?”
胡遠道一愣:“你看到了?來了多久了。”
李清河點頭說道:“也沒多久,差不多和張禦史前後腳。本來我還沒看到你,只是在後面見到了張禦史。還沒等我打招呼,就見他看到你後就直接奔你而來,估摸是找你有事,我便在旁邊等著。”
胡遠道點頭,歎道:“確實是來問他女兒的事情,可惜仍舊是毫無消息。看他每次失望而去,我心中也不好受。”
李清河看出胡遠道眼中的落寞:“因為自己也有女兒,所以更加感同身受?”
“是啊,把他代入到我自己身上,如果馨兒出了這樣的事情,我怕不是要發瘋。”胡遠道苦笑一聲,“剛才我隻好安慰他,說既然中都府那裡最近沒有發現不明死者,至少他女兒還活著。”
李清河點頭道:“確實如此。”
“可我沒說的是,那他的女兒就又多挨一天的苦。”胡遠道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著碗中的餅,好似那就是該死的人牙一般,“但我想他那麽聰明的人,自己也能想到,也不知道他心裡怎麽想。”
李清河默然,兩人便一下子都沉默了下去。
攤主將燴餅端上來,李清河慢慢地拌動著,然後說道:“昨天我去見杜小七了。”
胡遠道勉強振作了精神:“如何?有沒有找到線索?”
“找到了慕如霜當日乘坐的車行,證實了當日早上她在半路上是被一位舊識帶走了。”李清河把自己和杜小七去陳記車行的情形告知了胡遠道,“然後今早我和章老去靖安坊附近查找了,
但可惜沒找到車夫所說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我們方向不對,還是今早那蜂蜜糖餅的攤子沒有出攤。章老還在那邊繼續找,我想著先來和你碰個面,看看你這裡有沒有什麽建議。” 胡遠道一手抱懷,一手摩挲著下巴,慢慢說道:“杜小七確定那人給車夫的錢是朝廷的俸祿錢?”
李清河點頭道:“他很確定,不過沒有告訴我原因。”
“這自然不會說。”胡遠道搖搖頭,“即便是我也不會告訴你。不過他既然確定了,那應該是不會錯的。居然是一位朝廷官員帶走了慕如霜嗎?”
“為什麽不能是普通人拿了這俸祿銀錢來用?”李清河還是沒想通,“你們拿了錢總要用吧,那錢不就流入民間了?”
胡遠道解釋道:“你有所不知,我們所發俸祿,通常分成了兩種,一種就是帶有特殊標記的上錢,量很少,另外大部分就和民間平日所用的一樣,我們叫民錢。民錢可隨意使用,但這上錢不得在民間私用,只能去朝廷所經營的地方使用,比如官鹽、官綢之類的地方,可比在民間所買更多的東西,算是給官員的安仁之法。”
“朝廷嚴控上錢的使用,吏部會定期清查官員的上錢記錄,發放多少使用多少,用在何處均需有記錄,剩余的也須清點清楚,若有出入便是嚴罰。還會不定時派遣人手去地方暗訪,突查官員的上錢記錄,多年以來風氣已經形成,所以官員也不會把這些錢用在民間。”
李清河更奇怪了:“那這人怎麽就把這錢賞給了車夫?”
胡遠道說道:“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杜小七沒跟你說這些?”
李清河搖搖頭:“他沒有說,只是看到這個錢之後就說是官員用的。”
“確實奇怪,我也只能猜測幾個可能。”胡遠道緩緩開口,“一是他忙中出錯,把上錢和民錢混淆了,把數枚上錢混進了民錢裡給了出去,二是他明知故犯,故意給的是上錢,但我覺得這個可能性不大,三是他根本也不是官員,這是從別處得來的,總歸是有些上錢會流入民間。”
“杜小七為什麽一口咬定那一定是朝廷官員?”
“就算不是,他也會說是。”胡遠道笑了笑,“這是功勞。”
李清河懂了,苦笑了一下。
胡遠道繼續說道:“我還是比較傾向第一種可能,既然慕如霜是曾經的紅牌,面對普通人肯定不會那麽順從。車夫都對那車沒什麽特殊的印象,說明那只是一架普通的馬車,不會是有錢人家的。一個普通人家,慕如霜在有要事的情況下,有什麽不可拒絕的理由非要跟著走?”
李清河跟上了胡遠道的思路,點頭道:“既然不是錢,那必是權,找她的人她拒絕不了,甚至不敢跟同行的車夫透露對方的身份。但這個官員又把重要的上錢給了車夫,會不會有一種可能,他是個新晉的官員,對這一套還不夠熟悉,所以才會犯這種錯誤?”
胡遠道眼睛一亮:“很有可能。這上錢的記號極為隱蔽,熟悉的人自然能輕易分辨出來,但若是新晉的官員確實很容易把它們弄混,之前也曾經出現過這樣的問題。你說的那個地方,在哪來著?”
“靖安坊。”李清河想了想,“慕如霜當天是因為我的事情而突然出門的,顯然對方不可能提前知道,只能是在半路上見到了臨時起意攔下了她。那麽早的時候,他要麽是剛準備上衙,要麽就是剛夜值下衙。”
胡遠道眯了眯眼睛,在心中飛快地回想著靖安坊附近的官衙分布:“靖安坊附近官衙不多,大概有修文館、鴻臚寺,稍遠些還有國子學, 這人應該就是在這三個官衙之中。”
他看著李清河:“你不要著急,我幫你去打聽一下,最近有哪個官衙裡新入了官員。”
李清河知道這個事情自己是插不上手的,只能托胡遠道這樣的官場之人去詢問。當下略有歉意地說道:“盧員外的行蹤我還沒有什麽頭緒,還要麻煩你去幫我找人。”
胡遠道失笑道:“你這就見外了,哪邊有線索就先往那邊去推進便是,之前你也幫我們找到了好些線索怎麽就不說了。”
李清河便笑著不說話了,低頭把一大塊羊肉塞進了嘴裡,滿意地眯了眯眼:“這羊肉不錯。”
胡遠道看著李清河的臉,雖然她此刻笑語嫣然,但胡遠道仍然能看出她的臉色中滿是疲憊,看來最近這些時日她一直沒有能好好休息。胡遠道心中猶豫一會,然後說道:“你吃完後,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嗯?”李清河抬頭看向胡遠道,黑亮的大眼睛中閃動著疑惑,“去哪?有新的線索了嗎?”
胡遠道哈哈一笑:“你現在滿腦子都是案件嗎?”
李清河一愣,也是笑了出來:“這剛在中都城待了些時日,怎麽感覺就要轉行了。”
胡遠道笑著搖頭道:“不是探案的事情,帶你去別的地方。”
看著李清河眯起了眼睛上下打量著自己,全是探究的味道,胡遠道不知道怎麽略有些心虛,低頭喝起了已經有些涼的湯來,不敢和李清河直接對視。
李清河突然又笑了起來,嘴角微微上鉤,眼睛彎成了一對月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