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老大咽下口中的粥,疑惑地看著王十八,又把目光放在了王十八背後帶來的人身上。那眼睛上下一打量,立馬兩眼放光,一伸手撥開王十八,兩步走到了女子身前,捏住女子的下巴抬起頭來。那女子抵抗了一下,好似沒拗過叔老大的手勁,不情不願地抬起頭。叔老大第一時間就被那充滿了憤怒的大眼睛給吸引住了,捏著她的臉左右一擺好好打量了一番,越看越是驚喜,口中不由得喝道:“好好好!”
松開手,轉頭問向躬身站在一旁的王十八:“好小子,哪來的?”
王十八定了定神,按照女子教給他的話說道:“今早我被一泡尿子給憋醒了,出門放了下。結果就看到這小娘的背影,我一看就是上好的貨色,立刻就跟了上去,果然是昨兒跟著來的,剛到這不熟悉被我撞上了。”
叔老大一邊聽著王十八的話,一邊貪婪地用目光在女子身上不斷的遊走,聽到王十八說第一時間就想到把人送過來,他這才把目光放到王十八身上,滿意地大笑著:“哈哈!好!不枉我平時照顧你!有好的人先塞你那,這次你做得非常好!”
“檢查過了沒有?是否還是完璧?”叔老大又把目光放回了女子身上。
“找人看過了,還是好的。”王十八露出一抹淫笑,“這種貨色,怕不是要大價錢。”
叔老大得意地笑著,又托起女子的下巴問道:“你叫什麽?”
女子咬了咬牙,不情願地回道:“阿依慕。”
“如何來此?”
“遇災。”阿依慕垂下眼瞼,“一路流落到此,跟主人走散了。”
叔老大還想再問些什麽,這時候準備出發去抓人的人陸陸續續來了。叔老大伸手在阿依慕臉上捏了一把,轉頭叮囑王十八:“你就不用跟我們去了,帶著她去羊圈,找人給她清洗下。看好了,等我回來。”
王十八忙不迭地答應了,拉起阿依慕就往棚區深處走。背後叔老大的目光還依依不舍地盯著阿依慕的背影,直到兩人拐了個彎,這才志得意滿的招呼手下出發。
“你做得很好,把我送走後,你乖乖回去不要聲張。”阿依慕跟在王十八的後面,看四下無人,低聲對王十八叮囑,“後面發生的事情就和你無關了。”
王十八還在提心吊膽,告發和閉嘴在心中反覆爭奪,但一想到對方還有個章老在暗中盯著自己,又想到自己的錢和人,還是定了決心:“女俠您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阿依慕沒有回答,她默默記著去往“羊圈”的路,為後手做準備。
就在阿依慕順利執行著自己計劃的時候,叔老大卻陷進了猶豫不決中。
帶著手下興衝衝地來到目的地打算從新來的上磨中抓些好貨色,要是能再抓個像剛才那個阿依慕一樣的,怕是能提前完成幾個月的任務份額。可當他們到地方時,卻發現有幾個官差正在拿著畫卷找人。叔老大按下了心中的興奮,皺著眉讓手下先躲起來,自己在暗中觀察那幾個官差。看衣著不像是中都府衙的捕快,也不像巡檢都督府的兵丁,黑白相間的利落長衣,手中的直刀,到像是提刑司的提刑官。叔老大心中疑惑,不知道怎麽提刑司會跑來這裡,他示意手下去問問。兩個手下背著那幾個提刑官,抓了兩個災民進了個柴棚,叔老大跟了進來。兩個災民一看是叔老大,立馬跪下來求饒,叔老大一人給了一巴掌,低聲喝道:“閉嘴!我問什麽你們答什麽,要是大聲了就宰了你們!”
兩人立馬捂著嘴不敢出聲,
叔老大滿意地點點頭,問道:“外面那幾個官差是怎麽回事?” “叔老大,那幾個官差是一早來的,說是來找人。”其中一個人趕緊低聲回答,“他們拿著一個畫像,說是找個小娘子。”
小娘子?叔老大心中一突,連忙問道:“什麽樣的小娘子?中原人還是西域人?”
“中原人。”另一個人大概是見過畫像,“說是城裡一個官的閨女,三天前來這裡施粥,就沒回去。”
三天前?叔老大愣了一下,皺著眉想了想三天前是不是抓人了。但他們這群人在這裡無法無天胡作非為,幾乎每天都有人被抓被打,哪還記得那麽清楚。況且抓人的都是手下的混混,他自己又不會親自動手,怕不是手下的見色起意,抓了不該抓的人?
想到這叔老大有些糾結,啜著牙花子一聲不吭。跪著的兩人不知道叔老大在想什麽,只是低著頭大氣都不敢出。半晌叔老大才一揮手讓兩人滾出去,兩人連忙連滾帶爬地跑出去,隻覺氣都喘不上來,隻想離這地方遠些。
“去幾個人,混到那些提刑官身邊,看清楚那畫像回來報我。”叔老大定了定神,開始安排手下,“今天肯定沒法動手了,你們多安排幾個人,跟著這些家夥,給我盯緊了,不要讓他們發現我們的事情,要是有人想趁機……”
叔老大話沒說完,只是手一橫在脖子上劃了一下,手下明白地點頭。他繼續說:“動作快些,記下那畫像回來報我,我好回去看看是不是真的被我們抓了。”
“娘的!晦氣!”
看著手下一哄而散,叔老大罵罵咧咧地坐在草鋪上,早上的好心情都被壞了。他隨手拔了根稻草剔著牙,心中默默盤算:中都府衙和巡檢都督府上面的人都打點過了,對這邊睜隻眼閉隻眼,但刑部下屬的提刑司沒有打進去,偏生今天來的就是提刑司的人,莫不是上面有人對這邊的事情起了疑心?還是僅僅是巧合?娘的,若是真有人暗中下手結果引來上面的視線,壞了這邊的事情,要是上頭怪罪下來,自己是吃不了兜著走,也一定要把這人大卸八塊扔去喂狗。
就在這胡思亂想中,手下終於有人回來匯報了。這幾個人剛才湊到提刑官身邊,裝作幫忙找人,暗中記下了畫像上女子的特征,這下回來匯整了一下報給叔老大:“那女子大約也就十五六,長得清秀,圓臉元寶嘴。對了,上面說右耳根有一個小痣,隨身帶著一個圓形的銀香囊。”
大概特征有了,叔老大也就不耽擱,安排人盯好了提刑官之後匆匆回去,打算去查一下是不是真的被自己的人給抓走了。
“頭,那群人走了一半了,大概是領頭的。”
聽著下屬的匯報,看著叔老大離開的背影,胡遠道默不作聲地點點頭。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有些很明顯和普通難民不一樣的人在自己和其他同僚身邊轉悠,看似很熱心的打聽人走失的事情,但又不提供任何的線索。他們的穿著也好,氣色也好,比周邊的普通難民要好上數倍。更重要的是那些普通難民看到他們就表現出不明顯的畏懼,只要他們出現的地方,難民們就不自然地散開去了。
這些人問題很大啊。
胡遠道暗中思忖,不由得把自己手上這個走失案和這群人聯系到了一起。今天一大早禦史台一個張姓禦史就跑來提刑司報案,說自己的女兒三天前和人一起來這棚區施舍米粥,但當晚卻沒回去。隨後他自己先後找了中都府衙和巡檢都督府,但三天下來都沒找到人,這才托到提刑司來。常理說這種走失案是找不到提刑司的,但顯然張禦史是覺得這片棚區有問題,自己女兒大概是沒了,想要請提刑司借找人之名,暗中查探,最重要的是是否和中都府衙及巡檢都督府有牽連。
喪女之痛壓在內心,想到的卻是朝廷之事。司正很是感動,於是安排胡遠道帶上幾個提刑官來棚區調查,表面是查禦史之女走失之事,實際是暗中調查這棚區是否有組織暗中欺壓良民,勾結官員行不法之事。
於是胡遠道帶著人大張旗鼓地來找人,就是想逼著可能存在的暗中勢力主動來探查自己。果然不出所料,還沒問幾個人,就有人靠了上來,明裡打聽走失之人的消息,卻話裡話外地探聽自己的身份和走失之人的家世。然後又發現他們不管走到哪裡,都會有人在暗中盯著他們,甚至在不起眼的地方阻攔難民和自己的人接觸。胡遠道心下一沉,果然是如張禦史所料,這地方已經出現了一個壓迫難民的幫會,雖然事先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現在看來禦史之女怕已經凶多吉少了。
胡遠道歎了口氣,既然對方已經露出了些馬腳,那不如就乾脆打草驚蛇,看看能不能逼出更多的東西出來。他給下屬打了個眼色,帶著兩個兄弟離開了人群,向著那群人離開的地方跟了上去。
腳下是和中都城完全不一樣的“道路”,黑黃的泥土散發著隱隱的惡臭,黏黏糊糊地盤在鞋底,到處都是汙水。路邊都是低矮的柴棚,遮不住風也擋不住雨,那柴縫之間偶爾能看到一雙雙眼睛,麻木無神,像是鬼魅一般,隨著胡遠道等人的身影緩緩轉動。
“頭,這地方也太……”屬下捏著鼻子靠近胡遠道, 皺著眉頭看向四周,“中都府居然都不管一管。”
“只要餓不死人,鬧不起來,剩下的就不是中都府的事情了。”
胡遠道歎氣道:“邸報說西北水災快過去了,這些人回頭還要回去,中都府肯定不會把錢花在這種地方。”
屬下嗤之以鼻:“嘁,都不知道這段時間這裡死了多少人。”
胡遠道沒搭話,他也不知道怎麽回答這話題,於是隊伍中沉默了下來,三個人把目光放在周邊,帶著警惕慢慢向裡面走去。
路邊的一個柴門突然打開,一個瘦弱的男子系著衣服從裡面晃悠著出來,兩腿都快站立不穩,邁開腳步時直接一個踉蹌,急忙扶住柴門才勉強站穩。然後一抬頭,面前站著三個穿著黑白長衣的人,一柄直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雖然沒拔刀出鞘,但刀的重量仍然讓這男人心驚膽戰,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胡遠道示意下屬看好這個人,他走到打開的門口,一股怪異的氣味撲面而來,熏得胡遠道一個後仰,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個帶了濾布的紗面帶好,這才減少了那股惡心的感覺。適應了屋內的昏暗後才看清楚,裡面就一張鋪著稻草和一塊粗布的墊子,墊子上躺著一個披頭散發的瘦弱女子,用破舊的衣服遮著自己的半邊身子。那散發中一雙有些發黃的眸子毫無生機地看著胡遠道,絲毫也不想起要遮擋一下暴露的身體,若不是偶爾眨一下眼睛,胡遠道都以為那女子已經死了。
很明顯這是一處私娼,胡遠道沒有進去,而是關上門,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