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去報官的仆人就帶回來了中都府衙的捕快。
大半夜被拉出來看殺人現場,恐怕誰都沒有好心情。所以這位捕頭帶著四位捕快進門的時候,臉比外面的夜色都還要黑,他簡單自我介紹了一下,姓何,然後就大大咧咧地讓手下散開去勘查現場,讓所有的仆人都回到自己房間等待傳喚,好在他還記得讓幫閑的守住大門不讓人進出。
安排好下屬後,何捕頭就蹲在了荊春夫人面前,不著急看屍體倒是先上下打量了一下荊春夫人,然後很是傲慢地問道:“這娘子,說說怎麽回事。”
於是荊春夫人把之前對李清河所說的話又重複了一遍給何捕頭聽,何捕頭一邊看著屍體,一邊有些心不在焉地點著頭,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進去了。等到荊春夫人說完,他大著嗓門對外面喊道:“去喊兩幫閑來,把死者抬回衙門,讓仵作檢查去。”
外面的捕快應了一聲去喊人,何捕頭又起身看了看屋內情況,看到了坐在椅子上哭泣的王思瑤和站在一旁護著她的李清河,那眼珠子頓了頓:“這兩人是誰啊?”
“坐著的是小女王思瑤,旁邊那位是我們給小女請的護衛李清河李娘子。”荊春夫人回道。
“哦——”何捕頭把目光放在了李清河身上,“西域女子,慣穿紅衣,眼角有痣,姓李。你就是和提刑司一起的那個李清河?”
李清河倒是沒料到這何捕頭居然認識她,躬身回道:“確實是我。”
何捕頭沒給好臉色,撇了撇嘴:“怎麽哪都有你?”
李清河察覺到何捕頭對她的不滿,略一思索大概明白是之前棚區案自己和提刑司站在一起,得罪了中都府衙。當下也不多說什麽,何捕頭也就是遷怒一下,不會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的。
果然何捕頭說完後也沒太在意,畢竟真正不對付的是提刑司,和一個遊俠兒計較什麽,白丟了自己首府捕頭的身份。他雙手背後,跟逛街似的在屋中轉悠著,這邊看看那邊摸摸,完全不像個勘察現場的樣子。
“何捕頭,關於這個案子……”李清河想了想,還是打算提醒一下何捕頭。
哪知這何捕頭斜了她一眼,直接打斷了她的話:“本官查案,哪容你這個番邦女子插話,給我閉嘴,沒問到你不許多言!”
李清河一怔,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何捕頭,心想這人是怎麽做到捕頭位置的?被他這麽一罵,李清河乾脆也不說話了,就看著何捕頭怎麽破案。
“那夫人,你是否看到了凶手的樣貌身形啊?”
何捕頭轉了兩圈,回到了荊春夫人的身邊問道。荊春夫人思考了一下,搖了搖頭:“當時我家郎君擋著門,而且外面漆黑,我看不到那賊人的樣貌。不過身形還是能看到的,個頭不高,露出來的部分顯得有些壯實。”
何捕頭看著荊春夫人,目光中有些玩味:“哦?你可確定?那我就按你說得準備谘詢守夜更夫和巡察了,看看他們是否看到相似的可疑人物。”
荊春夫人點頭:“確實是這樣的身形,只是相貌無法確認。”
“頭兒,我們有發現。”
這時外面走進來一個捕快,手上拿著兩個東西。一邊是一塊破碎的瓦片,一邊是一柄小釺,尖頭那段還沾著大量的血跡。李清河認識這個小釺,那是平時荊春夫人為了打發時間,拿來種花用的。
捕快將東西交到何捕頭手上,何捕頭先是翻看著那片瓦片,那是一片很薄的小瓦,
一般用來鋪在牆頭做裝飾和排水用。捕快說道:“這瓦是在屋子右邊的牆下發現的,周邊還撒了些類似的瓦,但只有這片碎了。” 何捕頭示意荊春夫人:“這就是你安排的示警用的瓦?你聽到的就是這個聲音?”
荊春夫人連連點頭說道:“就是這個,我特地在屋子周邊和圍牆下放下的,就是怕最近的采花賊。”
“采花賊?”何捕頭不置可否,“這麽說倒是挺像的。”
然後他又拿著那根沾著鮮血的小釺問荊春夫人:“這是你們家的嗎?”
荊春夫人點頭:“是的,這是我平時用來種花用的,一般就放在外面花壇邊上。看來是這個采花賊進來的時候,踩了碎片被發現,一不做二不休,隨手拿了這凶器來,我家郎君就……”
說著,她又哭了起來。
“發現腳印了嗎?”何捕頭突然問道,那捕快搖了搖頭。
李清河站在旁邊,聽到何捕頭突然這麽問,很是意外地看了一眼這個中年壯漢,感覺自己對他的判斷有些失誤。
何捕頭將這兩個東西交到捕快手上,說道:“收著,作為證物。另外把這個案子和前面的采花賊案合並,這小賊已經不滿足於采花了,開始采人命了。”
這時,捕快帶著幫閑進來,荊春夫人終於起身將王有德的屍體交給幫閑帶回府衙。李清河趕緊看了一眼一直被荊春夫人擋著的地方,但很可惜除了一團血跡外什麽都看不出來。荊春夫人和王思瑤還有李清河都被何捕頭趕出房間,帶到了王思瑤住的地方。何捕頭很是隨意地說道:“你們就待在這裡,待會我會找你們錄口供,我現在要去詢問府中其他人,好好待著不準出這個小院。”
說完就帶著捕快走了,留下相擁哭泣的母女倆,和一臉若有所思的李清河。
“李娘子,家中大變,今晚辛苦你了。”
荊春夫人的心情終於平靜了下來,第一時間就對李清河表示歉意。李清河看著她哭紅的眼睛,想到之前在現場發現的種種不尋常的地方,一時間內心雜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而荊春夫人隻當她有些勞累,便不打擾她,安慰自己女兒去了。
李清河起身來到門口,將裡屋留給母女倆,而自己站在門口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住院,想著行為奇異的何捕頭,一時間不知道他到底是看穿了還是沒有看穿。
在李清河琢磨著何捕頭的心思時,何捕頭已經帶著一名捕快回到了現場。那捕快見四下無人,低聲說道:“頭兒,我們反覆看過了,屋子周邊沒有新鮮腳印,尤其是壯實男子的腳印。除了那片瓦沒有其他被踩碎的,我不信這凶手逃跑時還能顧著躲開不知道埋在哪裡的瓦片。還有……”
話沒說完,何捕頭自己接話了:“還有這屋內怪異的血痕,不像是從外到內拖動的痕跡。呸,我還要你教我查案?我查案的時候你還在玩泥巴呢。”
那捕快也不生氣,笑嘻嘻地說道:“那是,頭兒經驗豐富,是我賣弄了。”
何捕頭哼哼兩聲,也不搭話,目光四處在屋內巡視著。那捕快問道:“那頭兒為何剛才一口咬定這是那采花賊犯的案子,還要並案,那豈不是要喊提刑司的人來?”
“當然要喊,而且現在就要喊。”
何捕頭嘿嘿一笑,坐在了椅子上,摸著椅子的扶手:“七天期限過了幾天了?”
“三天了。”
“那就是了,過了一半了,提刑司那邊也沒什麽收獲。如果現在再多一件凶殺案子,我們只要上報說是提刑司大張旗鼓搜捕惹怒了那采花賊,讓他更為惱怒以致開始下毒手,你說那些堂上官怎麽看?”
何捕頭一下一下地拍著椅子護手,陰惻惻地說道:“哼,之前府尹送了帖子去提刑司,羅民那老兒毫無禮貌。如今這案子他們提刑司摻和了進來,就別想著乾淨的出去,正好給我們府衙分攤些壓力,能拉一個下水的就拉一個。”
捕快嘿嘿笑著,給何捕頭比了個拇指。
何捕頭笑著指了指他,說道:“行了,趕緊地去通知那個胡遠道,大半夜的我沒法睡,怎麽能讓他安睡?一起來熬著吧。對了,找個人去瓦片周邊踩幾個腳印,輕些點。”
捕快拱手出門,隻留下何捕頭在現場。他往門外看了看,見沒人注意到這裡,於是彎下腰從懷裡拿出一塊手帕,在坐著的椅子下端伸手一抹,看著手帕上點點血跡,他又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確實已經在椅子上看不到血液了,這才輕笑著將手帕收好,心情很是愉悅地出了門去。
胡遠道正在家中睡覺,這兩日著實是累著了。之前到家的時候胡馨居然還沒上床,坐在桌邊撐著一個小腦袋一點一點,顯然是一直硬撐著等父親歸來。於媽坐在旁邊繡著花,見胡遠道問起,無奈地說道:“黃昏時小娘子在門口玩耍,正好遇到郎君您一屬下,說是郎君今日一定會回來,於是小娘子就一直在等郎君,這不實在熬不住了。”
胡遠道心疼不已,連忙把自己女兒橫抱起來打算送去睡覺。這一抱胡馨醒了,一睜眼就見到自己父親,很是開心,怎麽也不願意上床。於是胡遠道不得不陪著女兒玩耍了一陣子,哄了女兒上床後,又給女兒讀了些故事哄她睡覺。小丫頭抓著父親的手怎麽都不願意松開,然後就在父親的讀書聲中慢慢睡著,就這樣小手還抓著胡遠道的手,生怕一松手父親就不見了。
於媽幫著給胡馨蓋好被子,笑著說道:“小娘子和郎君的關系真好呢,老身很難看到父女之間關系這麽好的。”
胡遠道看著自己女兒甜美的睡容,心中還是有些無奈:“可惜我虧欠馨兒太多了,不是個合格的父親。”
於媽也是歎了口氣:“郎君公務繁忙,也是盡力而為了。只是小娘子這般懂事,更是讓人心疼,若是家裡有個女主人……”
話沒說下去,胡遠道苦笑著打斷了她:“好了於媽,不說這個了。你去休息吧,今晚我陪著馨兒,待會我睡外室。”
於媽點點頭離開了房間,胡遠道歎了口氣,看著燭光下女兒越來越像母親的臉兒,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