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老人呢?”

　　還沒有進入小巷，徐光習慣性地觀察周圍，發現少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指的，是之前告知他何老先生失蹤的那個老人。

　　幾乎每次徐光來到這裡，找何老先生的時候，都能看見他坐在門口，雙眼眯成兩條縫，趁著陽光好的時候，曬一曬幾乎發霉的身體。

　　但即便再好、再暖的陽光，可以祛除棉被、衣物的濕氣，卻無法讓老人身上的暮氣散去，或者回復活力。

　　徐光眼神微沉，已經有了預料。

　　果然，找周圍的住戶一打聽，就知道，那老人已經去世了。

　　沒能熬過這個冬天，沒能等到開春，在一個降溫的夜晚，最後一口氣沒能咽下去，就失去了生息，第二天中午，才被乾活回來的兒子發現，之後也就草草地用席子一裹，找了個偏僻的地埋了。

　　徐光沒說什麽，畢竟，他壓根不知道這老人的名字，如今也沒必要問。

　　這世道本就如此，連老人的兒子、兒媳在見到老人的屍體後，臉上都不見得有幾分悲傷，他更不至於感歎什麽，他也沒這個立場。

　　說的難聽一些，此刻，對於這位老人的逝去，他心裡的悲傷並不算多。

　　畢竟，這只是一個經常能看見，卻隻聊過一次天、並不算熟悉的老人。

　　他只是更多地，莫名地，突然聯想到了他自己。

　　自穿越到這個世界上，作為一個大部分時間生活在城市的現代人，暫且不提各方面的不適應，他也在有意地避免與其他人有更深入的關系。

　　像是原主的一些親戚，原主幾個玩得比較好的朋友，慢慢都疏遠了，不怎麽來往，因此，徐光一直都是獨來獨往的。

　　他覺得，自己始終是不屬於這裡的，在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牽掛，沒有可以系住他的根。

　　“或許，有一天我也一樣死了，死在和別人的爭鬥裡，死在直到壽命盡頭，都回不去，到那時候，說不定，連個給我裹屍的人都沒有。”

　　他搖搖頭，笑得淺淺淡淡。

　　也許是不在意，也許是太在意了，反倒無所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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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老先生，我又來了。”

　　推開落了不少灰塵的木門，就這麽幾個月，這門沒了維修，一下也老了十幾歲一樣，發出不堪的聲響。

　　這是自何老先生失蹤以後，徐光第一次回到這裡，上一次，根本沒來得及進去。

　　之前，是害怕會被道教、孟門觀的這些事牽扯進去，會進入柳衡的眼裡，甚至直接因此逮捕入獄。

　　可現在，已經基本確定柳衡和柳思思本身知道不少信息，並不完全忠於朝廷，有自己的訴求，甚至，主動向徐光發出合作的邀約。

　　自己與何老先生的關系，早就進了柳衡與柳思思的眼裡。

　　既然如此，又何必遮遮掩掩，大大方方去何老先生的店鋪以及店鋪後方連通的房間查探，也不會怎樣。

　　黯淡的光線裡，店鋪裡沒什麽變化。

　　只是積了太多的灰塵，以及，明顯地被翻找過的痕跡。

　　再繼續往裡走，原本放著書架的地方已經空了，大概是被柳衡派人搬走了，這是早有預料的，並不意外。

　　而在這個房間的角落，擺著一口棺材，通體用上好的紅木製成，沒有用上半點顏料，並且，十分防蛀，仔細看，材質細實、紋路緊密，散發著沁人的香氣。

　　加之工藝精美，明顯花了不少銀錢。

　　現在，這口棺材被半打開著，向上敞著，露出內裡的空間，可又只打開了一半，可以想象，搜尋的官兵一邊嫌晦氣，一邊又礙於上邊的任務，不得不檢查棺材裡面的情況，隻草草向裡面掃了幾眼。

　　徐光走過去，想要將這口棺材封閉，之後如果實在找不到何老先生的屍骨，就用貼身的衣物和物品代替，立個衣冠塚。

　　“那是?”

　　哪怕是白天，這房間也沒有陽光照進來，漆黑一片，即便是徐光，一樣手裡拿著盞燈。

　　而此刻，借著昏暗的紅色光芒，他看到本應空蕩蕩的棺材內部，似乎卡了一件異物。

　　剛剛，即便以他的視力，一眼掃過，都差點忽略過去，畢竟，那東西的位置恰好被棺材蓋擋住了大部分，只露出邊邊角角，尤其是房間裡黑漆漆的，靠著蠟燭的光芒，可見度太低。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沒有如此敏銳，幾乎發現不了。

　　徐光乾脆將棺材蓋全部移開，放在一旁，用兩個指頭從棺材內部一個角落裡撚出一件輕飄飄的、半個指頭長的東西。

　　那是一根灰白色的羽毛。

　　比較短，看上去更像是鳥類新長出來的比較幼嫩的羽毛。

　　下意識地，徐光覺得十分熟悉， 像是在哪裡見過類似的。

　　直到他視線下移，看見羽毛末端，沾著一抹已經凝固的、暗紅色的血跡。

　　眼神驟然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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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奇失蹤的何老先生，落下的羽毛，還有孟門觀的羽人……”

　　回到家裡，徐光思緒一時間陷入了混亂，眉頭緊緊皺起，難以松開、撫平，像是在上面打了一個死結。

　　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將何老先生與那像是怪物一樣的羽人聯系在一起。

　　原本，徐光已經基本認定這件事是古長風搞的鬼，畢竟，他抓人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到了後面，連小孩子，都已經聽進了幾句關於他的惡名，又恰逢這個時候，何老先生失蹤，很難不讓人聯想起來。

　　“我之前就有些奇怪，古長風抓一個老人有什麽用，他的目標向來是年輕人，尤其是身體強壯的，之前張賀和林大就是如此……”

　　“如今聯系到一起，原來，何老先生的失蹤，不，或許不應該稱作為失蹤！”

　　徐光甚至腦海裡忍不住有了畫面:

　　一位已經了卻心事的老人，面色祥和，靜靜地躺在自己的棺槨裡，等待死亡，直到某一天，他的皮膚變得乾癟，皮膚表面生出稀疏的毛發，雙肋下，生出一對灰白的羽翼，羽翼間隙中，流出絲絲縷縷鮮紅的血液。

　　然後，他自己推開了棺槨蓋，雙眼無神，似乎已經失去了靈魂，聽從著耳邊傳來的莫名的召喚，雙翼展開，朝著孟門山飛去，不再回頭……

　　在這回暖的季節裡，徐光打了一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