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厲喝嚇得劉氏面白如紙,直接癱軟地上。
龐佐雖也抖似篩糠,骨子裡卻有著文人的那一分不卑不亢:“大,大人容稟,學生,學生家與劉氏娘家本是近鄰,學生,一直視她如同母親,豈容吳祥等流往她身上潑惡水?”
這話,令盧榮和呼延略都一愣,長嫂方能如母,這劉氏可是劉漢之妻呀,龐佐怎麽“一直視她如同母親”?
“是嗎?那麽,你便從頭道來。”盧榮斷案的天賦雖不及呼延略,但是做了這半年知縣,案子大小也斷了幾十樁,經驗還是有的。
他看得出來,這個龐佐不是那種拈花惹草的風流之徒。
龐佐說他七歲時父母皆亡,年長他九歲的哥哥龐炯靠賣字養活他。
那時他們住在雍丘城南的下窪村,劉氏閨名金娥,與龐炯同歲,兩家僅一牆之隔。
金娥雖識字不多,但是為人善良、熱情,幼時常與龐炯玩鬧的她成年後卻再不邁入龐家半步,也幾乎不與龐炯搭話。
不過,她幾乎每日都會喚龐佐,隔著牆頭給他遞食物、與之閑聊。
也常趁父母不在時讓龐佐把哥倆的破衣服隔牆扔過去,她幫忙漿洗縫補;也常把親手為兄弟倆做的鞋子、衣物隔牆遞給龐佐。
龐佐還小,不懂兩個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之間那微妙的情感。
一日深夜,金娥娘的罵聲傳進了龐家兄弟的耳中:“你趁早死了心,想嫁給龐炯,門兒都沒有!與其讓你嫁過去餓死,不如讓你爹現在就掐死你!”
他看見借著月光溫書的哥哥在低頭默默垂淚。
那年秋天,金娥嫁到雍丘城內的劉家。
四五年後,哥哥靠著教書掙了點銀子,帶著弟弟搬到雍丘,後來龐佐才知道,此處離劉漢家很近。
但是龐炯自搬來依然一步不曾進過劉家,倒是龐佐,已經長成了大小子,閑時常去幫劉氏乾些活計。
一向兩耳不聞窗外事的龐炯也隻對弟弟講的劉家事情有興趣。
從弟弟口中,他知道劉漢是個老實人,除了偶爾吃點酒,並無惡習,對劉氏還好,日子雖不富裕,但是不愁溫飽......
“哦?”盧榮聽到這裡打斷他:“你去劉漢家,他可曾對你有過惡言惡語?”
“不曾,他對我也還好,我稱他劉漢哥,他總叫我龐二哥。”龐佐道。
盧榮扭臉看看呼延略,指指自己身邊,示意他坐近些。
這時,吳祥臉上明顯有了更多的不安。
“劉氏,你說說今早吳祥去你家找劉漢時的經過,不許加一個字也不許減一個字。”盧榮對劉氏的語氣和緩些。
劉氏說昨晚劉漢一夜未歸,她心裡並不慌張,因為劉漢昨兒走時說了:“明兒一早秀才老爺的娘下葬,要是今晚留我在墓地守著,我就不回家了,你插好門不必等我,我若回來自會叫門。”
所以昨兒劉氏天一黑就插上了大門。
今兒一早她正在院子裡喂雞,聽到吳祥在門外叫“劉大嫂,劉漢哥可起了”時,她登時就慌了,開門說劉漢昨夜沒回家,是不是在墓地守夜了?
吳祥說他昨晚和劉漢一起從墓地回來的,又安慰劉氏道:“也許是他不放心又回墓地看場子去了,我這就去找他,那邊忙完就叫他立刻回來!”
盧榮和呼延略臉上同時有了一絲冷笑:吳祥在撒謊!
“老爺,這劉氏和龐佐都在扯謊,老爺萬不可輕信!”見盧榮的目光移向自己,
吳祥立刻磕頭如搗蒜。 呼延略見站在盧榮左側的王班頭欲言又止,便真格把椅子挪在他身邊,踢了下他的腳:“咱們都累了,不如將堂下三人暫時收監,緩緩再說。”
外地派來就任的縣官員都住在緊鄰縣衙的官舍。
盧榮家中富有,本可以另擇一處好園子住,但他知道自己一任也就三四年,沒必要花錢買園子,還落人謗議。
伺候他和綠衣起居的是縣裡派的王大貴老夫婦。
前任縣裡也是他們在伺候。
與前任比,盧榮和氣也大方,就是太愛洗澡。
每次洗澡他們老夫婦都要燒兩大鍋熱水,現在又來了個呼延略,一樣愛洗澡,不過這呼延略比盧榮更和善,也更仗義疏財。
大貴夫婦常和人議論:“縣令大人長得那般英俊又憐老惜貧的已經是一等一的人物了,誰知他表弟無論長相和待人處事比他又好了那麽多,怎麽老天爺就那麽偏心,顯見得是他們的老子娘積德積福啦!”
知道呼延略有話要說,盧榮立即退了堂轉回家去。
剛才坐在堂上的盧榮覺得後脖頸發癢, 用手一搓指間居然捏了一撮灰下來,從那時起他便覺得從頭到腳地癢。
臨走他讓張典吏通知縣丞、主簿、縣尉等幾位命官晚戌時到自家正堂議事。
雖說過午不食,但是兩人舒舒服服地洗完了澡已經已是未時了,若不吃飯,晚上又要議事,豈不是得餓到明早了?
便讓大貴夫婦熱了飯菜,兩人對坐而食。
兄弟倆一致認為劉氏與龐佐間並無奸情,而那個吳祥滿嘴謊言,是作案最大嫌疑人。
“他若不知劉漢徹夜不歸,緣何今早去找時不喊劉漢而直接喚劉氏?”盧榮知道呼延略必看出此破綻,所以搶在他前面說。
呼延略並未覺察表哥多少是在妒忌自己的斷案天賦,點頭道:“而且,他故意說劉氏怨恨劉漢善賭,以此暗示我們他們夫婦不睦,而且有所謂奸情,那麽殺夫也就順理成章了。”
“可是,劉漢的鄰居也說劉氏與龐佐之間不清白,這是何故?”盧榮盯著窗外,自言自語道:“如果劉漢從不認為劉氏與龐佐不清白,就更不可能把家醜告訴吳祥了。”
果然,兩名公人再次去劉漢家周邊訪查,鄰居們也都說劉氏深居簡出,雖有龐佐常出入,但是龐佐只要去劉家的院門洞開,不似心裡有鬼的樣子。
但是“吳適說這話是劉漢自己說的,我們也就信了。”
公人就順便將吳適帶了來,交給王班頭問話。
吳適說:“這話是我家族親吳祥說的,他整日裡和劉漢一起做活,這還會有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