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儀禮在少年時，就曾多次幻想過自己的超能力會有的樣子——他從未懷疑過超能力存在的真實性，也從未想過那或許存在的超能力會有棄他於不顧的可能性。

　　畢竟彼時天端變幻的雲彩，足以讓他興奮的對身邊的小夥伴說道:“那是我一個心念化成的巨人，是我的守護靈！你們看那邊，是不是一隻豎眼?如果我想，它就能放出道雷霆把學校變成碎片！”

　　惹來一陣哄笑，他也並不以為意，心中反倒埋怨起同伴們的幼稚。所謂的超能力，就是與眾不同甚至舉世獨一的，那些庸人不信，反倒用卑萎的態度進行詆毀，更使得李儀禮陶醉於自己的高人一等。

　　到後來，當他了解到彼時那些形狀奇異，卻又頗為穩定的雲團竟都是機器自動演算後產生的結果，還十分不信，親自到終端去看後，方才露出愕愕然的表情來。

　　倒不是說時移世易，直至今日，他還能一如既往的篤信自己受到超能力的青睞，而是童年、少年時代所懷有的某種希冀終於被打破，自然而然產生出一種類似於是與白鯨玩耍時突然被吐了一臉水的無奈感。

　　——然而，在李儀禮成為軍官之後，名為異質課的共和國部門找到了他，重新又為他打開了那扇大門——那被稱為“異質”的存在在他的身上閃閃發光。

　　所謂“異質”，植根於智能生命的靈魂，就是一種類似於超能力，而又似是而非的東西。只是擁有異質性的人必須通過一定的機械裝備輔助，才能表現出異於常人的能力。

　　而共和國的異質課，就致力於發掘人的靈魂擁有的“異質性”，不過他們尚且無法掌握異質的成因、來源，只能加以利用而無法進行製造。

　　但李儀禮所擁有的“異質性”實際上並不十分突出，這就又時常讓他頗為沮喪。

　　可不知為何，在他升任上尉之際，異質課第三新研究所，這通常以“第三所”之名聞名於共和國軍隊中的神秘機構，竟指名道姓的給他送來了一份特殊禮物，“費列蒙”，外表猙獰而美麗的單兵裝甲。要知道，或許整個伊多共和國內，費列蒙的數量都不會超過雙手之數。

　　單論異質能力的順位，李儀禮認為這份大禮理應輪不到他。

　　可事實證明，第三所的選擇大概是正確的。

　　*

　　李儀禮在黑暗中的洞穴探險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地上凌亂的特殊轍跡讓他毫不費力的找到了自己的目標。

　　為了在極端環境下進行挖掘工作的帝國鑽山用工程機械，整個外表都被塗成了深灰色，以減少在野外被發現的可能性。機械的頭部異常寬大，上面有著兩隻類似眼睛的結構，可以360度無死角地觀察周圍環境。

　　它的身體分為上下兩部分，上半身的主體由兩個巨大的挖鬥構成，除此之外還有數個類似噴氣式飛機的出氣孔，可以讓它在行動時迅速加速或者急停;

　　下半身則是有著前後四組履帶，可以讓機械在凹凸不平的地形上行動自如。

　　它明顯尚處於休眠狀態，與李儀禮上次遇到的那台相比，這台鑽山機械的軀乾明顯收縮，依靠厚重的裝甲構成一座堅固的堡壘。

　　而更令人驚奇的是，它的胸前懸掛著數條像是從有吃人傳統的原始部落拿來的，穿起密密麻麻、諸多形狀不一的白色碎塊的項鏈。

　　一直等到他走到面前，這頭兩層樓高的機械怪物都沒什麽反應，像是一座石像一樣靜默不動。但當李儀禮伸手去碰觸它的表面時，

其內部突然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聲，讓他不禁後退了幾步。　　隨著對手的啟動，它身上的灰塵進一步抖落，李儀禮可以看到，機械的裝甲表面布滿了坑洞和劃痕，顯然曾經歷過多次激烈的戰鬥，且沒有得到適當的保養。在它的背部和側面，隱約還能看到數個黑色的彈孔。

　　“騙子！”這怪物用鋼鐵的胸腔發出一聲低沉的怒吼，鏟車形狀的手臂轉瞬間使出帶有龐然巨力的橫掃。

　　李儀禮連忙後跳幾步，避開了攻擊范圍。

　　但這醜陋的鋼鐵怪物似乎全不顧章法，直又橫衝直撞過來。

　　這不正常，李儀禮想到。雖然可能形態各異，但帝國的鑽山機械都集成了極為先進的智能模組，智慧與常人無異，而眼前這個大家夥，簡直就像是得了小兒麻痹症的病人。

　　“騙子！”戴著原始部落樣式項鏈的機器巨人(雖然它並沒有脖子)，嘴裡喊著意義不明的台詞，一遍遍徒勞無功的衝過來又衝過去。有費列蒙的幫助，面對這樣的攻擊，李儀禮躲避起來堪稱是閑庭信步。

　　但總這麽躲下去也不是個事兒，李儀禮靈光一閃，停下腳步，趁對手撞過來的一瞬間，用出一記接化發，更增加其一份向前的衝力。

　　倘若是普通士兵穿著製式裝備，恐怕再怎麽自信也不會去主動接下體型數十倍於自己的敵人的攻擊。李儀禮也是亦然。費列蒙再如何是最先進技術的成果，也不過仍是單兵使用的裝甲，有其極限所在。李儀禮之所以有這份底氣，是另有原因的。

　　身著異質裝甲，他所能體現出的異質性，不同於同僚們要麽會噴火，要麽會放電，又或是能使出紫色的重力波、空間移動一類華麗的能力，實在算是平平無奇。李儀禮能做的，只有稍稍偏移一些力的方向而已。

　　不過，再如何是平平無奇，也終究還是違背常理的力量。也正因如此，當他想到那夢中老人對他所說的“從現在起，你就是超能力者了”，就感到十分困惑。李儀禮他早已是常理認知中的超能力者的，何談現在才是?

　　轟隆一聲巨響，那機器頓時刹不住車，撞破了旁邊的岩壁。畢竟這是在不知多深的地下，層層土石謔啦啦便把它壓在身下。

　　“喂，喂。還有人在這個頻道嗎?”知道敵人脫困要不了多久，李儀禮趕忙借機打起場外電話。

　　“我在，我在。”洛思的聲音聽起來猶猶豫豫，不知道是在做些什麽。

　　從陳將軍對他和洛思說出“先讓他一個人來”開始，頻道裡便寂寂無聲了。李儀禮懷疑是否是對面單方面關閉了麥克風，是在孤立自己。但他又一想，我也沒和他們講話啊。所以，不是他們孤立了我，反而是我孤立了他們所有人！

　　正所謂“比待遇越比心胸越窄，講奉獻越講境界越高”，李儀禮一向是要求待遇大於貢獻的。這架已經打了起來，那就別想著隻讓他一個人出力。

　　“洛思，反正你也是閑著，說說接下來該怎麽打吧?”李儀禮問道。

　　對面的少女少尉卻明顯是放低了聲音，說:“我不能和你講話，陳將軍說了，這次要讓你一個人來。”

　　李儀禮頓時大怒，說道:“那你現在在幹什麽?不還是在和我說話嗎?那老頭講話就算個屁！眼高手低之徒，除了支使支使我，什麽都乾不了。”

　　“沒事，你罵吧，我把耳機帶上了。”洛思繼續壓低聲音說，“趁陳將軍現在不在，咱們還是先把你眼前這大家夥給解決了吧。”

　　沒有人比她更懂李儀禮的脾氣了，什麽時候應該順著他來，什麽時候又該和他對著乾，洛思在清楚不過。

　　的確，戰鬥的時候可以說是李儀禮最為暴躁的時間段，甚至可以說與他平時的冷靜、慵懶正好相反。

　　“我出身子，你出腦子，這很正常吧?”李儀禮試圖攀附上正在抖落身上岩石的巨大鑽山機械，這樣做似乎能給他帶來一些安全感。

　　他嘗試性的用拳頭砸向身下厚重的裝甲結構，除去進一步的激怒了對方，什麽也沒得到。

　　“它的供能系統也出現了一些問題。”洛思說，“就像它的智能模組一樣，似乎是被人故意拆除了一部分。”

　　李儀禮順著關節，徹底攀上了這台機器。附著在右手的費列蒙一陣蠕動，變為鑽頭的形狀。

　　火花四濺，鑽頭尖端勢要打穿敵人的“眼睛”！

　　發狂的機械自然不會任李儀禮施為，它高速旋轉起上半身，試圖將這隻爬到自己身體上的老鼠摔下去。

　　隨著對手形態的改變，李儀禮幾乎沒有東西可以抓住，沒有辦法繼續攀在巨大機械的身上。於是他順手拽住那幾條古怪項鏈，以求完成攻擊的目標。

　　但那旋轉的勢能何其之大，項鏈的連接處很快應聲而斷。李儀禮倒飛出去，通過連續改變自己受力的方向，他在空中穩住了身形，竟像是短暫獲得了滯空的能力一般。

　　項鏈上穿著的白色碎塊因為慣性灑落一地。

　　“小偷！小偷！小偷！”看到自己寶貝的飾物破碎，這神志有缺的鋼鐵怪物渾身竟散發出不詳的紅光。

　　李儀禮幾度想要再次近身，都被莫名而來的龐大氣壓逼退。

　　擁有著相同的視野，洛思自然也發現了現在的異狀，她忘記了壓抑聲音，驚叫到:“是異質！這機械竟然覺醒了異質！”

　　“這種家夥也能擁有異質?我還是第一次聽說。”頭盔之下，李儀禮的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異質課給你發的教材上不是都寫過嗎?任何擁有智能靈魂的個體都有可能成為異質的載體。你不會已經忘記了吧，小金魚?”稍一定神，洛思已經恢復了冷靜，笑著說道。

　　李儀禮無奈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像這種明顯有智能缺陷的造物居然也可以擁有異質，未免也太過離奇，我都懷疑它是否還有基本的認知能力。”

　　“畢竟是帝國人的造物，咱們弄不明白最好。若是真弄明白了，恐怕反倒不是一件好事。”洛思提醒著李儀禮，“帝國人賦予機器人完整的智能，本就是背叛人類之舉。你可別忘記了。”

　　說話間，那冒著紅光的鑽山機械在周身喚出了數道旋風。裹挾起地上的砂石，變成了頗有些聲勢的沙龍卷，繞著李儀禮逐漸收緊。

　　然而，李儀禮竟突然禦風而行，從空隙處強行突破了風的封鎖。

　　偶有砂石襲來，打在費列蒙黑色的裝甲上，連刮痕也未留下。

　　洛思本想讓李儀禮安心躲避敵人攻擊，不想再打擾他，但此時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什麽時候學會飛了?這就是費列蒙匹配度到達90%以後的變化嗎?”

　　“不清楚，我只知道這是我自然而然就能做到的。”李儀禮也是一頭霧水，想著難道這就是夢中名為伊戈爾的老人所說的超能力?但他又沒感覺到自己現在使用的能力，和原本就有的異質性有什麽本質上的區別。

　　伊多共和國的異質研究者們曾試圖歸納出諸多異質能力之間的強烈共性，但始終未能成功。因此他們隻得退而求其次，通過既有的科學理論，利用異質的某些特征將它們分門別類。

　　比如說編號一:火，實際上包括了所有能顯著增加環境溫度的異質能力;又比如編號三:雷，實際上包括了所有與電磁相關的能力。

　　所以，哪怕是被登記為同門同種的異質，在具體的表現上或許也會千差萬別。

　　念及此處，李儀禮又感到有些躍躍欲試。潛意識中，他認為自己現在能做到的事情，不止於此。

　　於是他抬起手。

　　“它好像要炸了。”洛思突然說道，“快向後退。”

　　不詳的巨大機械一動不動，在熱成像視野中，一抹紅色越來越深。

　　李儀禮卻繼續向前逼近。

　　越靠近那機械，風力反倒越小。李儀禮再一次來到此時寂靜如一尊鋼鐵魔像的敵人身前，他又一次將手放在厚重的機械裝甲之上。他感到，這灰色的甲胄背後，有狂風肆虐著摧毀其內部結構，原本應該無比穩定的供能系統也正瀕臨失控的邊緣。

　　洛思預想中的爆炸並未接踵而至。隨著一聲悶亮的低響，李儀禮成功令所有能量的釋放都只在鑽山機械沉重的鋼鐵外殼之內完成。

　　隨著供能系統的毀滅，這三層樓高的工程機器人再也無法維持挺立的姿態，它周身的紅光，在李儀禮的眼中也在逐漸散去。

　　“你的骨頭，一定會是很好的收藏品。”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它此刻竟像是恢復了本該擁有的智能，頗有不甘的對李儀禮說道。

　　“別嚇人呐。”李儀禮鐺鐺地在鐵殼上敲了兩下，“快死吧。”他說。

　　隨後，這台帝國鑽山用工程機械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