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軒派掌門書房。古鯤將張逸喚進書房。燃起一根線香,插在書案上的青銅環首獸爐之中。環首獸青目獠牙,象征著帝王的權威和地位,自古就用於帝王之家。白色的香煙緩緩升起,張逸盯著香煙,心中開始緊張起來。
這是古鯤的一個習慣,每每在書房商議大事要事,都會在案上的獸爐之中燃一根線香。
張逸率先開口詢問道:“師父喚弟子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古鯤微微一笑,指著一邊的椅子示意張逸坐下,待張逸穩穩坐好,古鯤才開口道:“你放松一些,不必緊張。”古鯤緩了緩,略微思索道:“你與雲舒最近可好?”
張逸眉頭一皺,心中暗道不妙。師父避重就輕,盡撿些沒重要的話來問我,只怕是遇到了棘手的麻煩事,又不好意思開口。張逸只能隨口應付道:“我和雲舒感情一直很好,請師父盡管放心。師父若有吩咐,盡管開口,弟子願為師父分憂。”
古鯤點點頭,欣慰道:“我知道你的孝心,也知道你為人正直,是個可靠的孩子。只是我這有兩件棘手之事要你去做,件件萬難,你可願意?”
張逸站起身來,目光堅定道:“弟子願意!請師父盡管吩咐!”
“好!你且坐好,不必起身。”古鯤擺手讓張逸坐下,繼續道:“第一件事,便是你師娘的仇。此仇不共戴天,你需尋回冰清劍,設計引出司空堯將其擊殺,可能做到?”
張逸點頭道:“師父師娘將弟子視如己出,弟子拚上性命,也必報此仇。只是冰清劍下落不明,弟子確實不知該如何尋找。”
古鯤道:“你有此心,我便十分欣慰。尋劍之事我自會相助與你。還有第二件事……,卻是十分為難!”
張逸疑惑道:“不知是何事令師父為難?”
古鯤道:“你師弟華韻門下,有兩個三代弟子。這兄弟二人,今年九歲,哥哥名叫孤嘯天,弟弟名叫孤遠山。你可認識?”
張逸點頭應道:“弟子自然認識,這兄弟二人天資極其聰穎,乃是千年難遇的練武奇才!”
古鯤意味深長道:“問題便是出在這裡,他二人天資極佳,日後成就不可限量,只怕連你也要望塵莫及了。”
張逸苦笑道:“弟子愚鈍,不能將師門武學發揚光大,辜負了師父的期望。”
古鯤安慰張逸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並無責怪你的意思。這兄弟二人若是拜在你的門下,一切也就水到渠成了。我百年之後,將掌門之位,傳位於你。待你力不從心之時,也可以將掌門傳位於他兄弟二人其中之一,這本是一件美事。只可惜他二人在華韻門下,縱然我將掌門傳位於你,華韻有他們相助只怕未必服你。到時候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我是擔心你性格過於正直良善,不是他們的對手。”
張逸松了一口氣道:“弟子本無心爭奪掌門之位,師父勿憂,盡管將掌門之位傳於華韻師弟即可。”
古鯤眼中寒光一閃即過,隨即收斂神色,微笑道:“我將女兒下嫁於你,莫非你不知其意?”
張逸心中一緊,急忙站起身來解釋道:“弟子與雲舒師妹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絕不是為了貪圖掌門權勢!”
古鯤心中恨鐵不成鋼,生氣道:“墨軒派你們二代弟子中,哪個不是和雲舒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我將女兒許配於你,便是希望你能擔起墨軒派的責任!”
張逸心中惶恐道:“弟子,弟子不知道該如何去做。
請師父明示!” 古鯤冷冷道:“孤遠山修煉的武功並不是本門的紫凝真氣內功,乃是一種屬性陰寒的寒功。為了避免以後他惹出禍事,你便去將他武功廢了吧!”
張逸趕忙向古鯤跪下求情道:“傷害同門,是本門第一重罪。弟子如何能行此事,弟子只怕以後會萬劫不複啊!況且孤遠山他才九歲,就算他天資再好,沒有二三十年也不能有所建樹。師父何必急於一時啊。”
古鯤抬手將跪在地上的張逸一把托起,雙目直視張逸道:“你懂得什麽!我這是一箭三雕之計!你先將孤遠山廢掉,除去墨軒派日後隱患。我再以墨軒派門規處置,假意將你逐出師門。你離開師門之後,去璧山找到一個老和尚,向他尋回冰清劍,然後引出司空堯。你需設計殺死司空堯,如此便是報了師門大仇,我借勢將你風風光光的迎回墨軒派,順便將掌門之位傳於你。這便是一箭三雕!”
張逸聽罷,嚇得脊背發涼,顫栗道:“弟子有諸事不明,求師父教我。孤遠山如何就威脅到墨軒派了?這不過是師父您的個人猜想。其次璧山老和尚又是什麽人?他如何有的冰清劍?又為何肯將神劍給我?還有司空堯,弟子有墨軒派為援,自然不懼他。若是離開了墨軒,弟子一人又如何能殺的了他?”
古鯤會心一笑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你能想到這些問題我很欣慰,足以證明你勝過你師兄弟們許多!”古鯤繼續道:“首先第一個問題,孤遠山不單是墨軒弟子,他還有一個身份,便是洛州靈鴻山莊孤鴻的嫡子。靈鴻山莊也是洛州數一數二的世家,為何將嫡子送到墨軒派來拜師學藝?我猜原因無非有三,一則是知己知彼,想學我派紫凝真氣。二則是為了分化墨軒派,想要渾水摸魚,從中取利!這一點,從他拜師華韻而不拜你張逸便能看出!三則是靈鴻山莊以子為質,想要我放松警惕,迷惑於我不對靈鴻山莊出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洛州只能有一個門派,那就是墨軒派。”
張逸心中一寒,自從師娘楚繁星死後,師父對於權利的追逐之心,已經達到了一個狂熱的狀態。暫且不論靈鴻山莊是否容得下墨軒,就師父而言,他眼中已然將整個洛州視為己有,甚至是整個北方,或者是整個江湖。
張逸迷茫的看著古鯤,他感覺縱然自己不對孤遠山下手,孤遠山也必死於非命。
張逸長歎一聲道:“罷了,我會找個時機去廢了孤遠山!師娘的仇,我也一定會報!師娘待我猶如親生兒子一般,不報此仇,張逸枉生於世間。只是不知道師父提到的老和尚,又是何人?不知此人是否可靠?”
古鯤拍了拍張逸的肩膀,欣慰道:“果然不愧是我的好弟子!璧山這位老和尚,乃隱世奇人,隻憑你一人,是萬萬請不到冰清劍的。此事還靠一人,若有此人與你一同去往璧山,必然能成!”
張逸疑惑道:“此人是誰?竟有如此厲害?”
古鯤得意的笑道:“我將你逐出師門,門中勢必有一人要為你出頭!”
張逸睜大眼睛,吃驚道:“師父指的是雲舒?”
古鯤道:“你所猜不錯,正是雲舒。天下不管誰去璧山,皆是徒勞無功,只有雲舒出馬,才能請出冰清劍。這其中緣由我還不能與你解釋,我答應過老和尚要對此事保密,以免惹得老和尚不悅。他若願意如實相告,你到了璧山,自然就能明白一切。”
張逸苦笑,這一切原來已被師父安排好了。自己究竟算得什麽?奪權的棋子?還是復仇的利劍?
古鯤看出了張逸心中的怨氣,拍拍張逸的肩膀安慰道:“你心中不必氣悶,雲舒對這些權謀之事一無所知。就像你說的一樣,你們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她對你的感情必然也是純潔的,你不必多想了。”
張逸望著環首獸爐即將燃盡的線香,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隻可歎,花無百日紅。就在張逸一生最得意的時候,卻要被古鯤逐出師門!
墨軒派正堂,古鯤頭戴紫玉銀冠,將銀發束起,身著紫色飛雲道服端坐正位。兩班弟子頭束木簪,身著青布道服垂手侍候在旁。而張逸則是頭戴藍玉冠,身著藍天青雲服,兩袖太極圖,衣擺松鶴延年。這些衣服上的紫藍青白便是墨軒派的等級之分。
紫色為掌門古鯤獨有。藍色為古鯤的入室弟子所有。青布道服則是代表了墨軒派三代精英弟子。至於白色道服,那便是墨軒派雜役穿的尋常衣服了。
張逸此時跪在堂下,身後站著他的妻子古雲舒。與張逸對峙而立的正是他的師弟華韻。三人一樣的打扮,皆是藍玉冠,藍天青雲服。
事件的起端是因為張逸打傷了華韻的弟子,所以二人才起了爭執鬧上堂來。
古鯤陳述道:“此事的經過我已了然,先是因為華韻的弟子孤遠山修煉邪功,將自身寒氣轉嫁同門。期間被張逸發現,張逸出手阻止,並廢了孤遠山的武功。事情經過簡單明了。只是這孤遠山乃是靈鴻山莊的二公子,靈鴻山莊與我墨軒派素有交情,此事可大可小,只是處理不好便沒法向靈鴻山莊交代。你們議一議此事該如何善後,怎樣處置張逸和孤遠山才能不失公允?”
華韻率先開口道:“孤遠山修煉的是不是邪功,此事還有待商榷!因為孤遠山雖然向同門轉嫁寒毒,但被轉嫁的弟子只是感覺一時寒冷,過後身體並無任何不適。如今孤遠山經脈被傷,武功全失,已然得到了相應的懲罰和教訓。所以不應再追究孤遠山的責任。反倒是張逸,出手毒辣廢掉孤遠山的武功,並打傷孤遠山的經脈,使其一生不能再修習內功。這已是不爭的事實,理應重罰!”
張逸低下頭,也不辯解。坦然道:“人是我傷的,我當時是救人心切,我也十分後悔……可是孤遠山經脈已傷,我只能認錯無話可說。”
張逸雖然認罪,可他身後的古雲舒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責問道:“你這是什麽話!你若有苦衷,說出來便是了。”
古雲舒自幼熟識張逸,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後來更是結為夫妻。她十分了解張逸的為人。孤遠山還是個九歲的孩子。她無論如何不會相信張逸居然會對一個九歲的孩子下此重手。
華韻不依不饒,繼續逼問道:“即便師兄當時有苦難言,只需拿下孤遠山交由我發落。若是我處事不公,師兄再下定奪也不遲。孤遠山是我的弟子,可不是你張逸的弟子,豈有越俎代庖,代師執法的道理?”
張逸面色平靜,波瀾不驚道:“當時事出緊急,弟子來不及稟明緣由便擅自出手。弟子犯了師門重罪,傷殘同門,請師父重罰,弟子絕無怨言!”
華韻冷冷道:“傷殘同門,罪當逐出師門!請師父定奪。”
古雲舒眉頭緊蹙,威脅古鯤道:“爹爹可知我已經懷了張逸的孩子,爹爹要將張逸逐出師門,便也將我一起掃出家門吧!”
張逸聽罷,內心已然興奮到狂喜!
古鯤看了看古雲舒,又看看華韻。心中沉吟許久,兩隻手緊緊抓住座椅扶手,內心遲遲不能決定。古鯤萬萬想不到,古雲舒此刻居然懷了張逸的孩子?
華韻斜視張逸,鄙夷道:“孤遠山可是靈鴻山莊的二公子,墨軒派與靈鴻山莊同屬洛州,同氣連枝。日後若是靈鴻山莊向我們討要說法,一定會責怪師父處事不公,所以今天必須將張逸逐出師門。”
古鯤猶豫良久,慢慢松開雙手,站起身來。緩緩道:“張逸,你六歲拜我為師,我一直待你就像是自己的兒子一樣。如今我將女兒托付於你,你卻犯下大錯,自絕於人前。如果你還念著我往日的授業之恩,請你好好照顧雲舒,莫要再好勇鬥狠,下山之後好自為之吧。”
張逸向古魃磕了三個響頭,承諾道:“請師父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雲舒。哪怕犧牲生命,我也一定會讓雲舒快樂幸福!”
古鯤歎息一聲,似有深意,意味深長道:“你還年輕,未來的路還很漫長,不要總是將生生死死的掛在嘴邊。你追隨我已有二十四年,我肯將雲舒托付於你,便是信任你的人品。你要謹記教誨,萬不可將為師的一片苦心辜負了才好。”
張逸直視古鯤,肯定道:“弟子定不負所托!”
古鯤看著下跪的張逸擺擺手道:“你和雲舒下山去吧,為了避免和靈鴻山莊再起衝突,下山之後可去璧山拜訪老和尚。他與我是至交,是個可以信賴托付的人。看在我的面子,他必能維護於你。”
張逸再三叩首,感激道:“多謝師父指點,弟子張逸謹記。”說罷,站起身攜著古雲舒離開了墨軒派的大門。
古雲舒回首凝視著古鯤怨恨道:“當年我娘被仇人所殺,你也是這般畏首畏尾,不敢給她報仇。如今你唯一的女兒也被你生生逼走,你已是孤家寡人了,你這江湖第一大派的掌門好威風啊!”
古鯤面色一沉,聽到女兒提起亡妻,心中不禁酸苦難當!喝退眾弟子,回到臥室,便將房門緊緊插死,往日的種種一瞬間全部湧上心頭。
…………
張逸和古雲舒離開了墨軒,便準備趕往璧山。古雲舒不想聽從古鯤的安排,甩開張逸生氣道:“去璧山幹什麽?天大地大,哪裡不能容身了!”
張逸上前挽住古雲舒安慰道:“你已有身孕,不宜四處顛簸。說實話,我也擔心靈鴻山莊的人會找我報仇,所以我們還是去璧山躲一躲,等你安全生下了孩子,我們再做定奪。”古雲舒再次推開張逸,道:“不用你來假意關心我,我自己能走!”
張逸委屈道:“我是真的關心你,我幾時對你有過假意?”
古雲舒質問道:“那你為什麽不說實話?孤遠山才九歲, 你真的廢了他的經脈?你忍心對一個九歲的孩子出手?”
張逸皺眉不語。古雲舒生氣道:“你又一言不發。你總是這個樣子,說著說著便不再理人了!”
張逸道:“你要我說什麽?你既知我,何必問我。”
古雲舒生氣道:“我就是知道你不會,可你偏偏承認了呀!”
張逸解釋道:“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當時真的打傷了他,可是我習武二十四年,我下手有分寸的,豈料竟會傷到他的經脈。他修煉的內功,可以渡人寒氣,這等內功我聞所未聞,情急之下便出手阻止,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反正他是經脈受傷,無法習武了!”
古雲舒被張逸氣笑了,雙手捧起張逸的臉端詳道:“小傻瓜,你自己聽聽你都在說什麽呀!你確定孤遠山的經脈真的廢了?”張逸的頭用力在古雲舒的掌心點了一下。古雲舒再一次問道:“你果真肯定,孤遠山的經脈真的廢了?他現在已經是個廢人了,是不是?”張逸再次用力點頭。
古雲舒松開雙手氣餒道:“那就無所謂了,是不是你打的都無所謂了。事已至此,也只有你來承擔責任了。”
張逸握住古雲舒的雙手道:“你放心,我會保護好你的。所以我們先去璧山安頓下來,等孩子出生好不好?”
古雲舒心中實屬無奈,只能應付地點點頭。
正是這次璧山之行,徹底改變了張逸的一生。將一個正道的墨軒派弟子,變成了一個運籌帷幄,殺伐果斷的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