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銀錢,呂范繼續說道:“另一項數量倒是頗多。各種方式所得,營中共計有布帛三千多匹。甚至錦都有十余匹。”
孫策眉頭微蹙,並沒有因為大量布帛而欣喜。
因為這麽多布帛的出現,原因非常可悲。是貨幣體系崩潰導致的,錢幣不行,所以各方貿易都用布帛為單位。
而錦的釋義就是“錦,金也,作之用功重,其價如金。”
至少得到唐代,布帛都是民間長期流通的貨幣。曹魏更是直接放棄掙扎了,連貨幣都不鑄,徹底用布帛作為通行貨幣。
孫策還是有點理想的,不能接受自己治下百姓交易,都奔放的扛著布匹,然後當場議價裁量。
所以他說道:“把布帛都發下去,給士卒製作統一戎裝、戎袍。如果裁衣的人手不夠,就讓邵卓從歷陽征發婦人。”
呂范猶豫了一下,說道:“之前惠使君強征婦人嫁給士吏。民間頗有怨言,家有新婦者終日藏匿,不敢露面。再征婦人,恐發民變。”
孫策表情肅然,看向呂范,說道:“不必擔憂,子衡低估了百姓忍耐程度。”
別說普通百姓,就算是世族、豪強面對軍隊也是極其蒼白無力。
曹家愛人婦,曹丕、曹叡都乾過強征女子,改嫁他人的事情。而且奉為國策,年年推進。九品中正製下的世家,妻離子散,父女夫妻,號泣於路,也不敢反抗,更別提普通百姓。
但凡還能活下去,百姓還有一絲選擇,也不會走叛亂起義這條路。
隨後,孫策輕松的笑著說道:“再者,征徭役是官府向來會做之事。我們不暴凌百姓,強拉婦人。許其自願,為大軍縫製征袍者,免其明年戶賦。想來應該是有人會踴躍應募。”
戶賦也就是人頭稅。
大漢向來重賦輕稅。田稅十五稅一,甚至三十稅一。看起來百姓負擔極輕。但東漢末年卻是出了名的稅重,百姓餓殍遍野,溺嬰成風,以至於有民諺“渭水不洗口賦起”。究其根本就是丁賦太重。
如今只要為大軍縫製征袍,就能免除全家上至六旬老人,下至繈褓嬰兒的所有苛捐雜稅。
這可是比任何徭役都要輕松的事情。
呂范想了想,說道:“這無疑是一項善政。然則關鍵在於如何取信百姓,如何監督小吏苛暴擅賦。”
孫策負手而立,從容說道:“這些問題我們關注到即可。我麾下如此多英傑,難道無一賢臣能吏,可以為我分憂?”
這些具體的施政手段,一位能臣擔任縣令就可以全部解決。畢竟歷陽也就一個縣,寥寥萬余戶,一位精達事機的賢明縣令,就能使政治清明,境內晏然。
孫策覺得邵卓應該就可以擔當此任。他膽氣的確是稍弱了點,但能圓滑到讓孫策泄氣,甚至在兵荒馬亂中,發展出一片畸形的繁華工商,這能力還是不可否認的。
呂范說道:“那我隨後就讓士卒把布帛都搬到縣衙去。邵縣君正在製計書,統計縣內青壯男女人數,正方便一並征募徭役,縫製征袍。”
“另外一項,軍中如今有皮甲千二百副,鐵甲共計三百二十七副,玄甲亦有二十七副。需盡早發下去,形成戰力。伯符想分給何人?”
鐵甲就是兩襠鎧,取其兩擋之意,披在身體前後,護住胸背,是當下比較常見的一種軍中甲胄。
在這個時代,甲胄就是一支軍隊戰鬥力的核心構成之一。
關於如何分配這些甲胄,
孫策想了想,說道:“把玄甲都集合起來,分給騎士,組建一支能夠一擊決定戰場乾坤的玄甲鐵騎。” “鐵甲分為三部,一百副給程公,一百副給蔣欽,一百副給徐琨。”
鐵甲不可能均分開,那是在分散戰力。
所以拿到鐵甲也未必是一件值得慶祝的事情。因為這就決定了,他們將成為軍中的中流砥柱。防守時,哪裡戰事最焦灼,他們就要頂到哪裡。而進攻時,他們更是要作為敢死之士,為全軍鋒銳,猛攻敵軍方陣,為戰事打開局面。
當然,這也代表著孫策的信任。這三人,無疑是孫策眼下最器重的將領,程普麾下有黃蓋、韓當這種猛將,驍勇善戰,所向無前。蔣欽麾下更是有孫策最器重的步將周泰。孫策進攻江東的戰事,就指著他,氣冠萬夫,勸率士卒,摧鋒陷陣,從而打開局面。
至於徐琨,那更是孫策麾下,驍勇善戰僅次於孫策的悍將。
他們三部無論是誰擊潰了對手,都將使己方形成席卷之勢。
最後皮甲則平均分給了程普、孫河、蔣欽、鄭寶、徐琨五部,每部兩百副皮甲,也足夠形成前排的老兵方陣了。
呂范繼續介紹道:“軍中的劍戟就比較多了,有上萬支。此外櫓盾、藤牌之類亦有五百余。”
孫策對這個就比較關注了,說道:“除了補充給舊部精銳的劍戟,剩下的長戟、長矛、櫓盾、藤牌皆先不要下發。今晚全軍學習排列鴛鴦陣之後,按戰隊發放。”
呂范聽陳武講過孫策排列的鴛鴦陣,也記得那句:“為將不識鴛鴦陣,縱讀兵書亦枉然。”
但他真的不記得哪部兵書裡記載過這種陣形,便問道:“將軍,這個鴛鴦陣,似乎並非軍中常見橫陣、疏陣?”
孫策點頭,堅定的說道:“鴛鴦陣的確非先賢古法。但兵法發展千年,後人理應革故鼎新,集兵法之大成。鴛鴦陣應該屬於疏陣的變陣之一,尤其適合江東地形,我對其有信心。”
呂范抬頭,此刻陽光下,孫策英姿勃發,成竹在胸。作為一軍統帥,這份鎮定自若,信心十足,給所有人以強烈信心。
呂范不禁一笑,這或許就是孫郎獨一無二的才氣吧。
無需多言,便令人折服,相信其主張。
提及南地形,呂范說道:“鴛鴦陣適合江東多山陵水網之地勢,騎士該如何安排?軍中如今合格戰馬經有七十三匹,馱馬已超百余匹。”
孫策笑了起來,問道:“子衡是驟富起來,不知道該如何用度了?戰馬數十匹而已,我們將來會有戰馬千匹,戰馬萬匹!”
孫策可是確定,在擊敗劉繇後,僅是招募降兵就能得人兩萬余眾,戰馬上千匹。
所以對這僅僅數十匹戰馬的安排,孫策十分從容,說道:“給所有合格騎士皆配兩匹戰馬,用以戰事輪替。遊騎則皆配馱馬兩匹,以馱運物資。”
孫策曾經統領數萬大軍為袁術征伐,可以說是整個淮河以南最熟悉騎兵各種戰法的將領了。
軍中驍騎,無論是驍勇騎士還是合格戰馬,都沒有後世肥宅想象的那麽孱弱。
剽悍甲士可以身披重鎧,更進迭退,忍耐堅久,激戰一天一夜,從而打開缺口,決定勝負。
戰馬耐力雖然不如人類,但也能載著重甲騎士一次次衝陣。尤其是騎兵具有機動優勢,可以主動決定交戰與否,他們可以換馬再戰,輪番休整。
“不能打一百余個回合,何以謂馬軍?”這句名言可謂是對騎兵作戰最精準的總結。騎兵作戰真的是非常像回合製。除非對手是中世紀農奴,不然騎士根本無法一波流。
至於為什麽不給騎士馱馬,那是因為突騎,根本用到不。他們行軍都是牽著馬跟隨大軍行動,戎帳、行囊、磨石、鎢錥、火石、水囊之類的放在輜車上就可以了。
至於重甲,那自然是穿在身上!
軍中嚴令,凡官軍啟行,各須披甲戴盔執器械,入營後方可卸甲。
除非是內線行軍,周圍幾個月的時間可能都遇不到敵人,有軍令許可,否則甲胄、兵器皆不能離身,違者立斬,以肅軍紀。
就算是後世甲胄愛好者都能穿著鎧甲到處跑,更何況當下這些久經訓練,剽悍魁梧的精銳驍卒。
倒是遊騎需要散出去偵察,脫離行軍大隊,需要馱馬帶著他們戎帳之類的物資,所以更需要馱馬。
想到這些騎兵,孫策說道:“對了,那四十余幽州突騎情況如何?”
呂范說道:“這些幽州突騎的確堪稱精銳,四十余人當中,身高超過七尺七寸以上的足足有五人,都已被陳武選拔出來。其他人也是弓馬嫻熟之類。”
孫策點頭,說道:“燕趙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這身軀壯武的確是要超過南方不少。軍中戰馬不少,這些突騎雖然沒能選入玄甲騎兵之列,但也是合格騎兵,都轉為遊騎,用以偵察地形。”
別看孫策有一身好射術,但他其實是不信弓箭能決定戰場勝負的,尤其不信騎射決勝這種東西。
冷兵器時代,決定戰場勝負的永遠是金戈鐵馬,短兵相接的悍勇血戰。
除非對手是鄭寶手下那種不著甲的賊寇,否則雙方都著甲,弓箭能造成的殺傷可能連有效殺傷的兩成都不到。
至於騎射,那更是完全可以歸為玄學一類的范疇了。自古以來,中原重騎兵已經不知道多少次正面碾碎草原弓騎兵,對著胡虜追亡逐北。
而眼下大漢正是重騎兵的真實擁躉,大漢就是靠著重騎兵把匈奴打的徹底臣服。
只能遊射的弓騎兵,別說孫策看不上,其他任何將領都看不上,哪怕趙武靈王胡服騎射改革至今已經數百年,輕騎兵也只是戰場輔助兵種。
但能夠上馬尋機,下馬步射,陷陣突陳的騎兵,那就完全不是一個兵種了!
真正的強軍,從來都是敢於刀劍見血的猛士。
哪怕是兩支遊騎兵撞見,敢於挺槍策馬,摧鋒陷陳的那一支也有更高勝率。
因而這些幽州突騎雖然沒通過玄甲鐵騎選拔,但卻是一等一的遊騎。
孫策問道:“這些突騎以何人為首,稍後讓他來見我,我跟他談一談騎兵訓練。”
呂范答道:“其人名叫鮮於烈,據說出身於漁陽望族鮮於氏。”
鮮於氏。
孫策為之側目,這可是漁陽郡大族,族內豪傑並起,顯名於幽州。
不過這些跟鮮於烈顯然關系不大。鮮於氏是個大族,族中子弟數以千計,鮮於烈就算出身於這種豪族,也是偏房支系。
察舉製下,郡國每年舉薦一到兩人,郡內那麽多豪族眼巴巴的望著,鮮於氏嫡系子嗣過幾年能輪到一個名額都不容易了。偏房子弟都只能自謀出路。
對鮮於烈投身戎旅,謀求功名,一路輾轉到了淮南,孫策還是頗為欣賞的。
這讓他想起了趙雲,也是燕趙豪士,但卻在益州之地功成名就。
可惜了,這位漢末頂級儒將,現在可能都沒聽過孫策之名,哪怕孫策派人去請,都請不來。不然他倒是可以擔任騎督,為孫策帳下最頂級的騎兵將領。
聊完鮮於烈,呂范又繼續匯報了一下其他幾項內容。
劉由的糧草已經陸續運過來了,整合完各個府庫的庫存,如今營中糧草還有近兩萬石,如果僅供給精銳的話,撐到秋收完全沒有問題。但算上屯田士卒則稍有不足,而且必須分出種糧,供士卒墾田。所以糧食危機依舊嚴峻,需要盡快解決。
營中鹽則高達近三千石,這就已經非常富足了。孫策豪氣的大手一揮,下令把上五百石劃撥給了軍醫。
大軍雖然在沙太士卒,嚴選精銳,但任何郎中這種人才都不在淘汰之列,這使得軍中的郎中反倒顯得規模相對可觀起來。
足足有十六名行醫多年的郎中,三十四名頗有經驗的醫者。這種人才,基本上每個豪強莊園內,每支軍隊中都有一兩人,匯集起來非常可觀。
唐朝的軍隊中,每個營中都有“檢校病兒官”,每日巡查傷病員情況,以便安排醫療和後送。
孫策也效仿唐製,將這些軍醫分到了各部司馬營中,不過“病兒”這個名字,孫策不太喜歡,就直接將其賜名為“檢校郎中”,位皆比同軍吏,非一般士卒。由他們用鹽水清洗絲布,照料士卒。
至於女護工,孫策營中也有百余人。不過她們並不在作戰對列當中,戰卒們也看不到她們。就算是行軍打仗,她們也在後營當中。
前線戰事激烈,大量傷病、病患被送到後營集中照顧的時候,才能見到這些醫護女官。這個時代男女大防還沒那麽嚴重,曹操西征的時候,卞夫人甚至帶人隨軍照料,風俗殊異於後世。
關於如何管控女子,《墨子·號令篇》也有詳細規定:“女子到大軍,令行者男子行左,女子行右,無並行,皆就其守,不從令者斬。”
所以關於營中的女兵,孫策其實並沒有多操心,甚至覺得規模還可以擴大一些。她們戰時照料傷兵,平時還可以幫將士洗衣、漿補、修繕戎帳、旗幟。不然一群剽悍士卒,擀麵杖似的手指在燈下拿著針線縫補戎袍,也委實是有些辣眼睛。
一支軍紀嚴明的部隊,絕對不會發生騷擾婦人的事情。
畢竟十七禁令五十四斬,關於奸軍之罪,是絕不姑息,立斬不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