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誠太郎稚嫩的面龐,屋內之人似從這男孩身上看到了他曾經的影子。
如果他沒記錯,他便是從十三歲開始獨自一人在外闖蕩。
十三歲在別人眼中只是小孩,而他卻成了手拿利忍的惡魔!
如此這般,渾渾噩噩,四處流浪,過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
直到有一日,他滿身是傷的路過一座名為宮本的村莊時。
遭遇了叫澤庵的和尚,這和尚一見到他二話不說便帶眾人將其圍捕。
他依稀記得,那時自己被關在廟宇裡的地牢……
鐵柵欄外的澤庵望著他,眼神閃爍莫名的光澤,最後隻道了聲:“鬼之子!”
隨後兩年裡,他被關押於地牢,不見天日。
這和尚讓他學習木雕,磨練心性,學會壓製自己內心裡的無邊殺欲。
起初他不願意,這和尚就要將其活活餓死。
為了填飽肚子,十三歲的他開始學習雕刻,每日聽澤庵念誦佛經,聽他訴說人世悲歡。
待被澤庵放出後,他將新免氏改成了宮本。
自那以後比試切磋,他不再以殺人取樂,除非對方不死不休!
直到關原之戰爆發,他加入西軍,打算在軍隊裡磨練。
卻沒想到是不是上天作弄,竟被投石車砸傷,第一天就退出戰陣。
不得已,拖著虛弱的身軀,他尋了一處山野獨自養傷。
自小流浪的他,練就了一身與山野為伴的本領。
對於旁人山川荒野是洪水猛獸,但在其眼中山嶺才是他的家!
男子恍神片刻,思緒拉回。
那充滿野性的眸子看向誠太郎:“斬月,你是說斬開天上的月亮嗎?”
誠太郎畏懼的盯著面前這人,在他眼中這叫宮本武藏的人,軀乾精悍,身材高大,不時從骨子裡散發出擇人而噬的凶猛氣息。
誠太郎強裝鎮定:“不是天上的月亮,而是水中月影,你能斬開水中月影嗎?”
宮本沉默片刻,他真的有在思考。
隨後搖了搖頭,懷疑道:“怎麽,你有見過能斬開水中之月的人?”
“是的,他說如果有人可以斬開水中的月亮,那人就是我命中注定的師父!”
宮本聞言,眼露精芒!
於是緩緩起身,拿上打刀,大步來到室外空地上。
不顧寒風的冷冽,而是望著周遭風雪,沉默片刻,扭頭看向門口處:“小鬼,你口中斬月之人叫什麽?”
“十變無名齋!”
“他厲害嗎?”
“很厲害,反正我親眼目睹了他斬開水中的月亮!”
聽到這宮本眼神一眯,不覺間四個字出現於腦中─
天下無雙!
此時此刻,宮本武藏腦中回憶,如潮水般湧來。
腦海裡那是張冷血無情的面孔,眼神冰涼,像極了一匹孤狼。
此人便是他的生父,鼎鼎大名的武道家,新免無二齋。
他父親正死死盯著只有五歲的宮本,端詳其手持木劍的樣子,露出近乎狂熱的眼神:“你是為天下無雙而生之人!”
“斬開水中映月之人,會是天下無雙嗎?”
宮本嘴裡呢喃……
聽到宮本所說,誠太郎遲疑回應到:“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天下無雙,但他真的很厲害!”
“你帶我去找他!”
誠太郎當即搖頭:“我不能帶你去,再說了你也不能斬月,便不是我師父,我要走了!”
宮本聞言,
眼神一眯,隨即深吸一口氣:“我雖不能斬月,可我能斬風雪,依舊能做你的師父!” 話畢,滿身繃帶的宮本,無懼寒風冷冽,就那麽安靜矗立於蕭瑟中。
漫天的飛雪斑駁,充滿蒼茫,宮本就像是隻逆風的猛鴞,目光威嚴,冷暗面容,加上強勁的體魄,一股威猛之氣呼之欲出!
此刻,他似在等什麽,如陷禪定,仿佛身旁飛雪早已不在,世界於他而言唯有沉寂。
下一刻,宮本如猛虎俯身輕嗅薔薇,閉目安享,寂靜沉默,他緩緩彎下腰來,用出居合的姿勢,整個人陷入了某種停滯狀態……
唯有澤庵,看到宮本此刻模樣,不由眼色一變,低聲驚詫到:“魔相!”
澤庵天生通靈,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當初在宮本村遇到年幼的武藏時,就見其小小年紀竟有無邊惡業隨身。
便知此人宿世以來,皆為殺戮而生,於是看押起來,教他收斂殺欲的攝心系念之法。
此法本是依於禪定能出生善念,沒成想多年未見,武藏卻入了魔道。
竟在心中養了尊,集合殺欲、嗜血、嗔恨的修羅!
嗡!
卻見此刻,一動不動的武藏動了!
他的身體一陣恍惚,瞬間衝刺,虛影綽綽間於原地消失。
如閃電般逆著風雪,高高躍起,一記上挑使出!
周身風雪隨刀飛舞,仿若逆流而上的巨浪,激起漫天雪沫,衝向半空!
風雪夾著細細泥土迅猛飛濺,形成大大小小的氣窩,發出震耳欲聾,如雷鳴、似虎嘯的混響!
目睹了不可思議的一幕,誠太郎不由瞪圓雙眼:“這是什麽招數?”
“二天一流─非天!”
武藏冷冷回應, 不管誠太郎同不同意,直接了當到:“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徒弟,這事就這麽定了,那叫無名齋的人,你帶我去找他!”
冰冷的語氣,再配上那充滿暴戾的眼神,給了年幼誠太郎窒息的壓力。
終歸只有十三歲,扛不住武藏的威壓,他只能下意識點頭。
見對方答應,宮本武藏再不說話,緩緩收刀入鞘,忽然軀體上呲呲聲起!
身上繃帶處溢出鮮血,顯然剛剛那番動作,已將傷口蹦開。
但武藏卻毫不在意,轉身朝屋內行去。
見此情形,澤庵不由歎息,跟著回到屋內。
待關上房門,重新點燃油燈。
澤庵念了一句佛號,繼而講到:“你將攝心系念之法用於刀劍之上,這是入了邪道!”
宮本卻不在意:“這禪定修心之法,我發現用於刀劍可以製服心中恐懼,還可使人意識安寧,身旁事物都會隨之變慢,這麽做有什麽不好?”
“如果你一意孤行,長此以往是禍非福!”
宮本武藏搖頭:“澤庵啊,每個人來到這世上都有著不同的宿命。
你想修佛可在俗世眼中就是逃避現實,但在出家人眼中卻是恰恰相反!
而我想成為天下無雙,於普通人而言覺得虛幻無用何苦來哉。
可我的眼裡那些平庸之輩,一天天重復活著,不過是白來世上一遭。
只能說這世間,每人都有各自的宿命,不同宿命之人,誰也別想說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