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青紗屏風隔在了蕭瑤兩人與裡屋出來的那位娘子中間。
母瑾川伸長脖子張望著,也只能看清個大概的模糊身影。
只見那位娘子手中拿著一把素絹團扇,輕搖著纖細身姿,便在那青紗屏後跳起舞來。
那個老鴇吩咐帶路的丫鬟秋香此時跪坐在一旁的墊子上,熁盞後輕聲詢問道:“兩位大人是喝今春初采的團茶還是經年陳茶?”
“蕭兄以為如何?”母瑾川看向蕭瑤。
“我不太喜好茶餅上餅油的味道,芽茶就好!”蕭瑤答道。
古時茶葉加工方式總體來講可分為兩大類。
一類是團餅茶,將茶餅壓成薄片,又稱“團片”,上貢朝廷的稱“龍團鳳餅”;茶餅外層塗蠟的,又稱“蠟茶”等。
另一類則是散茶,即將鮮葉采摘下來後,經蒸炒或烘曬而成,唐時稱“散茶”,宋時稱“草茶”或“芽茶”。
宋代的點茶與唐時煮茶最大的不同是煮水不煮茶,茶不再投入鍋裡煮,而是用沸水在盞裡衝點。
在蔡襄《茶錄》裡所述的宋代點茶炙茶:凡經年陳茶,需將茶餅在潔淨的容器中用沸水浸漬,待塗在茶餅表面的膏油變軟時,刮去外層,然後用茶夾鉗住茶餅,在微火上炙乾,就可以碾碎了。
未塗膏油的當年新茶自然是沒有此道程序。
“蕭兄這品味……雅致!”
“聽到沒有?就依這位蕭相公所言,去泡兩盞上好芽茶過來!”
不一會兒,秋香便呈上兩盞泡好的雙井茶。
母瑾川捏起茶杯呡了一口,反問道:“蕭兄覺得這茶如何?”
“都言古時製茶工藝源自蜀地,此話不假。殺青,萎凋,揉撚,皆做的很好!這茶入口清洌,頗具鮮香,倒是不輸我在武夷下梅村喝到的!”
“大人,還請飲了這杯酒!”秋香不知從哪又掏出來杯酒,遞到了蕭瑤面前。
“這是?”
“哈哈哈,蕭兄有所不知,只要是新來的顧客,都需要在品完茶後飲下一杯花酒,這也叫支酒。”母瑾川在一邊解釋道。
“秋香,你過來!”母瑾川向立在一旁的秋香招手道。
秋香聽見母瑾川喚她,聽話的埋頭端著茶盤靠了過來。
母瑾川從袖袍中掏出一個布袋子,順勢往托著的茶盤上一丟,發出一陣銅幣清脆的響聲。
母瑾川朗聲道:“這是今日我與蕭兄弟的聽茶錢和支酒錢,你先下去向你主子複命吧,如果還有少,可以自行去城南我府上問孫管家討要。”
“對了,就照蕭相公的喜好,再去拿點上好的散茶過來。”
“奴婢謝過大人!”秋香躬身謝禮道,說完便悄步退出了房間去。
蕭瑤自是心疼不已,這一袋子得多少錢啊!心中暗自盤算著母瑾川剛剛究竟丟出去了多少銀兩,當下便打算問個明白,總不能白欠這老祖宗人情不是?
“瑾川兄,你剛剛說那只是聽茶錢,還說不夠讓去貴府上去取,那麽大一袋子難道還不夠嗎?”
母瑾川笑道:“蕭兄第一次來慶元春,我便同你講講這其中門道,也免得下回蕭兄再有此般雅性時,被人落冷眼壞了性致。”
蕭瑤當即來了興趣,側過身子,一副認真恭聽好學生的模樣。
“首先像這類似的風月場所第一條規矩,便是剛才點茶過後需飲上一杯花酒,所謂支酒,意思就是在飲完要付幾貫銀兩,一般來講,
要想慶元春的姑娘出來獻上支舞,需得等到客人喝過支酒後方才可行。” “那為何我們這……”蕭瑤不解,用手指了指屏風那端。
“蕭兄這就小瞧人了不是!好歹我也是今科進士,位列前三甲,也是在這臨安城騎著高頭大馬遊過街的,特殊一點也情有可原。”
“怪蕭某有眼不識泰山,這就自罰一杯,祝瑾川兄早日位列三公!”蕭瑤從茶幾上的銀壺中斟滿杯酒,說完便一飲而盡。
母瑾川笑道:“哈哈哈,我果真沒看錯蕭兄,不僅長相俊美說話還這般好聽,不入翰林算是埋沒了!”
正當兩人談笑間,方才剛舞完一曲的花魁劉娘子越過屏風走到台前施禮道:“兩位相公可還滿意?”
只見那劉娥步步蓮花,出落的是我見猶憐,伸出蘭花指就那麽隨意一撥弄,好個勾魂攝魄的花魁娘子!一時間竟看呆了兩人。
見兩人沒有作答,劉娘子又欠身問道:“兩位相見可是不喜?”
回過神來的蕭瑤連忙起身回禮道:“沒有沒有,劉娘子體態輕盈,配上剛剛那支舞,宛如驚鴻照影,方才是我倆還沉醉其中,蕭某在此謝過姑娘。”
蕭瑤說完還不忘悄悄拉了拉母瑾川的肩領,卻不見回應,低頭看去,呸!什麽今科進士!什麽位列三甲!那一副豬哥模樣讓蕭瑤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可一想到剛才支酒錢還是母瑾川付的,蕭瑤也只能無奈提醒道:“瑾川兄,瑾川兄!”
“啊?怎麽了?”母瑾川回過神來。
“人家劉娘子剛跟你見禮呢!”
“哦哦,好!”
“我說,人花魁娘子跟你見禮呢!”蕭瑤不覺得聲音又高了幾度。
“哦哦,抱歉,讓劉娘子見笑了!”母瑾川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起身閃到一旁,鄭重的躹了一躬。
花魁劉娘子拿著團扇遮住嘴角,笑道:“你就是今科探花郎?呆頭呆腦的模樣這般討喜。”
“劉娘子今日為何不彈琵琶?小生高中後也曾被好友拉到這慶元春小聚了幾回,奈何每次見劉娘子都是處在高閣之下,不想能有幸隔著丈尺距離得見,竟這般脫俗的不可方物,所以剛才小生才有些怔住。”母瑾川替自已辯解道。
劉娘子卻是不作理會,只是笑話說:“這臨安城哪個風月場所不知你母大人,人皆言你看似君子模樣,登科後卻現了本性,十足的下流胚子!”
“瑾川兄,想不到你還有這樣一面?”蕭瑤好奇。
誰知母瑾川卻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嘴裡直呼冤枉。
“誰不知道自開朝以來,這探花郎皆是駙馬人選,官家雖英明神武,是位明主,卻在這審美上嘛……這生出來的……”
蕭瑤一聽緣由,也是樂了,“所以你出入煙柳之地是想壞了自已名聲,好不去做你那從三品的駙馬爺!”
“這我倒沒想到,我只是想先玩膩了再說。”
……
得嘞,這探花郎腦子確實不太……
劉娥識趣的岔開了話題,欠身道:“今日月色正好,只要哪位願替小女子題上一句,妾身願以一首潯陽曲答謝二位相公。”
“這個好這個好!”母瑾川拍手稱讚道。
“哦?莫非瑾川兄已打好腹稿?”
“自是不難,不如蕭兄先來如何?”
在月色,美人面前哪能說自己無才,無能。
蕭瑤跨步來到窗台邊,夜色如水。
“劉娘子已貴為花魁,還需我等並不顯山露水之人題句嗎?”蕭瑤疑惑道。
劉娘子一歎,“慶元春再大再有名,妾身也最多只能站在這築起來的高台之上, 不過是籠中雀,鏡中花罷了!”
“既不能飛出這玲瓏高閣,蕭某願以詩一首,助這高樓再拔地幾尺!”
“苦雨淒風歎楚囚,香消玉碎動人愁。”
蕭瑤沉吟半晌,方才緩緩道出下一句來。
“紅顏竟為奴顏恥,千古青樓第一流!”
蕭瑤剛作完,劉娘子卻是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妾身叩謝公子大恩!”
“快快請起,我這也是心有感懷,可受不住今後這千古一流青樓裡的花魁娘子一跪!”蕭瑤打趣道。
……
“瑾川兄,該你了!”
“啊?你說什麽?”
“我說,該你來為劉娘子題詩啦!”
“我方才剛想起來,今日出門匆忙,府中旺財還沒有喂,我得回去喂狗了!你們聊你們聊!”
“瑾川兄不聽劉娘子彈潯陽曲了嗎?”
“改日一定!說好了啊一定!”
母瑾川一邊說著一邊匆匆忙忙的逃下樓去,一時間房間裡隻余下蕭瑤和那花魁娘子兩人。
“額……那劉娘子,蕭某也先告辭……”
“蕭相公是嫌妾身琵琶技藝太差,入不得眼嗎?”
蕭瑤連忙擺手道:“在下哪敢,劉娘子誤會了!”
“那便是嫌妾身容貌差?”
蕭瑤搖頭。
“那是覺得妾身出身卑賤?”
蕭瑤還是搖頭。
“那就請蕭相公隨妾身進裡屋來!”
蕭瑤埋頭往裡屋走去,健步如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