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思如尿崩,誰與我爭鋒?”這句話大抵說的就是蘇軾此時的狀態了。
熬了一個通宵的蘇軾拿著寫好的拍馬屁文章,隔著牢門柱子一腳就踹醒了正躺在隔壁牢房裡呼呼大睡的蘇頌。
蕭瑤也是忍不住咧著嘴笑開了聲,“嘶嘶!”卻是不小心崩開了背後挨那狗官的五十丈刑已經結好的痂,扯得人生疼。
蘇頌,一個被絕大多數國人遺忘的歷史名人。
同安素有“海濱鄒魯之地、聲名文物之邦”的美譽。生於北宋時期的同安縣城西北隅的蘆山堂的蘇頌,絕對堪稱同安名人中最傑出的代表。
如果說歐陽修,蘇軾是這個時代的文壇領袖,王安石是改革先鋒,范仲淹是這個時代的“文韜武略,”精神支柱是張擇揣,那麽引令科技這個第一生產力的,肯定非蘇頌無疑!
宋仁宗慶歷二年,年僅23歲的蘇頌考中進士,一生從政五十余年,歷任州縣郡守令、館閣校勘、集賢校理、知製誥、刑部尚書、吏部尚書兼侍讀、尚書右丞兼樞密院事、左光祿大夫、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即宰相)等職務,先後輔佐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可謂貨真價實的五朝元老。
《宋史·蘇頌傳》評價他:“頌器局閎遠,不與人校短長,以禮法自持。雖貴,奉養如寒士。自書契以來,經史、九流、百家之說,至於圖緯、律呂、星官、算法、山經、本草,無所不通。”
曾任同安主簿的南宋理學家朱熹讚他:“趙郡蘇公,道德博聞,號稱賢相,立朝一節,終始不虧。”
若不是親眼所見,蕭瑤難以想象這位後來官至宰相的北宋科學家,這位蘇軾同門師兄,此刻被那麽犀利的橫空一腳給擾了清夢!
“我當時只是在睡覺,他過來啪的就給了我一腳,你知道那一腳對一個中年男人心理傷害有多大嗎!”這大概就是此時蘇頌的想法。
“蘇子瞻你丫又作什麽妖!”
“嘿嘿,蘇頌兄,來幫弟弟瞧瞧我最新作出來的這篇文章怎麽樣?”蘇軾一臉壞笑的將兩篇墨跡未乾的稿子遞了過去。
蘇頌則是一臉懵逼的看著好似變了性子的蘇軾。若不是這監牢窗口太高夠不著,今天非得趴著看看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的,這家夥不哀嚎了?不尋死覓活的了?還寫文章,不會是訣別信吧?
想到這裡蘇頌頓時心裡一驚,連忙爬起身將那稿子給奪了過去,慌忙間還不忘開口道:“子瞻呐,你也先別想不開,這不是罪詔還不是沒降下來嗎?反正都得死,咱好死不如賴活著,嗯……”
喋喋的話語突然戛然而止,如果外星人真的像兒時漫畫書上畫的那樣,那麽說蘇頌此刻眼睛瞪得像外星人那麽大,真的毫不誇張!天!他看見了什麽?
“聖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是處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獨傷神。與君世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
“聖主如天萬物春”是什麽鬼?你蘇軾即使是寫訣別詩也不用如此拍馬屁吧!你的文人風骨呢?你血液裡流淌的山河呢?
蘇頌此刻心情突然變得五味雜陳,一方面是為眼前這渾小子突然開了竅感到欣喜,一方面又想不通他認識的蘇子瞻何時變得如此沒骨氣!
蕭瑤看到這一幕,不由歎了一聲,蘇軾他知道自己要死,所以他一開始就拍馬屁,“聖主如天萬物春!”說你皇帝啊簡直就像天一樣的,
那天就應該包容所有的生命,那你幹嘛要陷害我,要把我判死罪。 曾經年輕氣盛的蕭瑤也覺得這樣的蘇軾太沒有骨氣,反正要死還不如留下個高傲的名節。可是如今,蕭瑤方才感受到了蘇軾此時此刻有多麽想卑微的活著,因為他想到的不止是他自已。
史料記載,蘇軾在人生盡頭所寫的最後一首詩,“眼中犀角真吾子,身後牛衣愧老妻。”就是說死就死了吧!他用了一個典故,就是有一個人窮到沒有辦法生活,所以把那個牛棚裡的草拿到身上來蓋,這個叫“牛衣。”蕭瑤明白了蘇軾最後寫給妻子王潤之,大概意思就是說“我想以後,你要過苦日子了。”
“十口無歸更累人。”我們家裡有十口人,這十口都要靠你來照料,年輕的時候蕭瑤想著怎麽可以講“聖主如天萬物春,”你蘇軾就不能更有骨氣點!其實如今看來有一點幼稚,這個幼稚是說我們經常考慮問題的時候回不到人的原點,我們回不到對人最大的一種悲鳴。
出於人的同情心理,試想王潤之作為一個妻子,那個時候內心有多麽恐懼,丈夫被下旨處死,要獨留自己養一家十口人,那種無助無可奈何的酸苦。
據史書記載,蘇軾有一個兒子是有一點智障的,那個孩子就老是被人嘲笑,蘇軾曾安慰妻子王潤之說:“你看那個孩子笨憨憨的,他那個眼睛長得像犀牛角一樣,那個樣子跟我很像,他真是我兒子!”
其實蘇軾這是在安慰妻子王潤之,他的兒子不是智障,他最是像我!
最讓蕭瑤感觸的是這其中對人最大最大的悲鳴包容,蘇軾永遠會把最受苦的那個部分,擔負下來。
很多時候生活中我們總是偏心那個聰明的,乖巧伶俐的,可是我們總會忽略掉那個老被人嘲弄跟冷落的,也許他需要的就是最大的愛與包容。
……
“你回頭將這首詩偷摸交給蘇邁,想必皇帝看過後,你這條小命應該算是保住了!”蘇頌交待道。
接下來幾天蕭瑤被刑獄司連著提審了好幾遍,當差的一口咬定蕭瑤是金人派來的探子,還動了刑,好在蘇軾讓蘇邁用籌借來的錢財賄賂了幾個獄卒,讓他們多寬待寬待,也算是為這位相交時日不多但點醒自己的友人盡一點微薄之力。
是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即蘇軾從被押至禦史台的八月十八日起,直至十一月底,“詩案”都處在審訊即“根勘”階段。
最終,蘇軾承認,他遊杭州附近村莊所作的《山村五絕》裡“贏得兒童語音好,一年強半在城中”是諷刺青苗法的,“豈是聞韶解忘味,邇來三月食無鹽”是諷刺鹽法的。除此之外,其余文字均與時事無關。
到二十二日,禦史台審問他《八月十五日看潮》裡“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兩句的用意,他拖到二十四日,才說是“諷刺朝廷水利之難成”。至於《戲子由》詩違抗“朝廷新興律”的主旨,一直審訊到二十八日方才有了結果。
宋神宗降旨將蘇軾下放到黃州,與史書上記載的大差無異,離開監牢的那天,雖說這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但蕭瑤還是看出了蘇軾此刻的落寞。
看著盤坐在地上正環顧著四周神情落寞的蘇軾,蕭瑤開口說道:“蘇兄,如今分別,弟弟贈你一句詩,須知少日拏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蘇軾卻搖搖頭,歎道:“如今我放逐黃州,仕途灰暗,哪裡還有什麽志向而言!”
“朝乾夕惕,功不唐捐!”蕭瑤勸慰道。
蘇軾沒有言語,只是緩緩站起身來拍了拍沾在衣袍上的乾草,趁旁邊沒人,招手示意蕭瑤湊近點。
“蘇兄可是還有什麽要交待給我的?”蕭瑤疑惑。
蘇軾俯身趴在蕭瑤耳邊壓低聲音,悄悄說道:“我這有顆青金丹,原想著自已服用的,如今應該是用不上了,給你了!”蘇軾說完,接著大手一揮便往蕭瑤懷中揣了顆黑色藥丸。
我當你是大哥你卻想毒死我?蕭瑤愣在當場!
“蕭老弟,如若冤屈反正,屆時可到黃州來尋我,在下定會掃榻相迎,保重!”真正到了離別之際,蘇軾開口說道。
“蘇兄盡管放心去,無論何時何地何種困苦,任它西風吹刮,不妨卷簾聽雨。還望兄多作文字,屆時你我相見,弟定然挑燈拜讀!”
“定然!”
看著眼前這位四十多歲的男人,蕭瑤知道,他的人生才真正意義上開始!被貶黃州前他是蘇軾,黃州之後,他是蘇東坡!千古風流的蘇東坡!
蕭瑤並不知道今日一別後是否還有機會再見到蘇軾,但這冷冰冰的監牢,這條蘇軾踏足過的浩蕩之路,蕭瑤切身感受過。
“願哥哥今後,吉吉利利,百事都順意!”
“千萬珍重!”
“對了蘇兄!有一事弟差點給忘了,拿當年生的楊樹枝,剪成寸許,用井水煮紅,可治痔瘻!”
……
監牢裡,望著蘇軾漸行漸遠的身影,直至消失在了拐角。蕭瑤一抹淚水,忙趁眼下無人看管,輕聲來到監牢角落,用乾草堆壘起一道可以遮蔽自己大半身形的“圍牆。”
蕭瑤蠻難為情的解下褲帶,蹲在角落從某個不可描述的部位掏出一個鈦合金手環,“該死的卡爾,就不能發明一個方便隱藏攜帶的裝置嗎!”蕭瑤說完嫌棄的朝牆壁上使勁抹了抹,還不忘抓起把乾草擦擦手。
這是卡爾先前鼓搗出的一個手環,還好他先前留了個心眼給提前藏起來了。蕭瑤用手使勁一扣,然後身形便緩緩消散在牢房之中。
不一會兒,押送蘇軾離去當差的獄卒回到監牢巡視,“嗯?老二,你快過來!”
被叫到的那個差役圍過來,看到空空蕩蕩的牢房,兩人像見鬼了一般,留下一人看守,另外一人急匆匆忙著去將此事稟告給頂頭上司,結果自然是沒有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