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住滿了,想要住得提前一個月來定。”一個招待所內的老板娘懶懶的說道。甚至在她說話時,眼神一直落在手中的報紙上,根本連頭都懶得抬一下去看門頭站著的那個充滿莫名落魄感的少年。
呂不為聽到老板娘的話後,垂頭喪氣的走了出來。20塊錢的招待所,平時都沒人正眼看過的地方,卻是如呂不為一樣流落城市的人的唯一避風港。只是令呂不為沒想到的是,在沃克爾區,這種招待所反而是人滿為患,而那些打著高大招牌的酒店卻門可羅雀。
虹橋市有三個城區,阿矩系區是城市的經濟中心,塵妃區是老城區,而沃克爾區是正在建設發展的城區,所以這裡充斥著大量的務工人員,也正因如此,這邊的物價也相對便宜。
不過等呂不為為圖便宜而乘坐公交車到達沃克爾區時,便宜的招待所或賓館等早已被搶光,甚至有些公園的長椅上都早早的被人佔領了。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呂不為感歎道。他也記不清這是他找的第幾家店了,可無一例外的滿員。
呂不為回到街道上,看著近乎空蕩的街道和隨處可見的阿矩系集團的徽章,街邊躺著的喝的伶仃大醉的工人和衣衫單薄的乞丐。人行道上堆積的枯黃的落葉在呂不為落腳時發出沙沙聲,不斷在這安靜的街道上回響。
忽然,有預感似的呂不為轉過頭瞥向身側的一個巷子裡。只是沒想到,那黑暗的巷子裡竟然真的有一家招待所的招牌亮著。
“老板,還有空床位嗎?”店裡,櫃台上呂不為支出一顆腦袋,問著櫃台裡的老板。
通過坐在櫃台裡的老板已經斑白的兩鬢,呂不為大概猜出老板應該已經60歲左右了。
呂不為乘著老板回答之際,看見在櫃台上的一個碟子裡放著的一把彩紙糖,一天沒吃飯的他忍不住就摸了一顆放在嘴裡。
老板聽見聲音回過頭來,看著眼前的這個少年,也沒多過問,只是又多加了一把柴火丟進腳下的鐵盆裡,丟進盆裡的柴火碰到火的一瞬間就撞出一團火花。火花帶著熱氣噴向風口站著的呂不為,激的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就一個床了,住嗎?”店老板嘴裡嚼著個泡泡糖,含糊不清的問著呂不為。
“多少錢一晚?”呂不為試探性的問道。
“20。”老板簡潔的回答道。
聽到才20塊錢的房費,呂不為想都沒想就答應下來。
“住!”
櫃台裡的店老板將嘴裡的糖吐到火盆裡,收過呂不為遞過來的錢,揣在了夾克的內兜裡。
“走吧,我帶你去房間。”說完店老板就蹲在櫃台下,呂不為聽聲音應該是店老板在反覆按著一個開關。
“咦,怎麽外面的招牌燈又失靈了?這才修了幾天,現在這些年輕人沒一個靠譜的,都眼比手高的。”店老板吐槽著,看來店外面的招牌已經壞了幾次了。
“算了,呆會回來再關吧。”接著店老板不知從哪裡提出一個煤油燈,就扶著櫃台打算站起來。忽然,起身的店老板覺得兩眼一黑,身子不自覺的向地面倒去。
現在櫃台前的呂不為也發現了異常,直接一個墊步向前接住了要倒下去的店老板。
“糖!糖!”被呂不為接在懷中的店老板此時面色慘白,一隻手不停的顫抖著,指著桌子上放著的幾顆糖果。
“啊?……好!”
呂不為明白了老板意思,將店老板慢慢放在地上後,
迅速抓起櫃台上的糖,剝開幾顆喂進老板的嘴裡。 沒一會,靠坐在呂不為身上店老板緩了過來,撐著呂不為的手臂慢慢站了起來。
“真是……謝謝了,呼~”老板虛弱的對呂不為說著。
“走吧,我帶你去房間。”說完,店老板就要撐著呂不為的手臂強行站起來。可因為他無力的手臂店老板卻差點再次摔倒在地上。
“你不要緊吧,要不你先坐會,我不急的。”呂不為看著眼前如此虛弱的店老板,忍不住說道。
店老板聽到呂不為的話,考慮著自己虛弱的身體,還是在呂不為的攙扶下,坐回到了火盆前。
“那這油燈你拿著,看見那個走廊了嗎?走廊一直向裡走有個上樓的樓梯,在樓梯下面有一間房子,那雖然小了點,但你一個人住也夠了。”店老板指著身旁的走廊對呂不為說道。
呂不為接過店老板手中遞過來的燈和老板從腰間摸出來的鑰匙,看了一眼走廊,便對店老板說道:“好,我知道了,那你就在這好好休息。”說完,呂不為就向著走廊走去。
“小心點,走廊沒燈,黑!”店老板在呂不為身後喊道。
“好,知道了…”
沒一會,呂不為就到了店老板說的小房間,房間確實小,呂不為感覺這之前就是一個雜物間,樓道下的房間裡面沒有窗戶,只有一個掉在頂上的白熾燈,和一張床。以及當呂不為剛才打開時撲面而來的霉臭味。而廁所之類的洗漱區域,則是一層樓共用一個。
不過,呂不為其實還蠻慶幸自己一個人住這個小房間的。剛才呂不為路過一個房間的時候,透過門縫裡透出的光看見,一個房間放著5張上下床,無論男人女人都共住一起,而從門縫裡飄出來的不止有光,還有各種令人惡心的味道,煙味,汗液味,酒味,食物腐爛的味等等。
在放好自己的包後,突如其來的疲憊感讓呂不為直接仰面躺在了窄小的床上,聞著床單上隱約水臭味與霉味的混合味道。
這放松的感覺不禁讓他又慢慢回憶起來白天地下城驚心動魄的遭遇。
博爾父子,躺在地上的青年,托葛依。地下城這陌生的地方,給他的“七天假期”來了當頭一棒。可回想著當時他在上課時百無聊賴之際,透過窗戶望著遠遠的阿矩系區,又是那麽的令人向往。
“原來阿矩系區這麽複雜,危險啊!唔~也不知道托葛依怎麽樣了。”
呂不為又想起托葛依,不禁長歎了一口氣。因為最後離別之時,他身上隱隱透出的絕望與死亡的氣息,讓人擔心的同時卻又有種無可奈何,無能為力的感覺。
不知多久,呂不為退出了房間,給房間上好了鎖,因為他還是打算先回去看看店老板的狀態,以及處理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
等呂不為回到櫃台那裡,店老板依舊坐在火盆前烤著火。在火焰的光芒下,呂不為感覺老板的面色比剛才紅潤多了,雖然看著還是很虛弱。
“老板,你感覺好點了嗎?”呂不為關心的問道。
“嗯,好多了,都老毛病了,不礙事。”店老板接過呂不為手裡的煤油燈,放在了櫃台下,又從櫃台下抽出一張凳子來,示意呂不為過來坐著烤火。“你爸媽有你真是福氣,那像我那兒子,一天只會把我給氣死。”
呂不為突然被表揚一下,還有點感覺不好意思。在呂不為的記憶裡,他上一次受表揚時還是在小學的時候,可那之後由於呂不為的家鄉貧窮,所以讀完小學的呂不為只能到很遠的鎮上讀書。這突然改變的環境讓呂不為漸漸封閉了自己,也是從那時候呂不為就幾乎沒受到過什麽表揚了,直到他又考上阿矩系學院的時候。
“對了,你不是虹橋本地人吧。”店老板問著呂不為,因為虹橋本地的那些少爺們基本不會到沃克爾區來,更不可能來住這種招待所。
“我不是虹橋市的,我是安洛國索朗高原的人。”呂不為平淡的說著。
“那你還算沒有出國。但我聽說那裡離虹橋很遠的吧,得從這裡坐軌道車到解雨城再轉坐客車車,等你到家了都得好幾天過去了吧。你怎會想到來虹橋市的呢?”店老板疑惑的問道。
呂不為看著在空氣裡升騰著的火苗,回憶了起來。“在高原上我們大都以放牧為生,小時候的我也不例外,也是在牧場幫爸媽放牧,那時的我已經7歲了。”
“那時你都還沒上學?”店老板吃驚的看著呂不為,因為在他的記憶裡,六歲的孩子就該上小學了,更何況小學前的學前班。
“沒,我們那地方窮。但也是在那年,我們鎮上建起了第一所學校。加之政府鼓勵,所以我爸媽也抱著試一試的態度將我送了過去。”呂不為並沒有回應店老板的眼神,只是自顧自的說著。
“小孩子的我對新鮮的事物感到十分好奇,自然也感興趣學習這個前所未聞的新東西。也正因為如此,我成了第一屆的十學生裡唯一一個考上中學的孩子。”
火光閃爍在呂不為眼睛發出陣陣的亮光卻隨著他繼續說的話又轉瞬即逝。
“當時我的父母高興壞了,為了慶祝,不僅邀請了各位親友,甚至還殺了幾頭過年時都舍不得殺的牛。可真等到我懷著滿心期待騎著馬到了縣城後我所經歷的一切,似乎都變了。”
店老板一邊仔細地傾聽著,一邊不斷地給火盆裡添進新的柴火,使得柴火盆得以一直溫暖兩人。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出門的交通工具不是馬,而是些認不到的鋼鐵怪物。路途中挺拔的高樓,路邊行人輕便乾淨的衣服,班上幾倍於從前的同學,這些都是我不曾設想過的東西。對了,我說出來不怕笑話,當時第一次坐上車的時候,我的腿一直在抖。”呂不為拍著著他的腿,自嘲地向著店老板說著。
“陌生的環境,更加繁重的學業,空白的交際以及父母更高的期待。這些漸漸地如同巨石般壓在我身上的東西開始讓我變得封閉起來,所以那時的我腦袋裡就只剩下學習,因為我知道每當我考好,父母就會高興,這樣就好了。直到我來到了這裡……”
聽到呂不為說道這裡,店老板突然打斷了呂不為說道:“那之後呢?你剛剛說的似乎都是你父母對你的期待,那麽你想幹什麽呢?”
面對“你”字,驀然間呂不為有種陌生的感覺,似乎想起什麽似的,卻終是搖了搖頭。
看著猶豫的呂不為,店老板語重心長地對呂不為說道:“沒有個目標可不行啊!我們終究得是在生活中浮沉著,所以只有我們有清楚的目標後,我們才有機會逐漸的接近其中。”
忽然,店門被打開了,一陣寒風從門口灌進,惹的火盆裡的火苗都畏縮起了自己的身子。隨著寒風進來的還有一個男人,雖然西裝革履,卻也落滿風塵。
“老板你好,我看外面招牌還亮著,請問這裡還有房間嗎?”男人一進來,對著櫃台後的店老板問道。
“沒有了,住滿。”店老板下意識的不帶一點感情的說著。
“哦,那好吧,打擾你們了。”男人看著櫃台後的店老板與小孩,在聽到否定的回復後,臉上略顯失望的轉身打算離開。
而就在這時,門外進來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看著年紀和進門的男人相仿,而她手中抱著的孩子看著似乎還不會走路。
女人看著男人關心的問道:“老公,這裡也沒有空房間嗎?”
“也沒有了。”男人沮喪的說著,不過很快又振作了起來。
“不過沒關系老婆,這個城市這麽大,可比我們鄉大多了,我們鄉裡都能找個地方住,難不成在城裡我們還會找不到地方住,你說對吧,小可愛,咪啾咪啾。”男人說著,用面頰蹭了蹭女人懷中的孩子,那孩子被男人這麽這個蹭,居然開心的笑了。
“嘿嘿,兒子笑了。”此刻的男人開心像個孩子一樣。
“討厭的很,你什麽時候也把胡子刮了,不然下次不讓你碰孩子了。”女人看著男人打趣道。
“好好好,等會找到了房間我就去刮了。對了,你別說,今天看幾家公司我的機會都挺大的呢,等我被錄用了,就可以帶你們住上大房子。”男人笑著對女人說著。接著有用手指逗了逗孩子。
這時,女人懷中笑著的孩子突然支吾了起來,最終在男人和女人的注視下,說出了兩字。
“爸爸”
“唉,孩子他媽,你聽到了嗎,他叫我爸爸!他叫我爸爸了!”男人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喜高興手舞足蹈。
女人也開心的笑了起來,但還是假裝生氣的對著兒子說“啊,兒子你這麽小就偏心,叫完爸爸就不叫聲媽媽了。”
孩子又被逗的大笑起來,接著三人就走出了店門,三人的笑聲在安靜的巷子裡越來越遠。
店裡,呂不為一直緊握著鑰匙的手,早已汗濕了整個鑰匙。最終,呂不為還是忍不住站了起來,打開門追了出去, 店老板看著追出去的呂不為輕輕歎了口氣。
追出門外的呂不為對著越走越遠的三人喊道:“喂,你們別走,這裡有空房間了!”
“你們年青人啊,我們是真的是搞不懂。”老板看著站在門口重新背著包的呂不為說道。
“其實也沒什麽,我只是覺得他們比我更需要這個房間罷了,再加上外面天還沒黑的徹底,我還可以再找一間房不是。”呂不為拉開門,一陣冷風瞬間湧入溫暖的屋子裡。
“唉,當時阿矩系來的時候給我們承諾每個人都會過上好日子。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們生活沒變多少,到是那像剛才那樣的年輕人啊,壓力變得越來越大了。”老人感慨的說著。
接著店老板掏出一個保溫飯盒,又給呂不為寫了一張紙條,仔細一看上面寫著一個地址。“孩子,就去這裡找我兒子吧,他在這裡開了家網吧,過去了之後就說我叫你去的,你去那裡應該可以湊合一晚。”店老板知道,這個時候出去基本不可能找到住處。
“順便把這個飯盒給他帶過去下吧,那孩子就沒好好吃過晚飯。”呂不為接過老板猶豫不決的手裡紙條和飯盒,又把手放在飯盒上面,暖暖的。
“謝謝了,老板,我走了。”說完,呂不為走出了店後,順手帶上了門。
店裡面的店老板掏出一個老年機,熟練的翻到聯系人,卻又遲遲沒有撥通過去,最後還是把手機收了回去。
“我們這代人,終究還是與時代脫節嘍。”火盆裡翻騰的火花印在店老板眼睛裡卻顯露出無盡的思念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