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第三題。
“天下國家可均也,爵祿可辭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
此題的出處直接寫在了題乾上。
孔聖人於《中庸·第九章》中所言,天下國家可以治理,官爵俸祿可以放棄,雪亮的刀刃可以踐踏而過,唯獨中庸卻是不易做到。
人心偏頗,各有不同。
陳平準備以天子仁慈,朝野趨平,若無法中庸,自該以大局為重破題。
相信可以十拿九穩。
日出入場,日落收卷。
作答完成後提交給現場官員,稱作“繳卷”。
但是考生不能立刻離開考場,必須等人數達到四五十人,由縣令親自取下大門上的封印才可離場,然後重新上鎖加封。
第一次出場稱為“放頭牌”,一般在考試開始後兩個時辰內,然後是“放次牌”“放三牌”,直到最後的“放末牌”。
考試時間沒有限制,但不得使用蠟燭,所以到傍晚時分,即便沒有答完也只能退場了。
頭場時間很快結束,馬上就到了交卷的時候。
有童生蠢蠢欲動,大約是想離開了,可惜朝中規矩,場中五十人若不都停筆,他們根本無法動彈。
待到日頭徹底落下,吳縣令終於起身,犀利的目光環視全場。
宣布道:“交卷,封場!”
現場能聽見了不少人在歎息。
至此,縣試頭場考試結束。
頭場成績的發布一般在考後三到四天,稱作“發案”。
發案時,合格者以五十人為一組,按成績順序排列,姓名如鍾表文字般圓形排列,其順序是從正上方按逆時針方向前進。
最前面的五十名是第一圖,接著是第二圖、第三圖,最後不滿五十人的一組也做成一圖,只不過加大中間的空隙。
發案的合格者可以繼續參加縣試,應考接下來的覆試。
陳平收拾完東西,提著考籃離開考場。
李陽仍在考棚外等著。
“老師!”
幾人齊齊上前,皆是面帶笑意。
李陽心領神會,也大笑一聲,“不必多說,先上馬車。”
“我料著他們會出四書題,這本也是歷來的規矩,隻不曾想今年竟這麽簡單!”
葉崇文一臉興奮道。
何青選也止不住有些興奮,“不錯,學生先前只怕考題劍走偏鋒,還將許多儒家雜文皆背過了。”
李陽笑了笑,“這頭場,只是讓你們活動手腕的,靜心準備後面的考試吧。”
確實現在高興還太早了,三人收斂心情回到客棧,一邊溫習一邊等待頭場成績。
三日後,頭場成績公布。
陳平、葉崇文、何青選皆在最前面的第一圖之內。
次日二覆,與頭場流程一樣。
點名、核驗、搜檢、入席、發題。
二覆考題,四書有一題,五經有一題,至於還有一題,就連李陽也不確定。
陳平拿到考題後匆匆掃了一眼,四書一題倒不難,卻在五經一題上頓了頓。
“天惟喪殷,若穡夫,予曷敢不終朕畝。”
這是五經《尚書》中的周書《大誥》,內中包含大量帝王政令。
周公提:上天降罪滅殷,如稼穡農民剔除雜草。
這題……不好答。
天子除雜草,豈非肅清朝政?雖是在考場,但妄議朝政是非常危險的。
陳平盯著那“喪”字,微微抿唇。
他穩住心神,提筆一板一眼地在草稿紙上斟酌字句。
二場結束,陳平三人再無頭場的興奮。
葉崇文抱著自己的考籃,眼巴巴地眨眼,“第二題也還好,第三題竟出於法家《商君書》,未免太劍走偏鋒了吧!”
大家都是儒家子弟,雖也集法家精要,可沒想到第二場就考這個。
“科舉便是如此,”李陽不以為意,“你若料想得著,還需別人考破頭嗎?”
幾個孩子面面相覷,最終長歎一聲。
第三場多了一首賦,出題倒也不難,詠誦“文成武德”。
仰對天子,為求保險,眾考生不是極盡絢爛之詞拍馬屁,便是感懷不舍之語訴衷腸。
陳平饒了饒頭,硬著頭皮寫下諸如“堯舜之德,唐漢之盛,擴邊陲之野,驅茹毛之腥”之詞,以示對當朝天子的敬重之意。
第四場,詩文終於來了。
以李陽的說法,考試到了第四日,大局已定。
至於終覆第五場,若無絕對脫俗之策論,多半是分不出高下。
陳平盯著那詩文的題目,愁眉苦臉。
“墨梅。”
若要梅,他有。
若要墨,他也有。
可這墨梅……
他腦海中突然出現一首前世讀過的詩,默默念道:“王大詩人……謝謝了,拿來救救急。”
隨即提筆寫下。
洗硯池頭樹三千,花開淡墨斑斕痕。
顏色無須他人誇,載我清氣滿乾坤!
經過連番考試,三小童一路過關斬將,最終進入到最後的五覆。
陳平也終於等到了自己一直好奇的策論題。
“國不以利為利論?”
如今大譽朝輕詩詞歌賦,重時策經義。
卻沒想到縣試策問的出題竟這般務實。
此言出自《大學》,是說國家不應視財寶為利益,而應奉仁義為本,乃是修身之道。
然修身之後,尚有齊家治國平天下之語。
不斂財而促貪腐,守中節以策賢臣,修己乃為安百姓、平家國!
陳平聯想到過往發生的事情,心裡卻頗有些不是滋味。
他沉了口氣,將注意力收回。
考場之上,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修身入道,而平天下即文人墨客最終理想。
若要破此題,必從“國”入手。
此題看似好寫,實則題乾內容極為龐大,要想脫穎而出,必要擇其精要處使人眼前一亮。
策論者,策問、策對、論對。
換現在的話說,就是典型的“是什麽,為什麽,怎麽做”。
陳平的想法是,以國為先,從官而行,百姓為輔。
“先祖立國之初,創海晏之盛世,兼三才於吐哺,方有朝野平泰。”
“諸公不辭艱辛,天子治國以仁,平歲屈指,才不敢扛鼎,華難充神州,鄙見不足以揚天下。 唯有一言,請使聞之,盛世之基業,國祚之恆遠,非固朝野之準,乃清吏純臣之責……”
他全神貫注,運筆如飛,下筆如神。
待將筆墨吹乾後,才發現身邊早已無人,天色卻已經漸漸暗了下來。
陳平往外一看,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前方傳來吳縣令的聲音。
“停筆,都停筆!收繳答題紙。”
陳平交卷走出考棚,縣試所有考試結束。
何青選在考棚大門跳起來,打著招呼,“這裡!這裡!”。
“怎麽樣陳平?”葉崇文興奮的跑過去問道,“今日考題只是些基礎,你必定旗開得勝了。”
葉崇文雖不擅策論,但五覆的題型,實在太好發揮了。
陳平想逗逗他們,故作深沉說:“不好。”
“不好?!”
何青選急忙問道,“你偏題了?”
葉崇文倒吸口涼氣,“偏了多少,不應該啊?這種題怎麽會答偏呢?”摸了摸陳平額頭,“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看著他們焦急的樣子,陳平知道玩笑開大了,正待要解釋,卻聽後邊傳來幾聲冷笑。
“這種題都能偏?”
“葉文昌的高徒也不過如此嘛!”
“還說是華庭書院的神童呢,實在是可笑。”
幾張熟悉的面孔,居中的正是當初從華庭書院出去的王姓書生。
陳平還沒做反應,葉崇文先黑了臉。
“陳平就是偏題,考得也會比你好!”
“到時候縣試成績出來,我看你怕是連榜都上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