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門中最近確實清閑,並無人告狀鳴冤。衙役們都是各自偷閑。秦大海坐在角落裡神情恍惚,對於走到他身前的鄭捕頭也恍若未覺。
“大海……昨日你為何不來衙門上差。”
秦大海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嚇得打了個哆嗦忙開口道:“鄭頭……昨日……我……我去遠房親戚——”
話才說到一半就被鄭捕頭打斷了:“大海……你莫要欺瞞我了,昨日上差的弟兄,本是要去那聚樂坊中抓一小偷,碰巧看見了你在那裡。”
“鄭頭……我……”
“你且先聽我說,以往我見你老實本分,不想你卻染上了這賭癮。你可曾聽過那噬賭之人的下場,有的賣兒賣女,有的家破人亡,有的家中還是商賈富戶,最後都是落得個流落街頭,乞討為生的下場,何況是你啊!大海?——昨日我曾到你家中找你,聽得弟妹說起你最近總是心事重重,她還以為你是遇到了什麽解決不了的事,對你甚是關心啊!別再去了,好好跟弟妹過日子吧!”
“鄭頭我……我昨日原本已贏得五百兩,只是後來……時運不濟,又輸了回去。”
“大海……久賭必輸啊!我原不必勸你,只是相處的久了。你叫我一聲鄭頭,我便也當你是跟我吃飯的兄弟,聽我一句勸……現在回頭還為時未晚。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吧!”
真正的賭徒就如迷失在沙漠中的人,如果想要活下去,就得在水喝完之前,找到正確的路。旁人是幫不了他們的,真正能幫他們的只有自己。
秦大海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心癢難耐,要不再去賭兩把只要把昨日那一百兩贏回來便不再賭了。
賭徒的內心世界應該都是一樣的,贏了想得隴望蜀,輸了想贏回本錢。
天空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了……
幾個時辰後……
漆黑的夜裡,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偶爾劃過天空的閃電,才能照亮道路上搖搖晃晃的身影,豆大的雨點砸在他的臉上,身上。
秦大海,跌跌撞撞的朝回家的方向走著,一路上不知道摔了多少跤。只是朝著印象中家的方向走去。
時間回到兩個時辰前……
秦大海身上帶的十幾兩,只是兩次下注便已輸光。
他已經沒有銀子了,那骰盅如有魔力,吸引著他繼續下注。於是他走進了李波皮的房間。
房間中響起這樣一段對話。
“李老板……能借我些銀子嗎?”
“你怎麽又來了?……你想通了?嘿……嘿……”猥瑣的笑聲傳了出來。
“不……不是……我……”
“我說過了,沒有抵押,恕不相借。”
“我……我用女兒抵押……行嗎?李老板你就幫幫我吧!”
“你……你女兒……行吧!那我便借你一百兩,免得你說我不近人情。明日若是沒錢還,我便來要人,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想好了。”
秦大海在文契上簽了名字,按了手印。他與許月娘成婚也已十幾年了,要說感情那肯定是有的。只要還有別的辦法,他肯定是不願妻子被別的男人佔有的。因此隻得拿女兒抵押,也只有女兒可以用來抵押了。
他在心中堅定著自己的想法,只是抵押借點銀子,我贏了就還回去,之後便不再賭了。
凡是對賭博心存僥幸的人,必然沒有太好的結果。
他輸掉了所有銀子……還有他的女兒。
時間回到現在……
秦大海來到家門口,
屋中亮著微弱的油燈把盼著丈夫歸家的孤單身影映射在窗戶上。他站在門外,伸手猶豫著要不要敲門,手停在了半空中。 許月娘聽到了他的腳步,她連忙站起身,迅速的來到門邊,打開了房門。此時夜已深了,秦蓮兒已然睡下。
只見秦大海渾身濕透,頭髮散亂、雙目無神。身上滿是汙泥,衣服也破了幾處,猶如那溺死的水鬼一般。
許月娘見他這般模樣也是嚇得不輕,隻以為他是遇上了強人或歹徒的報復。
這年頭當差的衙役,遇上強人歹徒的報復也不顯見。
許月娘忙拉秦大海進屋裡:“大海……你這是?——我先燒熱水給你洗澡,不然你會感染風寒的。”
秦大海一言不發,徑直走到了桌旁,緩緩坐了下來。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她們,更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看著妻子忙碌的身影,隻覺心中有愧,我該怎麽說啊?我該怎麽辦啊?他在心中想著。
一直到洗完澡,他也只是一言不發,他不知該從何說起。對於丈夫這幾日的奇怪表現,許月娘也沒有其他辦法,更是不敢過多追問。便隻得這樣了。
第二日未時,後世一點到三點……
東京城外河邊古樹下,慶兒坐在靠椅上,手中拿著一本書正在認真研讀。唐雲飛則和上次遇到的老者閑談。閑談中得知老者名叫“方修文”,唐雲飛見他言行舉止氣度不凡,身上穿的衣服雖樸實無華,用的卻都是上好的綢緞,身邊還總是帶個仆從,便更能確定心中所想,這個老頭不簡單。
“方才聽你提到家中乃是經營酒樓客棧的營生。唐家小子,你爹可是那唐子安?”
“正是家父,方老……您認識我爹?”
“倒是見過幾次,倒也不是很熟——”
正交談間,嘈雜喧鬧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只見河邊道路上的一排房屋中,有一戶人家門口圍滿了人,有的人落在了後面,踮著腳伸頭往你看,人群中還有些小孩再往裡面鑽。
慶兒也是愛看熱鬧的性子趕緊放下書本:“三少爺……三少爺……那邊好像出了什麽事。我們過去去看看吧!”
唐雲飛無奈搖頭:“哎……能有什麽好看的,就不要去湊熱鬧了。”
“三少爺,就去看一下嘛!看看出了何事?”
慶兒一臉懇求的模樣。
“好了……好了……真是怕了你了,那便去看看吧!”
“離得倒也不遠,老夫便與你們一同前去看看。”
慶兒過來拉起唐雲飛。
“三少爺……走了……快點……”
方修文和他的仆從跟在後面。
“這丫頭倒也是個急性子,哈——哈——哈——”
四人一同朝著喧鬧的院子走去。
來到近前見得屋內一婦人雙手護住身後的房門哭喊著:“救命啊……強搶民女了……救命啊……來人啊!”
婦人對面站了四五人,他們都是身材魁梧的打手模樣。
打手後面站著個頭頂戴個地主帽,嘴角有個黑痦子,留著一個八字胡、賊眉鼠眼的人,這不正是那李波皮:“何來強搶,我有文契在此。你家男人,昨日在我聚樂坊中賭錢,身上沒錢便用你那女兒抵押了一百兩,你可找你家男人問個清楚明白。這般胡攪蠻纏,休要在胡亂喊叫。”
“你……你……你胡說八道……我家男人、為人良善、忠厚老實怎會做出如此之事,你可問問這左鄰右舍,看看是否屬實!”
人群中竊竊私語:“是啊……是啊……的確如此……”
人群中又有人應喝出聲:這秦大海,確實是忠厚老實之人。我等皆可佐證,你這文契莫不是假的吧?”
“怕不是人牙子不成。”
“今日若不說清楚,定抓爾等送官查辦。”
人群中群情激奮:“對……定抓爾等送官。”
李波皮大喊一聲:“夠了……還抓我等送官,哼……那既如此,為何不叫你家男人出來當面對質。”
李波皮目光嚴厲瞪著許月娘。
“他……他去了衙門還未回來。”婦人猶豫著回答。
李波皮笑著開口:“我方才便去衙門找過他,他今日根本就未曾去衙門。莫不是心虛害怕,躲起來了吧!哈哈哈……”
話音剛落,只見一個男人低著頭,不敢看在場眾人,緩緩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秦大海今日確實未曾去衙門,只是找了個借口和鄭捕頭說了不去上衙,便在家附近躲了起來,他不知該如何跟許月娘說,又擔心李波皮過來要人。許月娘最是疼愛秦蓮兒,若是李波皮過來要人,兩人定然會起衝突。現在擔心的事發生了,他也沒有辦法在躲下去了。
婦人看見秦大海進來,幾步就跑了過來哽咽著說道:“大海……他們要過來抓蓮兒走,說你把蓮兒抵押給了他們。是也不是?”
秦大海臉上表情痛苦,眼中全是淚水,“撲通——”一聲。
他跪在地上久久才回答道:“是。”
許月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隻覺天旋地轉。
秦大海忙爬過去抱住許月娘,許月娘也只是推他,打他。
許月娘自幼母親早亡,父親乃是個馱馬走街的貨郎,她懂事時起,就跟隨父親各處行商,父親也教她認字算學,她也是識字懂理的女子,隻到得出嫁,才在家相夫教女。
“月娘……我知錯了……我再也不去賭了。”
“秦大海……算我瞎了眼睛。你枉為人父,虎毒還不食子,你便是還不如那畜生豬狗。”
秦大海跪在地上,只是磕頭。一個兩個三個……
“砰——砰——砰——”
人群中一片驚呼:“沒想到這秦大海看著忠厚老實,便是能做出這般事來。”
“簡直是畜生。”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有人朝他吐了口唾沫,接著不斷的吐口水聲音響起。
“呸——呸——呸——”
還有人朝他扔東西,有的扔石子、有的扔鞋子……不斷有東西扔過來……
許月娘緩緩起身,徑直走都李波皮面前,跪下道:“這位掌櫃……方才是我不知確有其事。我……我隻想求你,發發善心放過我女兒吧!我含辛茹苦將她養大,正是及笄之年。她都還未曾出嫁啊!若是這般將她抵押出去,便是我死也不會瞑目啊!便讓我替她抵債,求求你放過她吧!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一邊磕頭一邊說著。
人群中有人歎息道:“女子本弱為母則剛啊!”
李波皮做局拉秦大海下水,真是為了得到這許月娘,聽得此言,更是喜出望外。臉上表情卻是故作為難的說道:“你這般……只是……你已人老珠黃,怕是低不了這一百兩吧!”
秦大海聽得此言,咬牙切齒指著李波皮:“你……你……你。”卻怎麽也說不出後面的話來。
秦大海若是說出李波皮讓許月娘陪一晚上便抵一百兩的事,那他和許月娘也不用活了,便是口水唾沫都能將他們淹死。
許月娘馬上去摘頭上的簪子脫下手腕上的鐲子說道:“我還有些嫁妝,我便全都給你,求求放過我女兒吧!”便又是磕頭。
“你這些也值不了幾兩銀子……罷了……罷了……”李波皮露出一臉無可奈何的模樣。
這時房門打開,裡面走出一個哭的梨花帶雨,滿臉淚痕的女子。正是才十四五歲的模樣。
只見她慢慢走到那婦人面前跪下開口道:“娘……既然父親已經把我賣去抵債。那你便讓我去吧!只是……這養育之恩,便只有來世再報了。”說這些話時,她也不去看秦大海一眼。
“蓮兒……你讓為娘替你去,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掉進火坑啊!秦家對不起你,為娘不能再對不起你了。”
許月娘也覺得秦大海不配做個父親,也不稱他是秦蓮兒的爹了,只是話中都用上了“秦家對不起你”這樣的說辭來。
隨後兩人便抱在一起失聲疼哭:“嗚——嗚——嗚——”
人群中有人已經流下淚來,也有啜泣聲傳出來。
慶兒滿眼通紅:“三少爺,她們好可憐,你幫幫他們吧!”
“慶兒再要說話,我便連慶兒也一起賣給這人。”唐雲飛笑著開口。
頓時慶兒被嚇得臉色蒼白,捂上了嘴。
“騙你的,給我再多的銀子也不賣。”
慶兒的臉頓時就紅得像蘋果一般。
唐雲飛推開人群走了出來:“不就是一百兩嗎?搞得要死要活的,本公子今天就替她們還了。”
李波皮眼看就要得償所願,他都已經想好晚上如何將許月娘蹂躪一番,沒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他怒火中燒:“你是何人,休要多管閑事。”
“本公子姓乃名父,富是富貴的富。”
“姓乃?……還有這個姓?”李波皮疑惑著問道。
此時人群中有些識文斷字的人已經笑起來:“呵——呵——呵——”
秦蓮兒先前一直低著頭並沒有看見來人,此時才抬起頭來看見來人竟是前些時日在河邊癡癡盯著自己看的男子,“是他!”他在心中想到,聽得他後面這般介紹自己,差點笑出聲來,忙強自鎮定,先前還在哭現在又差點被逗笑,臉上表情此時極為古怪。
此時李波皮身旁一個五大三粗打手輕拍李波皮的肩膀說道:“東家……他好像在罵你,那小子說他是你爹。”
人群中又是一片大笑之聲:“哈——哈——哈——”
李波皮也是從未想過有人會這樣罵自己,先前聽得他說富貴的富,隻當去想還會有人姓“乃”,此時才知其用意,更是惱羞成怒。
“黃口小兒,今日……今日……我便叫你知道禍從口出,你們幾個給我上——”
只見唐雲飛微笑著說道:“好了……好了……先前和你開了個玩笑,我是見到這裡氣氛過於壓抑,這才說著玩的,”
唐雲飛朝著李波皮走過去,到他面前停下,他的打手迅速圍住唐雲飛他也不覺害怕。
“自我介紹一下,本公子乃是李元彪,我爹是李剛。”
名叫李元彪的男子正在東京城內某處鬥著蛐蛐,這時突然打了個噴嚏。心中隻覺疑惑,我不冷啊!
唐雲飛像變臉一樣,唰的變了個表情一臉嚴肅:“你們想打我啊?那便來啊!看我爹不弄死你們。”憤怒的大吼出聲。
唐雲飛也不知道李剛是誰,但是一般這樣介紹自己的人,他爹肯定不是普通人,這就夠了。
聽得唐雲飛這樣說,李波皮也不敢叫人動手了,只是道:“就算你爹是李剛,那便她們欠我的錢,就不用……就不用還了嗎?”
李波皮倒也聽說過李剛的名字,只是不認得這李元彪,否則也不可能被嚇到。
“本公子不是說了嗎?我替她們還,不就是一百兩嗎?我給你二百五十兩,還有一百五十兩算我先前罵你的賠償。……記住明天到李府要錢,就說是我和你鬥蛐蛐欠了你二百五十兩,要是說錯話讓我爹知道我亂花銀子,看我不弄死你們。滾——”
李波皮忙帶著人往屋外走去。
“對了,把文契給我。”
“只是這文契給你了,明天你若不——”
李波皮話未說完就被強硬的打斷。
“你當我還不起這二百五十兩不成?……哼!”
李波皮忙帶著手下眾人退出門去。
門外……李波皮問道:“這李元彪真是李剛的兒子?”
手下一名打手答到:“好像……真是的……”
聽得手下人說是李剛的兒子,李波皮也是沒有了脾氣,心中雖百般不願也隻得暗歎一聲秦家娘子算你走運。
“我聽說這李元彪,膘肥體壯的,看著也不像啊?”
“管他了……要是明天要不到錢,再來找秦大海便是了。”
“對……對……”
腳步漸漸走遠……
唐雲飛看了跪在地上的秦大海一眼,一聲歎息。
“哎——”
許月娘見李波皮退走,忙帶著秦蓮兒上前正準備跪下,唐雲飛連忙阻止。
“先別忙著謝,既然我幫你還了銀子,那你明日便到我府上來當丫鬟吧,什麽時候把銀子還完,什麽時候準你離開。今晚就和家中親人告別,明日過來府中吧!”
秦蓮兒一臉茫然,也隻得應“是——”
許月娘還想說話,被他揮手打斷了:“每月十兩,還完準她離開。”
聽的此言人群中一片驚呼
“這當丫鬟一月都能有十兩啊!”
“這位公子你府上還要丫鬟嗎?”
“男的要嗎?”
唐雲飛一臉無奈, 走到秦蓮兒旁邊輕聲說道:“我叫唐雲飛,明天別走錯了,唐府。”說完轉身離去。
秦蓮兒下跪磕頭:“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河邊……慶兒滿臉笑容:“三少爺先前真是厲害,幾句話就把他們給嚇走了。”
方老也笑著說道:“你這小子,莫不是那天我不在,你也跟得別人說你是“方修文”……好小子……我有些後悔告訴你我的姓名了。哈——哈——哈——”
“不會的……不會的……方老你看我像這種人嗎?”
“這本是做了件好事,你為何要叫那丫頭去你府中做丫鬟,你那府中便那麽缺人嗎?”
“不是……只是看那女子父親已是深陷泥沼,不能自拔,旁人若是幫他只會被他所累、越陷越深啊!我能幫他一次、兩次,卻不能幫他十次百次,最好的方法就是,現在讓他的家人朋友先離開他,到得他幡然醒悟時,再回去與他團聚。所以便隻得叫那女子到我府上了。”
“那漢子觀其相貌,頗為老實忠厚,卻不想能做出此事來。此番事了,應該不會再賭了吧?”
慶兒也附和著說道:“我覺得他應該也不會賭了,先前我看見他的頭都磕出血來了。”
“會的……會的……一定會的……人在貪念、欲望面前,承諾是不堪一擊的。”
“唐家小子你為何這般篤定?莫非是曾見過此類事情?”
“見過的……見過的……見得太多了。”輕聲呢喃,小的只能自己聽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