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疑問道:“額?不都說書呆子、書呆子的嘛?什麽道理,說來聽聽。”
書生笑道:“書呆子是有的,皆因其‘知行不一’所致;或‘有知無行’所致。但畢竟是少數人。說白了,都是偏見和私欲把“少數”當成了‘多數’。只要有那麽幾個讀書的呆子,那麽天下讀書人便都是書呆子。
“常見的就有:常言文官迂腐不思變通,若他們迂腐不思變通,誰來安邦的?一提武將又說魯莽不知謀思,若他們魯莽不知謀思,如何定國的?
“其實不過是人們大多希望別人聽從自己的話而已。若你不聽我言,我便說你迂腐呆板不思變通或魯莽有勇無謀。這正是人的挾私性所致。
“所以說總想要別人聽從自己的話語,是人最大的私欲。唉,這是人的宿命吧。
“因此,我堅決不做這樣的人,若有人不肯聽我的話、采納我的意見,我一樣會很尊重他。不像我家裡人,非要我成親,這會不知道怎麽說我如何如何書呆子呢。”
青竹聽完笑道:“有道理,受教了,我這個不愛讀書的人,一下子又讀了十年書了。”
書生笑道:“青竹姑娘見笑了。”
青竹又補了一句:“可是怎麽覺得你在抱怨結婚的事?”說得書生也都笑起來。
三人閑聊著,到了下午才在岔路口那邊的鄉村野店裡用餐休整。
書生向店家打聽了路程遠近後,便對驚雪、青竹說:“二位姑娘先行一步,我這毛驢腳程有些慢,怕耽誤了你們趕不上投宿。我晚些走,正好趕明早也就到了,咱們鎮子上再見,我就在鎮北門等你們。你們到了鎮子那邊,要是找不到客棧投宿就找尋常百姓家借宿也使得的,多給些銀兩就是,比客棧住著還好些。萬事要注意安全。”
驚雪問:“那你豈不是要一個人露宿?還是一道吧,走到哪算哪。”書生道:“不會,我在這休息,無非相當早些醒來,趕明早就到。”
驚雪、青竹見如此說,便謝過書生叮囑,於是作辭上路去。
到了鎮子,連問了兩家客棧果真都沒有空房。打算繼續找尋時,突跑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仰著頭眨巴著水靈的眼睛詢問道:“姐姐是要投宿麽?我家有住的地方,比住客棧便宜,姐姐去看看吧,就在前面不遠。”
驚雪二人合計著天色已黑,前頭又有書生叮囑,於是便答應隨她去瞧瞧。小女孩在前頭領著,左拐右拐的到了家,忙跑進去喚她娘親。
她娘親聽喚,忙跑了出來,笑迎道:“快,快裡面請,二位姑娘住著正好,別個江湖人,我們也不敢讓住。馬車拉進來。”說著早接過驚雪手中的韁繩往小庭院裡牽。還不停嘴笑道:“二位姑娘一看就不是凡閑之流,必是富貴女兒,住我家倒委屈了些,但也比住那客棧強。這樣的女兒家如何能與那些醃臢人一樣住那不乾不淨客棧?”
說完忙又大喊他丈夫道:“博稔!博稔!加飯菜,好酒好菜,來客人了。”
她丈夫從廚房探出頭響應了一聲。她又接著說:“二位姑娘這邊請,你們就住這廂房,姐妹二人一床睡著暖和。”
說話間已推開房門帶了驚雪、青竹進去,還笑道:“雖說不像大門戶人家,但乾乾淨淨的,才收拾過,這被子也是乾淨的。”
驚雪二人見著與自己住的房子也無大差別,確實也收拾得齊整乾淨的,便笑道:“倒挺好,那我們便叨擾大嬸了,另外我們還有一個書生朋友明日到,
怕外頭不好尋客棧了,不知還有空屋沒有?” 那嬸嬸聽了,又是一樁生意,合不攏嘴笑應:“有的有的,正好能再住一人,一會我就收拾出來。”
驚雪笑道:“那有勞了,不知要多少銀兩一天?”
大嬸笑回:“不打緊,不打緊,隨姑娘意也就是了,自家的空屋子。不過趕上了那漕幫曾幫主的功德,把武林大會舉薦到本地來辦。不然,哪有這樣烏泱烏泱的人?往常鎮上哪有這麽熱鬧?添補點過日子的小費用罷了。兩位姑娘這會倒不好找客棧的。先吃飯,先吃飯,怕二位姑娘趕路也餓了的。”
回頭又喚她女兒:“招財,快打兩盆熱水來姐姐擦把臉,這傻丫頭。”
她女兒忙答應了去。驚雪取了一張銀票給大嬸,道:“我們住到元宵那天,不知夠不夠?”大嬸接了銀票一看,喜得不敢跺腳,笑笑道:“夠了夠了,二位姑娘有什麽需要隻管吩咐。先歇息一會,我去給二位姑娘沏茶。”說著笑呵呵的出去了。
驚雪、青竹方出門去車上取包袱,順便喂馬。
招財打好了熱水。她娘親也拎了茶到屋裡,又忙跑過來笑道:“姑娘快去擦擦臉,喝口熱茶,休息會兒,飯菜馬上就好。這樣粗活交給我便好。這料倒精細,這馬還得再吃些乾稻草,一會我剁一些來,這樣馬兒吃著才好。”說著接過驚雪手中的葫蘆瓢來喂。
驚雪、青竹便帶著包袱回屋去。招財她娘又喊道:“招財,照顧好兩位姐姐,看姐姐有什麽吩咐,機靈著點。”
招財答應著,跑到門口來看驚雪、青竹。半會聽她弟弟在房裡睡醒了哭,又忙跑去帶了出來。姐弟倆在門口看驚雪、青竹,驚雪、青竹招呼他們進來說話吃茶。
就這樣,驚雪、青竹在百姓家且住下,不多細說。
且說到了次日一早,驚雪、青竹又仔仔細細扮上面具,還蒙了面紗。出來見天色青如水,使人驚奇,也令人神爽。於是二人連早飯也不吃就出門閑逛。也不單為天色,一則為置辦些用品;二為接應書生。
倆人往北門閑逛去,在北門前的地攤坐下吃了早飯。正見前面漸漸圍起許多人看熱鬧,便也過來瞧瞧。
原來是一跑江湖的老人,擺了兩盤殘局。旁邊支起一副字:勝者可得銀十兩,敗者只需付銅錢一文,黑白任選,君子協定。
青竹一看,便已技癢,笑向驚雪道:“這錢還挺好掙的嘛,娘還擔心咱們沒錢花。”
旁人一聽,打趣笑道:“姑娘說的是十兩好掙,還是一文好掙啊?”
青竹笑道:“都好掙,都好掙。”
此時正有倆人在與老人對弈,正是陷入艱難之時,聽她這麽一說,心裡都不大痛快起來。皆把棋子丟在棋盤上,又各自取了一文銅錢丟下去。一人沒好氣道:“你倒來掙一掙這銀兩啊。”
青竹聽了,隻隔著面巾吐了吐舌頭。
老人笑道:“小友要不要試一試啊?”邊說著邊重新擺部殘局。
青竹看了看驚雪,驚雪看了下城門,說道:“你要想玩就玩一局吧。我留意著就是。”
青竹一聽,歡喜落坐。老人不知驚雪所言“我留意著”是何意,隻以為她要從旁指點,於是笑道:“這位小友不如也坐下來一起對一局?”
沒等驚雪開口,青竹已道:“不可不可,我姐姐棋臭,熏著各位可不好。”說的人都笑了。驚雪拿手指輕戳了一下她的腦袋,笑道:“我不大下棋。”
老人聽如此說,便笑道:“那老夫就不強求了。姑娘選黑子還是白子?”
青竹兩邊仔細瞧了瞧,道:“這邊黑子,這邊白子吧。我也坐中間來,容易下點。”說著,已挪了挪矮凳。
眾人都笑道:“果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老人道:“你想兩邊一起下?”青竹笑道:“輸了也就兩文錢,就算是向老人家討教棋藝了,多麽劃算?”老人聽說,笑了笑,便也隨她願意,隻道:“那請了。”說罷,兩人一先一後,一後一先將那殘局續上。
這老人自恃對殘局了然於胸,又見她不過一黃毛小丫頭,原就隻想逗著她玩兩局,因此總不在緊要處下子,偏要有意下偏一二手,待三四手棋落定,老人心下才驚醒過來一般,想:“這小姑娘棋力如此了得,倒是我小瞧她了。”
高手見招,不過掙那一二子而已,如今偏又失了那幾手棋的優勢,越下越顯出劣勢來。
青竹卻是小心應對著,仍舊不敢大意,趁勢圍追堵截,大殺四方。一時看得人鴉雀無聲,一時又各自心裡為老人盤算起該落子何處。
老人停了手,問:小友可是習過這殘局?”青竹抬頭道:“不曾習過。”老人笑道:“佩服佩服,老夫認輸了。”說著將手中棋子丟回棋海。
眾看官無不驚奇稱讚。青竹笑道:“承讓了,老人家留了手。”
老人將手伸向旁邊的小童,小童忙從順兜裡取出兩個銀錠來放在老人手中。老人接過遞給青竹,笑道:“這是小友的了。”
青竹接過銀錠,歡喜舉給驚雪看,說道:“還挺重,差不多夠買一屋子糖葫蘆了。”驚雪道:“別得意。”又示意她將銀錠還於老人。
青竹方樂呵呵道:“得意忘了形了!”說著將銀錠放到老人跟前,道:“怎敢收老人家銀子。”
老人笑道:“收得收得,一局十兩,君子協定,小友應得的。”青竹道:“本就是老人家讓著我,見我年紀小,逗著我開心,要是我再年長些,老人家定不會對我手下留情,我也是僥幸而已,不敢授。何況我們都愛下棋,自然也算同道中人,同道中人不談錢財。”
老人一聽,哈哈笑道:“小友年紀輕輕,不但棋藝了得,還如此謙遜。既如此說,那老夫也不做推辭。不如這樣可好?我請二位姑娘喝上一小盅,咱們說棋論道如何?”
驚雪笑道:“老人家客氣了,我們還在等人,就不叨擾了。”青竹也起身道:“改天有機會再下棋吃酒吧。”
老人有些不舍之意,道:“老夫就住對面客棧,不知二位等何人?我叫我家阿童守著便是。這天寒地凍的且吃杯熱酒暖暖,等人到了,阿童再帶到客棧也是一樣的。”
驚雪見書生還沒影,想了想道:“既如此,那便多謝老人家盛情。”
老人歡喜道:“阿童收棋,諸位也都散了吧,多謝捧場。”眾人見收攤了,都議論著散開。老人起身接著道:“二位姑娘所等何人?說與阿童便可。”
驚雪道:“一書生,騎著一頭毛驢,倒好認。會從這北門進來,說了早上會到,不知還要多久。”
老人道:“無妨,阿童你去那守著,見了人問清楚,帶到客棧裡來。”阿童答應著收完棋子,便跑到北門下候著。
驚雪、青竹則幫老人搬著棋盤矮凳,隨老人往客棧裡去。這會兩人才發現老人腿腳不便,跛著一隻腳走著。青竹好意問:“老人家的腳怎麽了?”
老人笑道:“年輕時受了傷,無妨無妨。”一邊說一邊側身搖著手。
進了店,老人就喚小二快整美酒佳肴,又讓驚雪、青竹將棋盤矮凳放一旁地上,幾人往裡邊窗前坐下。
老人因說:“行走江湖多年,得見二位小友,真乃殘生幸事。”又問青竹:“不知姑娘學棋多久?是哪方名師所授?”
青竹笑回:“約摸也有年了吧。是我伯伯教的。”老人道:“額?敢問令伯父高名?想來非同凡響。”
驚雪笑道:“老人家讚譽了,家父也並非什麽高人,不過尋常百姓, 略懂些棋理而已。說來老人家未必信,她自學棋起,還不出三四個月,我爹已幾乎不能敵。她打小便有這天賦。”
老人聽了歎道:“如何不信?有人窮極一生不得皮肉,有人卻輕而易舉便入了大道。這位小友無異是這後種人了。”
青竹笑道:“老人家抬舉,這下棋的事,也不大難的,不過是‘多算勝,少算不勝’的事罷了,談不上什麽大道的。算多些,算準些,自然贏的機會就大些。不過碰到老人家這樣的高人就又另當別論了。”
老人笑道:“哦?如何又另當別論?”
青竹道:“不但要認真算,仔細算,還得要老人家有意讓我幾分,不然只怕難贏。”
老人聽了,更加汗顏,讚佩道:“難能可貴,這樣講你還會算人心。即便老夫不輕敵,也贏不過你的。”驚雪道:“老人家莫要再誇她,一會她該無法無天得意忘形起來了。”
老人搖手道:“乃老夫真心話,絕無半分虛言。老夫行走江湖半世,還沒有碰見能贏老夫這殘局的,畢竟我對這殘局早了然於胸了。不曾想在此敗在小友手下,心服口服得很。”
青竹道:“這麽說,老人家這些年倒掙了不少。”驚雪忙拍她手,道:“果然無法無天起來。”
老人笑道:“無妨事。小友這會想再要回老夫的銀錠可不能夠了額。”說的三人都笑起來。
這會小二擺上酒肴,驚雪、青竹方解下面巾。三人推杯換盞,吃酒閑談。
老人興致正濃,因說:“其實下棋倒不是老夫擅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