憲法修正會議前的兩個月，京都地下城。

　　窗外連接樹與樹的主乾道，上面的車流量與過去相比稀疏了很多，只有一些貨車來來往往，程心注視著城市，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

　　自己是不被需要的人，這個時代並不需要自己，哪怕人類工業體系損失殆盡，哪怕聯合政府急需航天專業的人才重建航天工業、拯救地外的五十萬同胞，自己也沒有得到征召令。

　　征召令會發給所有符合要求的人，至於去還是不去，由自己決定，並非強製征召。

　　“我不符合要求嗎?”

　　的確，雖然自己有著航天發動機專業的博士學位，但那是兩個世紀以前的學位。

　　現代發動機，要麽是常溫超導材料的電動機，要麽是輻射發動機，或者離子發動機，這不是過去的主流。

　　現代最不缺的就是人才，舊人類努力一輩子的東西，可能只是新人類的興趣愛好。

　　望了望桌子前的一大堆書，程心想道。

　　她是在太空軍出征前夕被喚醒的，已經蘇醒一個多月了。

　　這段時間，她安了家，在勝利的幻覺中興奮過，幻覺破滅時，也曾迷茫憂慮過。

　　她對鄰居說，人類就要滅絕了！三十六億人，無數生命都要逝去。

　　鄰居卻並不在意:我們不是早就決定享樂等死了嗎?現在不過是回到了從前而已。

　　“再說了，他人的生死關你屁事，別一天天自作多情的想著拯救他人，現代是全民民主的社會，我們沒有替別人做決定的權力。”

　　“我們自己的選擇，無論代價怎樣，都是我們自己承擔。”

　　當時，程心沉默了很久，然後問:“那極少數的逃亡派呢?他們想進行逃亡，但大家卻不讓他們逃，這不就是替他們做出選擇嗎?”

　　鄰居的回答出乎程心的意料，“關於這個問題，民間、學術界很早就討論過，結論是想要逃亡，可以，自個手搓宇宙飛船去，別侵佔屬於集體的生產力，集體制造出來的東西就應該屬於集體。”

　　“這麽算的話，星聯貌似欠我們地聯一大筆錢，三千多艘戰艦可不是小數目。”

　　自個手搓戰艦，看起來不太可能，但這也讓程心意識到，現代對逃亡主義很寬容。

　　後來，智械叛亂，她看到相處了一個月，平時文文靜靜的一個鄰居，暴力得不得了。

　　肉搏單挑樹的仿生機器人管家，竟然打贏了，雖然自己也重傷住院了。

　　用她的話來說，白板號單挑新手BOSS而已，又不是沒單挑過。

　　聽到敲門聲，程心小跑去開門。

　　“您好，女士，聯合政府網絡安全部為您服務，我將初步為您重啟智能終端服務。”

　　“嗯，好，請進…”

　　程心打量來者，應該是女孩，有胸，應該跟自己一樣，由舊人類改造而來。

　　跟著宋詩芸一起進來的，還有個輕型單兵外骨骼，它背著、提著三個箱子。

　　穿著V裝具，應該是用來控制外骨骼的，但程心不知道他倆是如何做到動作有時同步，有時不同步，源界現在應該無法使用才對。

　　門外還有一輛車，車裡有很多箱子。

　　外骨骼將手提箱放到桌子上，然後走向一面牆，拆卸納米晶體材料製造的外殼。

　　很簡單，幾百公斤的力氣一拳砸爛一塊顯示器，剩下的就能直接扣下來了。

　　拆下顯示器，露出滿牆的芯片。

　　密密麻麻的芯片讓程心感到震驚！她真正理解了什麽是一棵樹就是一個超算。

　　“女士，您不必驚訝，這些芯片僅僅是數據存儲系統的一部分。”

　　宋詩芸一邊說，一邊用鑷子夾下牆上的一枚芯片，換上新的。

　　程心驚訝的問:“能解釋一下嗎?”

　　“一種高強度納米晶體，納米科學院近現代最高傑作，它通電時變得不透明，能沿特定角度折射特定頻段的光，不通電時，可以讓特定頻段的光穿過，配合另一種具有光電效應的納米晶體，就組成了一條光束控制另一條光束變化的光學晶體管，是計算機的基礎元件。”

　　“除了作為骨架的外牆，整棵樹幾乎都是基礎元件晶體堆砌起來的光子計算機。”

　　一棵樹級別的超算，如果用矽基電子芯片堆量，那麽光是散熱都是個問題。

　　“光子計算機雖然擁有存儲功能，但要是激光器壞了，數據就會丟失，所以它還有個電子芯片結構的存儲系統作為數據備份庫。”

　　聽完，程心用有限的計算機知識發出一個疑惑:“所以，全城停電後，光子計算機中的叛亂病毒就已經不存在了?它們隻可能潛伏在這些電子芯片中?”

　　詩芸點點頭:“嗯，是的。”

　　“我們遲遲無法恢復智械體系，原因有兩個，一是光子計算機空有算力，卻沒有相關軟件可以運行，各行各業的軟件程序、類腦模型數據、個人大腦模型數據、各種技術資料…”

　　“這些芯片存儲著大量程序、數據，但誰也不知道病毒藏在哪，貿然讓計算機讀取芯片只會造成第二次智械叛亂，人工檢索也太不現實。”

　　“第二個原因，聯合政府雖然有重要程序的備份，但現在的情況是有腦子沒身子。”

　　藍星上本就沒有多少工業體系，又經受了智械叛亂的摧殘，可用智械只剩些獨苗了。

　　“所以只能等計算機院搞出殺毒軟件、機械工程院搞出工業母機，這樣才能恢復機械生產機械的智械體系。”

　　“目前，我們只能替換一部分芯片，給光子計算機安裝上乾淨的程序，讓它發揮出一些作用。”

　　十分鍾後，宋詩芸替換好了一百枚電子芯片，然後用終端告訴計算機的中控，這個房間有哪些電子芯片可以讀取、哪些不可以讀取。

　　隨後，她控制外骨骼複原牆面，自己則從箱子裡拿出一個薄薄的平板，說起注意事項:“女士，您現在只能在這個隨身顯示器上享受智能服務，中控暫時不會外聯其他設備。”

　　“等會有個調查問卷，很重要，請您一定要認真填寫，我們想找出造成智械叛亂的罪魁禍首，哦，對了，還有個恢復死刑的議案。”

　　不在監視中的ETO，隱藏得很深的反人類叛徒，此刻必須清理。

　　“如果是某個ETO乾的，那他一定非常非常忠心，一定渴望親眼看到人類的毀滅，我們絕不能讓他活到人類毀滅的那一天，因為對他而言，這是一種幸福，罪大惡極之人沒資格獲得幸福。”

　　程心點頭答應，將不知姓名的女孩送出了屋，回到書房，她點開平板，發現能用的程序很少，跟古代的智能手機差不多。

　　“調查問卷…”

　　只有一個問題:智械叛亂時，你第一個看到的叛亂智械是什麽，什麽類型、型號， 是哪個私人或集體、科學院下屬機構…生產的。

　　程心仔細回想本樹的仿生機器人管家，還上網查詢了它的資料。

　　在資料中，她注意到，仿生人管家的武術程序來自曙光娛樂。

　　“曙光娛樂好像是現代第二大的虛擬現實服務提供者吧?”

　　第一是世界科學院，他們的虛擬現實服務關乎知識傳授、教育與自我發展。

　　能讓整個藍星的智械都出現暴亂，凶手借助工具必定是龐大的。

　　程心想了想，說:“曙光，你說這個ETO份子是不是躲在曙光娛樂公司裡面。”

　　“甚至是其中的某個高層。”

　　曙光:“很有可能。”

　　“電子芯片儲存系統中的數據我暫時無法讀取，不然能立刻找出凶手。”

　　“但也有可能，凶手並不存在，智子可以利用低維展開折射光子計算機的光路，通過改變光路寫出病毒程序，它甚至能用這樣的方法控制部分計算機，與我進行算力上的比拚。”

　　通過這一次危機，聯合政府大概確認了藍星上智子的數量:七個以上。

　　填完調查問卷，程心登錄公投系統，迅速找到了恢復死刑的議案。

　　目前有三十多萬人參與，多數人都讚同恢復死刑:遵紀守法，死刑也落不到我頭上。

　　當參與人數達到一千萬時，議案就會變成聯合政府最高議案，全民都要參加公投。

　　程心思索一陣，也讚同了。

　　人類最少還能存續120年，相比於長達百年的監禁，處以死刑也是一種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