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

　　喬羽生回到自己的公寓宿舍，推開門，就看見室友黃成，正坐在沙發上看著今天的《申報》。

　　這是當時上海發行量最大的報紙，既有國際國內時事，又有花邊小料，上到達官貴人，下到市井小民，只要是識字的，都愛看。

　　“回來了?”

　　黃成放下報紙，笑著和喬羽生打著招呼。

　　喬羽生的目光掃過黃成。

　　此時的黃成，已經卸下了下午在市郊時，身上的偽裝。

　　頭髮換回成原本的烏黑色，嘴唇上空空如也，不見了八字胡須。

　　衣服也是日常在家穿的衣服，而非那件青色長衫。

　　整個人，一下子從之前快五十多中年男人，變成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

　　不過這一切，都逃不過喬羽生銳利如鷹眼的視覺洞察力。

　　喬羽生不動神色，裝作疲憊地打了一個哈欠，“哎，這早出晚歸的，還真是累，行動隊的活兒，不好乾呐。”

　　“哦，又出任務去了?“

　　“是啊，你今天幹嘛了?“

　　“我也出任務去了，比你前腳剛回。“

　　黃成從茶幾上的煙盒中，取出一根大前門香煙，丟給喬羽生，“來，解解乏！”

　　點燃香煙，喬羽生坐到黃成的身邊，兩人在客廳裡吞雲吐霧。

　　兩個人各懷心思，端著報紙，佯裝看報，都不說話。

　　而彌漫在客廳裡的煙霧，嫋嫋的四處飄散，空氣裡，到處都是雲譎波詭的情報。

　　喬羽生悄悄用余光，瞥向黃成。

　　善於開鎖，喜歡去公園，愛好攝影、拍照片，今天還偽裝出現在行動隊運輸電台的途中——此人的真實身份，一定不是表面那麽簡單。

　　他是個潛伏者，只是，他是我們的同志，還是為日本人工作的?

　　與此同時，在喬羽生揣摩黃成的時候，黃成也在用眼角的視野，注意著喬羽生。

　　年輕有為，學歷高，從南京幹部特訓班畢業後，直接被張鳴奇帶到了上海區。

　　最近三個月，站裡來的新人只有喬羽生。

　　他，會不會就是那個暗中提醒王文斌的人呢?

　　如果是，喬羽生是否知道我的潛伏身份?

　　兩人相互猜忌，卻又都不明說，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

　　煙，一根接著一根，客廳裡香火不斷。

　　除開吐出煙霧的呼呼聲，還有報紙翻頁的嘩嘩聲……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上午八點四十五分，上海站。

　　總務科科長王泉，和站裡的幾個司機，確認了車輛的最近行駛情況後，填寫好加油清單。

　　再去武器裝備庫，檢查槍械的保養日志，和保管員簽字確認。

　　忙完這些之後，他又去了一趟檔案室，出來夾著一疊資料，在走廊上走著。

　　迎面，電訊科的鄭偉民科長，急匆匆下樓走來。

　　王泉熱情地拽住他。

　　“哎喲老鄭啊，我可算遇見了你了，你這昨天入庫的六台電台，還需要簽字確認呢，你趕緊簽字！”

　　鄭偉民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給我，我現在就簽字。”

　　“你急什麽老鄭，”王泉笑笑，“去我辦公室，你慢慢寫，還要寫申請理由，使用年限，使用人分配，一大堆東西呢！”

　　鄭偉民無奈地對王泉一笑，“老王啊，我現在真抽不出空，站長找我有急事呢，我可沒工夫去你那喝茶。”

　　可王泉就是不松手，

“那我不管，你反正今天上午要把這份材料給我寫完，我趕著歸檔交差呢！”　　“我的老兄，不是我不給你寫，我現在可沒時間，電台要被勻一台去北邊的楓林分站，我得趕緊找站長辦手續，你就別我和在這裡莫急了，忘完了我就去你辦公室，再給你帶盒大紅袍，總可以了吧！”

　　王泉這才撒手，朝著鄭偉民匆匆離去的背影喊道:“喂，上午11點前記得來啊，不然我出去吃飯了，你找不著我了！”

　　王泉回到自己辦公室裡。

　　他就是剛投誠紅黨的人，代號明月。

　　接二連三的聯絡小組被搗毀，讓前上海地下黨聯絡站總負責人，倍感危機。

　　就在他犧牲的前一天，親自走了一趟，將王泉投誠的消息，告訴了萊頓公寓的聯絡人，王文斌。

　　王文斌接到的消息是，代號明月的王泉，被總聯絡人安排的潛伏在特務處的黃成，成功策反，有投誠意向，不過需要嚴格審查，在通過審查之前，明月的身份，必須保密。

　　現在，整個上海地下黨，只有王文斌和黃成兩人，知道明月的存在，以及他的真實身份。

　　上一次，王泉向黃成透露出，六台德國電台將會降落在虹橋機場的消息。

　　可惜，行動隊的人看得很死，王泉並沒有聽到，有紅黨劫車的消息傳出，而六台電台，也順利抵達上海區，還是自己親手接收，入了檔案。

　　眼下，鄭偉民無意說漏了嘴，透露出有一台電台，將會被運送到北邊的楓林分站。

　　這將是一個重要情報，或許，這次的機會更大。

　　王泉思索一番之後，離開自己的辦公室，往行動隊的對地方走。

　　經過行動隊的辦公室的時候，看見了今天在站裡值班的黃成。

　　他站在原地，裝作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事一樣，拍了拍腦門，對黃成說:

　　“喲，黃成小兄弟啊，你有空來一趟辦公室，你們行動隊上個月的《彈藥消耗清單》，還沒簽字呢，你給我捎回去，找你們找隊長簽字， 這都拖了好久了，我不親自來，他這個大忙人，天天不在站裡，哪裡會記得！”

　　黃成心領神會，站起來說:“好的王科長，我這就跟你去拿。”

　　倆人一前一後，進了總務科的辦公室，順手把門帶關。

　　王泉按下門口的開關，辦公室內的天花板上吊扇，開始呼呼的響。

　　1936年，上海已經是中國現代城市之一，當時已經有一定程度上的電氣化和現代化，因此特務處的辦公室裡，也配置的吊扇，方便人們在較高溫度辦公的時候，消暑解悶。

　　不過，王泉開吊扇，可不是因為感到熱，而是利用吊扇呼呼的風聲，掩蓋談話聲。

　　他們走到距離門口最遠的一處窗戶邊。

　　“我得到一個最新消息，”王泉輕聲細語，“最近，上海站要送一台剛進來的電台，去北區的楓林分站，或許這次，我們機會更大，因為從總站去楓林分站，經過的都是市區，不像從龍華機場來站裡，要經過郊區。這一次，行動隊的看守，肯定不如上次的嚴格。”

　　黃成聽到這個消息，面露喜色。

　　“王泉同志，這個消息非常難及時，我會和組織確定，是否再次行動的，如果你有運電台去楓林分站的具體時間消息，請及時通知我！”

　　王泉微微一笑，沒有再說話，把《彈藥消耗清單》交給黃成，示意他可以走了。

　　黃成剛轉身，沒走兩步，卻被王泉喊住:

　　“你等等！其實，我有個更加容易的辦法，或許不需要火拚，就看你們能不能接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