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羽生謝過檔案室的秘書,開始閱讀這份回執。
這是一封來自南京特務處總部的電文,大概內容是,批準羅方偉的自新認定,並給予“重要自新人員”的待遇,羅方偉的人員安排,由上海區自行處置。
打成紙質的電文上面,有張鳴奇的親筆批示:
【請行動隊護送羅方偉前往德佑醫院進行治療,並保護其安全,直至此人康復出院。由趙大飛部署安排。】
字體是非常工整的行書。
看得出,張鳴奇對於此事非常重視,想來也是想搞一個典型,彰顯上海站對於投誠人員的重視。
喬羽生看著這份認定回執,陷入到了沉思之中。
這一天終於要來了。
按照他的計劃,羅方偉這個日本間諜,不能留,必須要盡快滅口。
一是因為,抗戰明年就將全面爆發,如果留一個日本特務在上海區,簡直就是引狼入室,不知道要給前線作戰的將士們,帶來多大的損失。
其次,雖然喬羽生現在還不知道,羅方偉的背後,在上海藏著一個多龐大的日本特務集團。
但是憑借羅方偉供出的信息,他居然能知道紅黨地下黨,在上海的聯絡小分組的精確位置,和人員配置,差點導致了地下組織在上海的覆滅。
要知道,就連在上海經營已久的特務處,都不知道這三個聯絡組的位置!
羅方偉肚子裡究竟還藏有多少秘密的情報,他又會在什麽合適的時機,為了取得張鳴奇的信任,陸續放出這些情報,為自己的潛伏,保駕護航?
這些拿不準的事情,如同一把達摩克裡斯之劍,懸掛在紅黨地下黨的頭上,隨時都有可能重重落下,給予上海地下組織致命一擊!
喬羽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樣的情況出現。
他必須行動起來,幫助同志們度過難關。
其實喬羽生也知道,他大可以什麽都不做,就這麽繼續安心潛伏下去。
但是,如果上海地下黨都覆滅了,他被圍困在一個孤島上,四面都是深深的海水,阻絕了外界的信息,這樣的潛伏,也就失去了意義。
不過,暗殺羅方偉的計劃,必須要慎之又慎!
喬羽生是萬萬不會在站裡暗殺此人的。
難度非常大,因為站裡的隔離室,歸刑訊科管轄,鑰匙也掌握在吳秘書的手裡,嚴加看管之下,喬羽生很難有單獨接近羅方偉的契機。
所以,一直等待羅方偉的自新人員認定書下來。
之前張鳴奇和喬羽生提過,一旦被南京發方面,認定為重要自新人員,羅方偉就能去醫院裡,進行康復療養。
醫院是一個開放性的場所,人流進進出出,就算行動隊的人守在病房裡,留給喬羽生暗殺行動的機會,也會人鎖在隔離室裡,要大不少。
正在喬羽生籌備暗殺計劃的時候,樓梯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這幾日,進入到十月份,上海的天氣,也漸漸涼爽。
趙大飛穿著出外勤用的黑色皮夾克,虎背熊腰地走進來。
一進門,對著門邊的電扇開關就是一拳,然後帽子重重往桌上一摔,脫下夾克,站在吊扇底下,兩手叉腰,仰面長嘯。
“我的娘啊,累死我了,腦殼都冒煙了!”
喬羽生投頭,看見趙大飛的頭頂,油膩的頭髮都要結成塊了,冒著嫋嫋的熱氣,被吊扇的風吹開,一股子酸臭的汗味撲鼻而來。
“趙隊長,
你的腦殼真的冒煙了,不信你看看鏡子。” 喬羽生指著門口掛的一面鏡子,笑著對趙大飛說。
趙大飛轉身面向鏡子,看到鏡子裡的自己,一臉憔悴,眼袋沉甸甸的,頭頂像是著火一樣,冒著煙。
他胡亂解開襯衫的口子,對著喬羽生苦笑道:
“算你小子運氣好,坐在辦公室裡值了半天班,喝茶看報!你是不是道今天的任務有多難搞,我差點沒跑死!”
幾個行動隊的隊員們陸續進來,一個個也是苦不堪言的樣子,進來就走向窗台,打開熱水瓶的木塞子,抱起來就隔空往嘴裡灌。
“倒在杯子裡再喝,也不怕燙死你們幾個渴死鬼!”趙大飛罵了一句。
“不打緊,喝吧,”喬羽生擺擺手,“我上午把熱水瓶的水,都打開塞子涼了一會兒,這會兒早就不燙了。”
“趙隊長,什麽任務啊,看把你們累的!”喬羽生問道。
趙大飛癱坐在椅子上,兩腿交叉搭在桌上,黑色高筒靴佔滿了灰塵。
他用毛巾擦著額頭上豆大的汗珠。
“還不是那個上海財政局的陶處長,啊呸,陶遠洪這個敗類,貪了局裡的錢,剛準備跑路呢,被我們的人,在財政局門口,堵了個正著!”
“哦,那人抓到了嗎?”
“當然抓到了,不過這老小子看模樣也快五十歲了,比我跑得還快,兔子一樣,看到我就溜,我們幾個人連番追,又是上海鬧區,人多,動靜大,我又不好開槍威懾他,隻好跟著他屁股後面跑!”
“這小子是個袋鼠,上躥下跳,專往上海的小弄堂裡鑽,一會兒穿堂,一會兒上牆,搞得一路雞飛狗跳的,兩個坐在弄堂口,吧嗒吧嗒抽煙袋的老頭子都他撞飛了,老子也硬是跑了六七裡地,嗓子都冒煙了!”
另一個抱著熱水瓶喝水的隊員說:
“還好在他最後無路可逃,跑到一個十字路口,遇到一個交警,是我們的外圍人員,趙隊長喊他給截住了,我們才把他撲倒,隊長還差點被車撞了。”
趙大飛對著自己手背上的擦傷,吹了幾口氣,“姓陶的這會兒,已經讓黃成送到刑訊科了,嘿嘿,讓周力伺候他一下,後面有他哭爹喊娘的時候!”
喬羽生眨眨眼,原來黃成也去了。
“財政局的人貪錢, 也是我們去抓人麽,咱們行動隊的人,工作范圍還真廣。”
趙大飛聽聞,打了一個哈哈,似乎裡面有些隱情,他不願意多說。
喬羽生也懂規矩,就沒有追問。
“隊長,人已經押到刑訊科了,已登記入冊,交接完畢。”
黃成走進來,向趙大飛匯報。
“好,就這樣吧,辛苦了,”趙大飛接過手下遞過來的水杯,看著黃成,“你下班後,去那個弄堂裡,看看那兩個老頭子死沒死,我記得有個老頭吧,頭直接磕在弄堂的陶土花盆上了,一把年紀了,別被那個姓陶把骨頭給撞散架了,唉,飛來橫禍呀,老子以後要是退休了,蹲家門口抽煙,可別遇到咱們行動隊這些背時鬼!”
聽見趙打飛在自嘲,在場的行動隊隊員們,都嘿嘿地笑了。
喬羽生也微微一笑,這個找隊長,別看長得膀大腰圓,五大三粗,一臉的絡腮胡子,心思還挺細膩,執行任務中,還觀察到了有老百姓受傷的情況。
是個好人。
“對了,趙隊長,這是羅方偉重要自新人員的認定回執,檔案室的人讓我拿給你的,上面有張站長的批示。”
趙大飛拿過回執,認真地看起來。
喬羽生觀察著在場每個人的表情。
大多數人沒什麽表情,對此習以為常。
抓了一個紅黨,投誠了,成為自新人員,走了一遍程序而已。
唯獨黃成的眼皮,微微一跳,眸子裡,一道光芒一閃而過。
這種細微的變化,逃不過喬羽生敏銳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