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文提到孫副站長,在全上海商會會議上的發言,這是話裡有話。
趙大飛自然聽出來了。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
去年的時候,還沒出陶遠洪這檔子事。
如今,這個上海財政部門的要員被抓了,主動交待,他挪用的100萬公款裡,有70萬,入了俞文名下公司的股份。
這案子,是張鳴奇站長親自督導的,授權趙大飛這個行動隊隊長,親自辦理。
而且話裡話外,都暗示趙大飛,這是南京上峰的意思。
至於這個上峰有多大,趙大飛雖然不知道。
但是,特務處的人被授意,要徹查CC系黨務調查處的人,這個上峰,一定來頭不小,估計是南京中央的重要領導。
甚至是最高領導,也有可能。
有了這個尚方寶劍,趙大飛心裡有底。
他們特務處的人,本來就和上海黨務調查處的人不和。
這種紛爭,甚至有時候擺在了明面上,針鋒相對。
如今抓住一個機會,能夠光光明正大的辦黨務調查處的人,趙大飛自然不會心慈手軟。
他對俞文正色道:
“俞老板,我知道你的意思,孫副站長在去年8月,在上海商會上的的確發表了一番講話,但這個講話是有前提的。”
“什麽前提?還請找隊長明示。”俞文繼續迂回。
“哼,陶遠洪入股的錢,是他從上海財政部門挪用的公款!這是公家的錢,不是他個人的錢,他一個小小的處長,哪裡來的幾十上百萬的大洋?”
“俞老板,”趙大飛的語氣嚴厲了許多,“陶遠洪的案子,我們張站長非常重視,為此專門成了專案組,就是要徹查陶遠洪這樣的黨國蛀蟲,這錢,請務必務必盡快退還!”
喬羽生在一邊補充道:
“陶遠洪聽到風聲,想要跑,被我們趙隊長在上海大街上抓了個現行,不過此人還算配合,到了刑訊室,還沒上刑,就招了,供詞已經簽字畫押,經過我們張站長的審閱,站長指示,無論陶遠洪吃了多少,必須一個子不落的,全部吐出來。”
俞文的表情,依舊是波瀾不驚。
他穿著寬松的睡衣,翹著二郎腿,靠在沙發上,看著對面的兩位特務處的長官。
想拿張鳴奇來壓我?
別說是張鳴奇了,就算是你們南京總務的戴老板,來了上海,想動我俞文的產業,也得掂量掂量,我背後的人答不答應。
“哎,氣氛不要這麽搞得這麽僵嗎,哈哈,”俞文從茶幾上掏出兩根香煙,遞給趙大飛和喬羽生,然後招呼保姆,“王媽,茶涼了,再添點熱水!”
俞文主動緩和了一下氣氛。
雖然他不把趙大飛放在眼裡,但是趙大飛直接跳過了他們的副站長孫慶新,提到了了張鳴奇,俞文很快意識到,這個孫副站長,在陶遠洪一案上,估計說不上什麽話。
俞文索性不再迂回,向趙大飛攤牌。
“趙隊長,你誤會我俞某人的意思了。”
“錢,我是一定會退的,一分不差!陶遠洪這個王八蛋,貪汙,不僅害了他,也害了我呀,我也是受害者!”
俞文瞬間換了一副厭惡的表情,隔空罵著被還被關壓在特務處的陶遠洪,頓時義憤填膺起來。
“我當初哪裡知道,這家夥的錢,是來路不明的?我要是笑得,他入股的70萬,是上海財政部門的錢,我俞文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也不敢收啊,我這不是找死麽,您說呢,趙隊長?” 趙大飛和喬羽生對視一眼,冷冷道:
“俞老板啊,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他一個每天提著包上班人,月薪不過一百大洋出頭,他要何年何月,才能攢下這70萬大洋?您是商人,算術好,您幫我算算。”
俞文一愣,夾著煙的手,僵住在空中。
他沒想到,趙大飛居然會挑明了說!
官員入股富商的公司,在上海蔚然成風。
甚至是公開的秘密。
沒做過這種事的,要麽是沒有渠道,要麽是沒有實力。
真正兩袖清風,心如止水的——不愛錢的人,那是少之又少。
你們站裡的孫慶新,不也在我名下的公司,入了股麽。
這些事情,大家心照不宣。
好你個趙大飛,非要把官員的工資,和他們入股的資金來對比,這窗戶紙被挑破,對你有什麽好處?
錢從哪裡來的,你比我更清楚!
俞文雖然很氣,但是表面上,依舊是心平氣和,不動聲色。
在商場摸爬滾打多年,他早已練就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
在他看來,所有的長官,都像女人一樣,說要靠哄的,就是自己哄薛琪一樣。
“趙隊長一番話,發人深省啊,不愧是黨國的得力乾將,比陶遠洪這樣的蛀蟲,不知道要高到哪裡去了,俞某著實敬佩!”
隨後,俞文喊來自己的秘書,將當初陶遠洪的入股憑證,從書房裡拿來,擺在了茶幾上。
喬羽生接過憑證,仔細看起來。
根據入股憑證記載,陶遠洪貪汙的70萬大洋,入了俞文名下的三個公司。
首先是上海匯南珠寶實業有限公司,入股20萬大洋。
這是一家位於匯南路的公司,主打高端珠寶行業,擁有四家鋪面,數十名員工。
其次是上海美欣鍾表維修行,入股20萬大洋。
這是上海最大的鍾表維修行之一,主修高端鍾表維修,如勞力士、百翡麗達、歐米茄等。
因為顧客和維修師傅的信息不對稱,所以鍾表維修的利潤非常高,尤其是奢侈品手表,隨便更換幾個零件,都可以重新買半塊表了。
最後是一家貿易公司,入股最多,30萬大洋。
這家航運公司,名字叫做上海遠航貿易有限公司,喬羽生並沒有聽說過。
他問俞文:
“俞老板,這家上海遠航貿易有限公司,應該是最近才成立的吧?”
俞文點頭回答:
“小喬兄弟好眼力, 這是我和陶遠洪剛合資成立的貿易公司,他佔49%,我佔51%,是一家出海的貿易公司。”
“俞老板在商業中還挺廣泛,既做珠寶、香水,皮包的奢侈品,還搞遠洋貿易。”
“見笑了,我的一些貨,大部分都是從國外進口,以前是委托別的貿易公司作為中介,現在我自己搞,能省下一道環節,解約成本。”
喬羽生將這些入股憑證,交給趙大飛。
“不好意思俞老板,關於陶遠洪的這些憑證,我也要帶回站裡,作為證據。”
“那是自然,我這幾天就會讓財務人員清理他的股份,到時候,如數退換給上海站。”
趙大飛追問道:
“對了,俞老板,你如果還知道陶遠洪其他的贓款流向,請務必及時告訴我。”
“我知道的只有這麽多,都在這裡了。”
俞文聳聳肩,指著趙大飛手裡的憑證。
“趙隊長,我想強調一下,對待陶遠洪這樣的蛀蟲,我和您的立場是站在一起的,必須要嚴懲,絕不能姑息這種齷齪的行為!”
三人談了一上午,直到客廳裡的巨大的掛鍾,敲出正午12點的鳴響。
燦爛的陽光,從俞文豪宅的大門裡,探進身子,把精美的棕色木地板,照得透亮。
俞文想留趙大飛和喬羽生吃飯,被婉拒了。
他將二人送到門口,看著他們坐上汽車離去。
駛離一段距離後,喬羽生一回頭,看到俞文還站在門口,笑著朝他們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