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複興社特務處。
在一座19世紀西洋古典風格裝飾的寬大辦公室裡,副站長孫慶新,正在伏案辦公。
正午明媚的陽光,通過寬大的窗戶,照在孫副站長油光發亮的大背頭上,勾勒出一抹金色的弧線。
面對著擠壓成山的文件,四十五歲的孫副站長,有些疲憊地揉揉太陽穴,靠在椅子上,兩手一攤,閉目養神。
“孫副站長,您找我?”
敲門進來的是複興社特務處上海區總務科的科長,王泉。
王泉五十多歲,其貌不揚,地中海髮型,背部也稍顯佝僂,這是當年北伐戰爭中,脊椎被手榴彈炸傷後,留下的後遺症。
“哦,老王啊,來來來,我在黃埔的同學,最近從西湖寄來一批上好的龍井,就等著你一起來開封了。”
孫慶新笑著起身,脫下他寬大而精致的棕色條紋外套,隨手往椅子上一搭,招呼王泉在深綠色的鹿皮沙發上坐下。
“張站長去南京述職這幾天,孫副站長辛苦了,每天成堆的文件要處理,日理萬機,為黨國效力,鞠躬盡瘁啊!”
面對王泉的馬屁,孫慶新苦笑著擺擺手,親自泡了兩杯茶,然後在沙發上架起他的一雙大長腿。
“老王,你別恭維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老張在站裡,很多擦屁股雜事瑣事,不都還是我幫他做?別提什麽為黨國鞠躬盡瘁了,我感覺我就是個陀螺,每天轉個不停,沒有休息的時刻。”
兩人品著西湖龍井,先聊了幾句,孫慶新進入正題。
“老王,你聽說了嗎?老張這次去南京,除了給戴老板述職,還去了一趟複興社幹部特訓班!”
“哦,是麽,”王泉一愣,“站長去那裡做什麽?”
孫慶新抿了一口茶,“據說是,要挑選一個新人回來,加入我們上海站。”
王泉眼珠子轉溜一圈,“這是好事啊,複興社幹部培訓班裡都是人才,站長此次前去,一定是為我們站選拔青年才俊去了。”
“好事,好什麽,老王,你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麽?”
孫慶新將瓷杯放在桌上,起身去到門口,左右張望之後,把門關上了。
他湊近王泉,壓低嗓子說道:
“自從一個月前,紅黨上海地下聯絡站被摧毀,那個叫做明月的名字出現以後,老張就一直心神不寧,幾次全站的中層會議上,話裡話外,暗示那個地下黨明月,可能就在我們站內部!”
“老張這次去南京特訓班,怕是特意要找個外人,來查站裡了!”
孫慶新作為張鳴奇的副手,是上海區的副站長。
他是黃埔軍校出身,之前長時間在政策研究部門任職。
此人業務水平一般,但是人脈很廣,人裡人外吃得開,說得來,會看眼色,懂得上下打點,人情世故方面很有一套自己的辦法。
終於在四十多歲的時候,在上海區謀得一個特務處副站長的職位,晉升上校軍銜。
孫副站長和王泉的關系不錯,王泉任職總務科科長,負責上海區的後勤、裝備,經常和孫副站長一起,乾點撈油水的事情。
張鳴奇剛到特訓班,孫副站長這邊就接到了特訓班校長的電話,這幾日都心有不安,今天特意把王泉喊過來喝茶。
王科長也是個人精,他笑了笑,溝壑縱橫的臉上,眼角褶子的彌漫開來。
“孫副站長放心,管他什麽明月還是明日,你我也又不是紅黨,
沒有什麽好擔心的,再說南京特訓班的人,都是二十多歲的愣頭青,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能做什麽事情?難道他還要查我們的帳本不成。” 聽到王泉說起帳本這兩個字,孫慶新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略微慌亂的光,不過隨即就掩飾起來。
他和王泉做的那些雁過拔毛勾當,張鳴奇或許知道,或許又不知道,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雖然這個時代,在內部撈油水的事情,非常普遍,但是畢竟不能拿在明面上來說。
有些東西,不上稱就四兩重,上了稱,一千斤都打不住!
孫慶新心裡清楚,向來清高如許的張站長,若是拿起這個做文章,自己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他有點胖,解開自己的馬甲,把白色襯衫最上面的扣子也解開一顆。
“咳咳,哎呀老王,什麽帳本啊,我不是擔心這個,老張的脾氣你是知道的,最喜歡疑神疑鬼,這次他去南京述職,甚至提前沒和我通氣,臨走的上午才臨時通知我,至於他去南京究竟和戴老板匯報了什麽,我統統不知道,他壓根就沒把我這副站長當回事!”
“你說這徹查站內奸細的事情吧,可以啊,沒問題啊,我作為副站長,全力配合他的工作,但是他去南京帶回一個外人來查,這是什麽意思?擺明的都不信任我們啊!”
孫慶新雙手交叉放在胸前,略微有點惱怒。
“最近日本人在上海的小動作不斷,我們站裡的情報工作本來就繁忙,這下還要查內鬼,看來我們都沒有安穩日子過了!”
王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讚同孫慶新的說法。
王泉雖然在北伐中立下赫赫戰功,但自從身受重傷,死裡逃生之後,心性大變,從一個熱血青年,變成了一個安於求穩的人,在仕途上也沒了衝勁。
上峰體諒他過往的功績,幾次想要把他委以要職,軍銜升至上校,但是王科長卻屢次委婉拒絕。
用他的原話說,我老了,身體抱恙,當個閑職後勤科長,挺好的!
“還請孫副站長明示。”王泉看向孫慶新,顯然聽出了弦外之音。
“這樣,你先幫我個忙,”孫副站長鄭重對王泉說,“你是管檔案的,你好好給我查查,老張新帶來的人,查他的檔案和背景,看他究竟是何底細,是誰的人,這樣他人來了以後,兄弟們也好有應對措施。”
“是,屬下遵命!”
倆人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請進!”
一個女秘書進來,“報告孫副站長,報告王科長,張站長回來了,車已抵達門口。”
張鳴奇和喬羽生,乘坐斯帝龐克轎車,經過大幾個小時的顛簸的路程,回到了上海站。
倆人一下車,就看到孫慶新和王泉火急火燎地從大樓裡衝出來。
“站長,您終於回來了,舟車勞頓,辛苦了!”孫慶新對著張鳴奇一陣點頭哈腰。
孫慶新身材高大,比張鳴奇高足足了一個頭,但是和自己這位上級說話的時候,孫慶新的腰和腿都略微彎曲,沒站直,以至於在喬羽生的眼裡,看上去兩個人竟然差不多高。
“張站長此次去南京和戴老板匯報我們站裡的工作,屬下們留在站裡,每天都盼望著你早日歸來,主持站裡的工作。”王泉笑道。
張鳴奇點點頭,面無表情地揉揉太陽穴,長途坐車,他顯得有些疲憊。
“好,馬上把要我簽字的公文,送到辦公室裡,我二十分鍾後要去趟市政廳。”
張鳴奇招手,示意喬羽生走過來。
“對了,和你們介紹一下,這位年輕人,是複興社幹部特訓班的,從今天開始,就是我們站裡的一員了,他的歸屬科室暫定,檔案馬上接收。”
孫慶新和王泉微笑著看向喬羽生,上下打量著他。
“哦!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呀!”孫慶新皮笑肉不笑道。
喬羽生對著兩人行軍禮,“見過兩位長官!
王泉哈哈一笑,主動上前,拍拍喬羽生的肩膀,“小夥子放輕松,來了站裡,就好好乾,我們上海區啊,就缺你這樣的青年才俊。”
喬羽生微笑著看著孫慶新和王泉,腦子裡開始思索。
這兩人中,會有明月麽?
幾人正準備進樓,突然,一人旋風一樣衝進來。
“報告站長,重大消息,代號為508紅黨間諜出現了,請站長指示!”
說話的是陪同張鳴奇去南京的那位副官,他的身份,其實是上海區行動隊的總隊長,名叫趙大飛。
張鳴奇的汽車從南京回上海時,趙大飛在SH市區提前下車,執行之前的監視任務去了。
“什麽,508出現了?”
明媚的日光下,張鳴奇原本眯著的雙目驟然張大,眼神一亮。
508,這是複興社特務處上海站,對一名紅黨地下黨取的代號,這源自他首次被上海站發現的時間,就是在今年的5月8號。
近四個月來,特務處上海站大獲豐收,立功無數,摧毀了紅黨在上海的地下組織,還逼得他們的總聯絡人引爆手榴彈身亡。
但是,特務處卻始終沒有抓獲508。
這是張鳴奇的一塊心病。
和縹緲的明月不同,508曾經多次出現在特務處的視野中。
甚至好幾次,行動隊的隊員們已經非常接近他,卻讓他從眼皮子底下跑掉了三次!
張鳴奇對此非常憤怒,下了死命令,務必在今年冬天以前,抓捕508!
因為讓敵人從手裡溜走三次,508的警惕性一定非常之高,所以張鳴奇下令,一旦找到間諜508,不能擅自行動,打草驚蛇,必須謹慎行事,向自己匯報之後再決定是否抓捕。
“在哪來發現的,這次布防如何?”張鳴奇厲聲問道。
趙大飛語氣急促地回答:“匯南路121號,雲祥公寓,我們這次行動比以往都要迅速,便衣已經嚴密監視這棟公寓的出入口了,這次,他不可能跑掉!”
張鳴奇冷哼一聲,下令:
“趙大飛,我命令你,馬上進行抓捕行動,盡量留下活口!”
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喬羽生,對行動隊長趙大飛說:“把這小子也帶上,讓他歷練歷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