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深處,往往都會留那麽一絲甜。
(一)
我把周老板請進辦公室,倒了上好的鐵觀音,他接過,很是開心,我笑著說:“周老板,這幾年沒見,過得怎麽樣?”
他也笑,眼睛眯成一條縫:“我很好,兒子考上大學,女兒也嫁人了,還生了個大胖小子。”
我是打心底高興,隨後說道:“走,請你喝酒。”雖然他大我很多歲,但我更願意把他當朋友,兄弟。
忘了介紹了,周老板,是拋光師傅,也是老板,更是我生命中的貴人,之前進廠打工的時候,經常一起喝酒,還給我做撈面吃,地地道道的河南人,陽的時候做面給我吃,那時候廠裡放假,但我還是不舒服,是他管了我三餐。
還有我成人禮,當天晚上沒加班,下班的時候和周老板說了,周老板和他老婆加完班後,陪我過生日,沒吃蛋糕,就吃了點小吃,喝了點酒,但卻比吃了蛋糕還開心。
我帶他進了一家我經常吃的飯館:“我經常吃,味道很好。”
他笑著點點頭。我注意到他頭上已經好多白發,頓感心酸。
服務員拿來菜單給我,我示意給周老板,周老板反倒有點手足無措:“你點。”
“好吧。”點了五個菜,一瓶白酒。
“會不會有點多?”周老板看著菜單。
“怎麽會呢?”
喝了三瓶白的,我站都站不起,還得是周老板,仍然屹立不倒,他笑著說:“小雄,你知道為什麽蚯蚓被砍斷後還能活嗎?”
“因為再生?”
“不不不,不是,因為它知道給自己留條活路。”
我們都大笑起來,然後我就趴下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家裡了,我拿起手機,給周老板撥去電話。
……
“是,昨天我背你回去的,我一邊背你你還一邊吐。”
“啊,不好意思啊,周老板。”
“沒事,下次喝酒量力而行啊。”
“知道了。”
掛了電話,我迷迷糊糊就起床了,在陽台上坐了一會,晚風拂過,帶走了我的醉意……
(二)
第二天,新來的婚紗到了,我一個人在搬,店裡其他男人都出去有事了。
我是搬了一架又一架,突然一瓶水遞到我面前,我一看,是周老板,我接過水,他扛起架子就往店裡走,看得我目瞪口呆。
“是放這兒不?”
“昂對。”
一輛車停在門口,是他們乾完活回來了。他們一下車就衝著冰箱去,拿起裡面的東鵬特飲就炫,隨後張繼浩才注意到來了“新人”。
“周老板?”他有點不可思議。
“你知道我?”周老板也有點不可思議。
“那是的,經常聽店長提起您。”
他笑笑。
周老板擦擦臉上的汗,我說:“吃午飯去。”
“吃什麽?”聽到吃的,張繼浩來勁了。
“我給你們做撈面吧。”周老板說。
“好嘞!”
中午關了店,去周老板家做飯,他特意去買了食材,就準備給我們露一手,我依然在一旁看著,這次炒的鹵是韭菜炒雞蛋,簡單的配方,溫暖在心間。
“好吃,手藝不錯,”老張豎起大拇指,“之前就見過您做的飯,一直想吃,今兒個可算吃到了。”
“就是比較家常的做法,你們吃得開心就好。”周老板露出老父親的笑。
我還有點意猶未盡,
但沒有了,沒說什麽。喝了點酒,開始吹牛逼。 我有分寸,沒喝多少,就是感慨:“時間好快,感覺讀書還是昨天的事情。”
“唉,我也是。”
周老板則是笑笑,不說話。
其實有些時候,時間是可以擬物化的,對於我來說,時間可以是家鄉的田野,家裡的稻谷,也可以是家裡的味道,當然也可以是周老板的一碗面。
(三)
那晚,我徹夜難眠,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從自己的思緒中走出來,但也還好。
手機響了,是周老板發來的。
周老板:要不要再喝點酒?
我:行。
我穿上衣服就去了。
也還是在他家裡,我走了進去,他搞了點涼菜,一箱啤酒,還有一隻烤雞。
我坐下,他也坐下。
他給我倒酒,我受寵若驚,但也沒有辦法。他看了看我,說:“剛剛看你沒吃飽,吃吧。”
“啊?您怎麽看出來的?”我發出疑問。
“你朋友一直在吃,你倒是隻吃了一兩口,是不好吃嗎?”
“沒。”
他歎了口氣:“既然你能在你朋友面前提我,那也就是我在你心裡還是有分量的。”
我有點疑惑,不知道他要表達什麽。他這才說了他的目的:“我來找你呢,其實是想拜托你一點事。”
我點點頭:“您說。”
“我老婆得了一種病,現在急需用錢,我呢,因為年紀比較大,就被廠裡勸退了,錢也很快用完了,但是沒什麽好轉,所以……”
“怎麽現在才說呢?拿著,”我立馬掏出我的銀行卡:“這裡面有十萬塊錢,你先拿去用,不夠再說。”
他拿過銀行卡,看起來有些慚愧。我說:“我能去看看她嗎?”
“嗯。”他點點頭。
第二天,在周老板出門的時候,我把車停在他家門口,看見周老板了,我喊他,他看見我,上了車,系了安全帶,我們出發了。
到了醫院,我們下車。進了病房,看見老板娘,她面黃肌瘦,臉上看不見絲毫光彩,見我來了,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一旁是他們的女兒。
我把水果放在桌子上,站在一邊,我看著他們。
周老板握著她的手,一時間沉默,我拍拍他肩膀:“會好起來的。”
他點點頭,一顆淚珠滑落。但還是生硬地擠出一個微笑。
他的女兒也在一旁悄悄抹淚,我沉重地歎了口氣,看著這一家子。
出了醫院,已經是中午了,周老板給他老婆帶飯,他很用心地做好每一道菜。
“什麽時候的事情啊?”我靠在門框邊。
“就幾天前。”他不願多說什麽。
我突然想到:那一開始,周老板找我的時候,手緊緊握著,一副擔憂的樣子,現在想起來,確實……
送他去了醫院,他說:“你先去忙吧。”
“好。”
(四)
回到店裡,我坐在辦公室裡,喝著咖啡,但是內心波瀾不驚。
我給遠在老家的父母打電話,撥通電話就是來自父母的問候。
我媽:“在那邊習慣嗎?”
我:“習慣,家裡怎麽樣了?”
我媽:“也都挺好的。”
我:“那就好。”
我媽:“吃飯沒有?沒吃快去吃吧。”
她知道我有時候忙得飯都吃不上一口。
我:“好。”
掛了電話,抬頭看看窗外,又低下頭,心有千千結。
這時,張雨晴走了進來,她敲了敲門。
“請進。”
她走到我面前,說:“誒,待會下班去吃啥?”
“火鍋吧,”我讓她坐下,“就上次吃的那家火鍋,挺好吃的。”
“好。”她說,“我能不能試試新到的婚紗?”
“沒問題。”我爽快的答應了。
“好嘞。”她高興地跑出去。
我喝了口咖啡,隨後也出去。看見張雨晴穿著婚紗,我走上前去,誇她:“真好看,婚紗凸顯了你的身材,你身材挺好的,別總想著減肥。”
“我才不要呢,”她嘟著嘴,“唉,又胖了。”
我不知道說啥。
出門看見那棵桃子樹,那是我開店的時候種的,當年租到這間屋,還是個不起眼的小屋子,我把他裝修,整理,布置,還挺像那麽回事。
我看見門前空蕩蕩的,想著種棵樹吧,就種了桃樹,每年都會結桃子。
我走過去,仰望這棵樹,這棵見證了我開店史的樹。
這時,店裡突然傳來吵鬧聲,我扭頭,只見一個女的用剪刀剪婚紗,我第一時間就衝了進去,準備搶他手裡的剪刀的時候,她突然回頭,拿剪刀嚇我,我沒注意,手被劃傷了,直流血,但我顧不了那麽多,還是要搶到剪刀,她依然我行我素。
警察來了,才把她控制住。
我召集他們開會,怒氣衝衝地進了會議室,一進去就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你們怎麽搞的,啊?”我吼道,“這麽大的事情不跟我說?”
“她當時答應得蠻爽快的。”
“這筆訂單是你接的?”我問李春波。
“不,不是,是張雨晴接的。”他倒還有點委屈。
我轉過頭問張雨晴:“你接的?”
她點點頭:“當時確實也看不出有什麽異常,簽協議的時候也很配合,鬼知道又搞這麽一出。”
“行吧,現在就看她是否願意賠這十多萬,如果不願意,只能走法律程序了。行吧,你忙去忙吧。”
大家夥都走了,我雙手叉腰,拿起衣服走出會議室。
剛出會議室,就接到一個電話。
“喂。”
“喂,店長,我很抱歉,當時只是一時衝動,才那樣的,我願意賠那筆錢,不過得分期。”
“好。”
(五)
穿上西裝,我朝大廳走去,這時一個人和我同行,我還沒開口,他先開口了。
“今天這場比賽,你鐵定贏不了我。”語氣囂張至極。
“就是場友誼賽,那麽認真幹嘛。”我表示不屑。
“為了這場比賽,我練了好久。”
“那我恭喜你啊。”
距離比賽還有半個小時,大家也都開始忙碌了,準備好化妝品。沒錯,這是一場化妝比賽。
我調整好狀態,待模特們進入化妝間,我們化妝師也緊隨其後。
這次是盲選模特,也就是說化妝師根本不知道模特長啥樣,我進去之後,驚呆了,但還是故作鎮定。
我上去給她化妝,上了妝之後就好辦多了,因為她臉上的斑比較多,所以上妝的時間也多一些。
化妝的時間我是卡著點完成的,隨後我就先出去了。
在看見前幾位的成果後,我心跳加快,越來越厲害。終於到我了,在模特走出來的那一刻,我卻如釋重負,因為評委老師給出的分數都比較高。
而他,卻死盯著我,我都不知道我哪兒招惹他了。
三天前,我去購物,排隊結帳的時候他突然插隊,我禮貌地提醒他。
“先生。”
“怎麽啦?”他還故意問。
“你插隊了。”我依然保持友好態度。
“我插隊怎麽啦,我有急事兒插隊怎麽啦?”他越來越囂張。
“先生,有急事可以事先跟我說,又沒說不讓你插隊。”我忍著心中的怒火。
“哦?插隊怎麽啦,啊,插隊怎麽啦?”他更是囂張至極,還不停地戳我。
“我特麽……”我直接給他一拳,“是不是給你臉了?!”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他擦去鼻子上的血,又朝我衝過來,我來不及反應,被他頂退幾步,隨後被推到地上,眾人都上來勸架,可並沒有什麽用,直至警察來到,才平息了這場戰爭。
“怎麽回事啊?”警察做著筆錄。
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半個小時後,我就被放了,可我沒想到,他也被放了。而且還是在同一時間點。
我和他都沒理對方,以為不會在見面了,沒想到後來應聲參加一場化妝比賽,沒想到他也是婚紗店店長,好家夥,而且還都是化妝師。
我沒叼他,自顧自的忙著活,比賽揭曉的時候,我也沒想到我居然能得第一名,我沉浸在喜悅裡,全然不知他正死盯著我。
“怎麽樣了?”張雨晴跑過來問我。
我猛灌一口水:“你問的什麽?”
“都問。”她吸了吸鼻子。
“她說她願意賠償十萬塊,只不過要分期。”
“那就好那就好。”
“今年退步了,隻得了第二名。”
“行吧。”她拿起刷子就要去刷婚紗。
“你感冒了?”我叫住她。
“小感冒,不礙事的。”
“等等,”我轉身從辦公室裡拿出感冒靈, “照顧好自己。”
她點點頭。
李大媽突然過來了,還給我們帶了包子,店裡每人兩個。
李大媽特意多給了我一個,大概是因為我給了她兒子工作。
“李大鵬,你媽媽帶包子來了。”我喊著李大鵬。
他是大學生,但是畢業了之後沒工作,來我這工作三個月了,他媽媽(李大媽)每個月來四五次,兒行千裡母擔憂啊!
“來咯!”他飛快地跑出來。
我們都吃著包子,李大媽在嘮叨她的兒子。
“在這裡好好乾活,沒事別請假,我現在呀,就經營這這包子鋪,還不是希望你能過得好點。”
隨後又對我說:“小李啊,多關照一下大鵬啊,他調皮得很。”
“阿姨,大鵬他挺乖的。”
聽到這句話,李大姐好像吃了顆定心丸。
(六)
桃樹已結滿果實,我拿來梯子,采摘上面的桃子。
我伸手去夠一個比較遠的桃子時,梯子差點倒了,好在下面有人,見情況不對,立馬過來扶梯子了。
我下來了,手上捧著好多桃子,轉身回店裡去洗桃子,出來一人兩個。
“好甜啊!”張雨晴吃了一個。
“那必須的。”我很驕傲。
李大鵬走了過來,我叫住他:“來,接著。”他接住就大快朵頤起來。
“怎麽樣?”
“甜。”
流放在心裡深處的,往往是平常看起來最不起眼的東西,它會在某個時刻,給我們帶來久違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