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平定賊寇，安定地方有功，我等請命，效彷五等公爵之法，請為丞相封公！”

“丞相功勳卓越，不封公不足以賞！”

“丞相與陛下，休戚與共，當重賞為公，方可幫助陛下江山穩固...”

建安十九年的紛紛擾擾之中，這“曹公”二字，似乎終於是按耐不住了。

作為大漢的尚書令，荀或當然對這些不會是毫無察覺，更不會是無動於衷，他非常明白如今這種情況意味著什麽。

但是他仍然選擇了在這個最不該站出來的時候站出來了。

就在董昭引領群臣請求為曹孟德進爵國公、加封九錫的時候，荀或第一次無比堅定的拒絕了這個提議。

在滿朝文武震驚的眼神之中，荀文若怒斥了董昭等人，甚至怒斥了曹孟德...

就在那洛陽的朝堂之上，就在這洛陽的皇宮之中，荀文若用了自己這輩子都未曾有過的一種堅定態度，反對了曹孟德必然要做成的一件事情。

從這之後，荀文若的府邸，便真正變成了門可羅雀...而他荀文若，也真正讓所有人都看不懂了。

“叔父...”

作為家中子侄，也作為這麽多年並肩作戰的“同袍至交”，在這等時候或許也就只有荀攸願意站出來和荀或見上一面了。

“公達...你不該此時前來見我！”荀或微微抬頭，看著這個比自己年紀還大的侄子，卻是只能露出來了一個近乎於無奈的苦笑。

而這一個苦笑，扯動了他的嘴角，他的皮膚，讓他的面容在那微弱的火光之中顯得更加蒼老...

當年風度翩翩，有著“香君”之稱的荀或荀文若，如今竟然也如同一個垂垂老矣的腐朽之人一般了，白發蒼蒼，滿臉褶皺。

仿佛是這數月的時間，天地就已經奪走了他的一切，也奪走了他的精神一般。

“叔父這是何苦....”素來沉默寡言的荀攸見到了如此模樣的荀或也是忍不住心中猛然一抽，“叔父乃是這世間智者，如今這天下...”

“如今這天下終歸是沒有了大漢的活路。”荀或仍然是一臉的苦笑，聲音也格外的平靜，“老夫當然明白！”

“既然叔父明白，那又為何要如此?”

荀攸這一點才是真的不明白，他也同樣是這天下頂尖兒的智者，甚至可以說他是這天下數得著的存在。

可是這一次面對自家的這位叔父，他也是真的不明白到底是為什麽，到底是怎麽回事...

“叔父明明這麽多年都從來未曾說過半句，明明這麽多次都未曾拒絕過半次...

當年迎聖駕乃是叔父一手促成，遷都許昌也是叔父同意，甚至就連這些年斬殺逆賊董承支流，屠殺叛黨家卷，甚至...甚至...”

“甚至就連華歆強行拖拽皇后，郗慮強闖后宮，丞相鳩殺皇子的時候，老夫也是同樣的一言不發是麽?”

荀或似乎明白荀攸想要說什麽，他又如何能夠不明白他的疑惑。

“是啊...這些年老夫就和一個聾子，一個啞巴一樣做著這些事情。

明知道丞相和陛下之間的矛盾已經一日強於一日，可是卻一直裝作沒有看到一樣，就這麽對其不管不顧，對其不聞不問...

當年遷都許昌之時，陛下也曾一臉希冀的看著老夫，他覺得老夫或許會和那些人不一樣。

或許老夫會讓陛下能夠重新執掌大權，能夠讓這大漢，變得正常...

但是...陛下失望了！”

荀或說話的時候也是充滿了無奈和痛苦之色，似乎他終於可以將自己心中的所有情感都毫無顧忌的發泄出來了一樣。

“這些年，天下人如何說我荀文若?

香君?荀令君?還是古之子房?

到底有多少人說我荀文若功成名就，目光卓絕?

又有多少人說過，我荀文若乃是贏得了生前身後名...

家族視我為榮，天下視我為榮，朋友故交遍布天下，說我子孫綿延，才華不俗...

當真是讓人豔羨...公達，你且說這天下有多少人對我豔羨?”

“....”荀攸看著面前的叔父，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而荀攸不肯回答，荀或卻是沒有停下，只見他緩緩站起身來，就這麽走到了荀攸的面前，帶著一臉的苦澀笑意看著自己的家中子侄。

“老夫荀文若，幼年便已經聞名天下，弱冠就已經出仕於陛下身邊，這天下的諸侯...荀或都已經見過了。

這天下的亂世，荀或也都已經平定了大半...

主公麾下，鍾繇、陳群、杜襲、戲志才、郭嘉...甚至是你荀公達等等等等，哪個不是我荀文若舉薦進入主公麾下?

建計、密謀、匡弼、舉人...我荀文若又有哪裡做得不到位，又有哪裡做的還不夠?”

荀文若語氣開始變得有些激動， 甚至可以說變得有些慘烈，而在這慘烈之下，是濃濃的無奈。

“這麽多年，我荀文若一直在努力的維持著朝堂和丞相，這些道理老夫明白！

可以救這天下的，只有丞相一人爾，所以陛下不明白老夫也不會幫助陛下。

老夫對丞相的所作所為視若無睹，對於這天下所發生的這些置若罔聞，對於如今的丞相...

也讓老夫仍然有著足夠的信任！

可為何，丞相就一定要在這等時候做出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當年...當年我等明明是興義兵以求匡扶天下，到底是為什麽，非要在這個時候，讓這義兵變成這天下最大的不義之師！”

看著荀或那越發激昂的模樣，作為侄子的荀攸之事冷靜的歎息了一聲，然後朝著荀或微微躬身。

“叔父...侄兒告退。”

荀攸並沒有解釋，勸說，亦或者是說些其他的什麽。

因為在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

“叔父比所有人都明白如今的這個天下是怎麽回事，也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丞相是怎麽走到了這一步的。

只是叔父自己不明白的是，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

荀攸的話讓荀或終於沉默了下來，看著荀攸那緩緩離去的背影，荀或也是發出來了一陣無力的慘笑。

“呵呵...老夫到底從哪裡開始做錯了....老夫到底哪一步做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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