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後,毛砣一個人悄悄地來到了老大屋後的堤上,她輕輕地哼起了:
“田野小河邊,紅莓花兒開……”
老大知道是毛砣來了,也輕輕地快速地小跑來到了堤上。
“我吃了飯,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裡來了。我們在堤上走走,好吧?”毛砣輕輕地說。
“好。”老大輕輕地應著。
“細砣呢?”老大問。
“她在家裡。”
“哦。”
“向黃家塘那邊走吧,那邊清靜些。”
“好。”
“來咯,我告訴你我們長沙公園裡的好朋友是怎樣散步的咯。”
在朦朧的黃昏下,在靜靜的湖堤上,毛砣走到老大的身邊,伸出手來挽住老大的一隻手走著。一會兒,把老大的右手輕輕地拉到了她的腰中。使老大的右手輕輕地摟著她的腰。兩個人已經是挨得很近了,老大只要稍微靠近一丁點兒就挨著毛砣的身體了。可是,老大一點都不習慣。老大不知道怎樣走才好。走慢了不行,走快了不僅會挨著她的身體,而且還怕踩著毛砣的腳。更重要的是老大的心裡有點慌。老大說:
“毛砣,這就是你們城裡人所說的吊膀子吧?”
“啊?吊膀子啊?你怎麽知道吊膀子的?”
“我聽亞平B說的。”
“哦,我以為你吊過二回半呢?”
“看來你也不會吊。我們坐會兒吧。”
“你不喜歡和我散步?”
“我怕遇著人。”
“遇著人怎麽樣?我們又沒乾壞事。”
“別人看見了會笑話的。”
“我們長沙公園裡這樣散步,沒有人笑話。”
“我們這裡都是熟人啦。”
“那就坐坐吧。讓你休息休息。我怕你的衣服都濕了。”
“我全身都出了汗。”
“手心裡都出了汗水。”
他們來到了堤坡的一個轉彎處,這裡很安靜,夜晚一般很少人來。老大選擇了一塊石頭坐在上面,毛砣也跟著坐在旁邊。
這時,月亮偷偷地升起來照著他們並排坐著的影子。漉湖的水風一縷縷徐徐地向他們吹來,在湖坡的岸邊發出有節奏的波浪的拍打聲。在波浪聲的間歇裡,只聽見岸邊淺水灘上的魚兒在跳躍、在吃露水、在吃嫩草、在交朋結友、在談情說愛。
“嘿,今晚月光這麽好。你去游泳啦。”
“不去遊。”
“為什麽?”
“我怕。”
“怕麽子咯?我保證不拿走你的褲子。”
“要是遇著別人來了,我們會在全公社出名的。”
“哦,你說,這些魚兒晚上跑到岸邊來幹什麽?”
“你說我們晚上跑到這裡來幹什麽?”
“來玩啊。”
“是的。它們也是來玩啊。並且它們還談……”
“談什麽呢?”
“談愛呢。”
“魚也談愛?”
“魚不談愛,哪裡會有小魚呢?雞鴨鵝,豬貓狗都談愛呢。”
“你會談愛嗎?”
“我......哦,有些魚,找對象,還是高手呢。”老大連忙轉移話題。
“什麽魚,說說看。”
“就是才魚。才魚,每年到春夏之交,就要找對象產卵。母才魚找對象,也和妹子找對象差不多。如果在一個很大的塘裡,公才魚比較多,就是說它選擇的對象很多的話,母才魚一般都是選擇比自己粗壯且身材高大的對象作為自己的配偶。
如果在一個小塘裡,公才魚的數量不多,母才魚又到了產卵的季節,它也只能將就。有的大母才魚也是找一條小公才魚做配偶。” “你,怎麽知道的?”毛砣驚奇地緊挨著老大問。
“每年立夏前後,都有才魚產卵。一般來說是母才魚主動發出找對象的信息,公才魚就來求愛。因為它要為自己肚子裡的孩子找一個父親。找好對象後,夫妻就開始做窩。它們的窩,一般都是選擇在一個風平浪靜的灣處。把水下掏個洞,用嘴咬許多水草在水面做成一個不很規則的圓盤。這就是它們簡易的家。它們在這個家裡相愛以後,就把卵產在這個圓盤水草上。就是那種細細的橙色的魚籽。產下的魚卵的多少是根據母才魚的大小決定的。一兩斤重的母才魚產的卵面積大概有一個大碗口那麽大,一斤以下的母才魚產的卵只有小碗口那麽大。產下卵後,一般是母才魚看護自己的孩子,公才魚到外面覓食。母才魚餓了,也出去覓食。這時,公才魚負責守護孩子。
剛剛產下卵的才魚,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就是最容易上鉤。你只要在它們產下的卵上下釣,是最容易把才魚釣上來的。
立夏的那天,我拿著釣,先捉一個小青蛙,再把釣鉤尖從小青蛙的屁眼裡鉤進去,一直鉤到小青蛙的嘴裡,然後把小青蛙的兩條後腿綁在釣上,作為釣餌。然後開始尋找。正好在我們屋東邊的荷塘裡,就是我們上午摘蓮蓬的那裡,發現一窩才魚卵。我剛剛把釣放到才魚卵上,那條公才魚就是一口,死死咬住釣鉤不松口。我一甩,釣上來一條兩斤多重的黑公才魚。當我又耐心地釣那條母才魚時,它始終不上鉤。”
“為什麽母才魚釣不上呢?”
“你別看才魚夫妻呢,它們也有明確分工。母才魚主要負責孵卵;公才魚主要負責安全保衛。所以,每一窩才魚卵先釣上來的都是公才魚。母才魚一般不咬鉤。”
“看來,做男人還是危險些。那你釣上那條母才魚上來嗎?”
“一窩才魚卵,公才魚一般都容易釣上來。母才魚一般都是捕不到的,除非使用恰當的特殊辦法。我用釣,釣了若乾次,那條母才魚也不上鉤。當我發現那條母才魚是一條花才魚時,我便改用花籃裝。我把一個花籃裝在才魚卵的旁邊,從早上裝到晚上,母才魚終於進來了,被我逮住了。我一看,這條狡猾的母花才魚只有一斤多一點。花才魚是狡猾的才魚中最狡猾的。也是最難捕捉的。”
“花才魚,為什麽能用花籃裝住呢?”
“因為花才魚雖然狡猾,但它也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愛玩。它喜歡對著花籃耍花。因為花籃在製作時,就是根據魚的這一個特點設計的。花籃裝的時候,要讓花籃露出那麽一寸多在水面,並讓水草蓋住,當陽光照著花籃時,微微地波浪在輕輕的蕩漾著,那裡面的水波在陽光的照耀下,好像盛開的花一樣。於是花才魚遠遠地看著,瞄準水花,當它玩得忘乎所以時便徑直向花籃衝去,而這個花籃的設計是只能進不能出。所以花才魚誤入花籃後就被逮住了。正像山區的獵人挖一個深洞,洞上面綁著一隻活雞,老虎捉住活雞的那一瞬間就掉進洞裡再也爬不出來了一樣。”
“哦,人真聰明呢。你知道得真多。”
“還有,有一次張家咀他們前面那個小塘裡也是一窩才魚卵。他們也是幾乎在剛產下卵後,就把一條半斤重的公才魚釣上來了。可是那條一斤多重的母花才魚就是不上鉤。有一次,我在張家咀那邊出工休息時,看見了那條花才魚帶著一群才魚崽在塘裡遊過來遊過去,好像在遊行一樣,全無顧忌。便問他們:
‘嘿,這裡一條才魚子帶一群崽嘰在遊行,你們為什麽不把它釣上來呢?’
‘那是一條才魚精呢?哪個釣得它上咯?’蒲叔說。
‘我來試試咯。’
‘好咯。釣在階基上。我們釣了無數次,它已經認識這杆釣了。’
我於是跑到階基上拿了才魚釣來釣這條花才魚。我把那上了青蛙的釣放在花才魚的嘴邊,它也不理不睬。我釣了一會兒,也拿它沒轍。但我突然發現這條才魚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膽大,它全不把釣鉤當回事。於是,利用它的這個弱點,把釣放到花才魚的嘴巴下面,它仍然一動不動。我便順勢一鉤,竟然鉤住了花才魚的嘴巴,把它“釣”上來了。
這時,張家咀的大人小孩都來看是怎樣把花才魚釣上來的。他們一看,恍然大悟。花才魚是鉤上來的,並不是釣上來的。他們非常地佩服。你看,那條母花才魚比公才魚重一倍。那是因為那個小塘裡沒有其他公才魚讓它選擇。”
“你是一條花公才魚。”毛砣說。
“可你在大塘裡,我在小塘裡。”老大說。
“我們現在都在荷花園。真的,這些才魚夫妻為了生子,難道每年都是這樣犧牲了?”
“被人類發現了的,一般都被人類用各種技巧捕捉了。但是,還有大量的未被人類發現的,都是平平安安地把魚崽撫養大了。”
“如果沒有被釣上來的才魚,那它們以後還做夫妻嗎?”
“才魚的婚姻不像人類的婚姻,人類的婚姻是穩定的,一旦結了婚,就是一輩子。而才魚的婚姻只要把它們的魚崽撫養得能自食其力了,它們也就各奔東西了。”
“你以後,不要再捕捉才魚夫妻了。”
“好。”
……
這時,毛砣可能有點涼意,她漸漸地向老大越靠越攏越靠越緊。簡直是依偎在他的身旁,老大右手本能的輕輕地摟住她,左手不自然地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髮。這時,老大好像感覺後背有兩朵火。
毛砣輕輕地唱著:
“田野小河邊紅莓花兒開,
有一位少年真使我心愛。
可是我不能對他表白,
滿懷的心腹話兒沒法講出來,
滿懷的心腹話兒沒法講出來。
他對這樁事情一點兒不知道,
少女為他思念天天在心焦,
河邊紅莓花兒已經凋謝了,
少女的思念一點兒沒減少,
少女的思念一點兒沒減少。
少女的思念天天在增長,
我是一個姑娘怎麽對他講。
沒有勇氣訴說我盡在彷徨,
讓我們的心上人兒自己去猜想,
讓我們的心上人兒自己去猜想。
啊......”
她唱了一遍又一遍,老大也情不自禁的輕輕地和著她動人的歌聲。他們在湖邊隨著湖風在一起搖擺,一起吟詠......
在荷花園老大嘗到了人生的艱苦,在漉湖邊他嘗到了人生的甜蜜。
勞累像重感冒一樣,使人暈頭暈腦,渾身無力,以至於覺不出甜蜜的味道。
月亮落水了,可他們居然還不想回去......
“回去吧,毛砣。”
“明晚再來。”
“好。”
老大一路牽著毛砣的手,送她回家。快到她家時,看見巨鴨筋他兩公婆穿著短褲睡在竹鋪子上乘涼,老大和毛砣馬上松開手。毛砣示意老大打轉,老大堅持要送她到家。巨鴨筋大概聽見了他們的腳步聲,如是從他堂客旁邊坐起來。
“嗨呀,深更半夜!你們從何嗨來啦?在那裡搞麽子好路啦。”巨鴨筋一邊打哈欠一邊瞟著毛砣說。
“在我們那裡玩。”老大說。
“也是乘涼。”毛砣說。
“明朝出工,你們還有勁嗎?只怕腳杆子會打跪。”巨鴨筋怪腔怪調地說。
“嘿,你要莫滾到湖裡去啦。”老大說。
“我啊,滾到我堂客的懷裡克呢。”巨鴨筋又挨著他堂客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