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李武曲行善一生獨佔人和
京城到清水約1500裡,途經十六城六十四鎮千余村,江河湖泊百余,其中可徒步度過的不過一半。
一人一馬一天走10個小時,借助官道也需要兩個月才能到。人需要休息馬也需要休息,高山需要爬行或繞過,江河需要船渡。
這條回家的路,他花了幾十年才找到。
林間的小道上,白發老將身穿虎頭鎧甲,身上裹著一塊粗布擋風,頭上戴的鬥笠是路上老農贈送。
忽然前方一道道身影出現,身披甲胄,蒙臉寡面,手持橫刀,攜強弩。
如此精良的裝備,哪怕是在北郡軍團中也不多見,李長生手底下那一千名虎躍騎都不一定能配強弩。弩與甲自古以來都是違禁品,不說民間私底下一件沒有,但至少不會像面前這樣武裝起一個百人重甲兵團。
100個重甲兵卒放戰場上利用得當,可以直接刺破敵人的陣型。放京城裡可以是政變的主力部隊,放地方是無可匹敵的武裝力量。古代不像現代社會,信息傳遞與律法的局限性,滅門是爭權奪利最好用的手段。
特別是在地方,世家豪族沒有幾百個門客都睡不安穩。
李長生經常性的帶著軍隊跟世家豪族借錢,很清楚這些人手底下養了多少精壯。可以說在地方他們的門客才是主力部隊,守城軍隊不過笑話。
許多時候地方下發的準備要經過世家手中,最後挑剩的才是軍隊的。
正所謂天子與士人共天下,這是古代社會無法避免的情況。縱使是李長生文武雙全猶如天助,也改變不了士人掌天下的事實。
他能搶世家豪族的錢來打仗,但他不能將這些人都殺了,因為這樣會導致巨大的權力真空。秩序總比混亂要好,管殺不管理是屠戮。
他能踏破四方敵,能動兵滅國,能抗敵於國門之外。可改變不了繁重的賦稅,殺不完貪官汙吏。
李長生的槍可破千軍,他曾隻身敵百騎,點兵五十奔襲五百裡擒拿賊首。凡人勇武之極致,但一杆長槍所觸之地也不過十二丈。
李長生單手持戟,一杆布滿刮痕豁口的重戟,裂痕之中血汙已經無法洗去。
老將的眼眸略顯渾濁,垂頭看著手中重戟。
十二丈比之天下萬方,太短,太小,太狹。
“駕。”
李長生微微轉動馬繩,戰馬猛然加速一身腱子肉鼓動,鼻孔中不斷吐出熱氣。一人衝陣,馬踏飛燕。
咻!
急促的破空聲傳來,狹窄的山道根本沒有躲避的余地。李長生趴在馬背上,不斷有弩箭或從頭頂劃過,或者扎入戰馬血肉。
戰馬不卑不亢埋頭衝鋒,仿佛不知疼痛一般。
“馬兒啊馬兒,你也老了呀。”
李長生輕拍馬兒的脖頸,嗓音有些沙啞,有些輕柔的安慰著:“這是最後一戰了,衝吧,拚盡全力。”
戰馬再次加速,心臟跳動的聲音,肺部吸氣的聲音,均流入了李長生耳中。
百米,弩箭射完。
五十米,數人持盾擋在狹小的道路上。
二十米,槍陣已成,顯然是受過訓練的精銳士兵。
十米,八米,六米忽然狂風大作,枯葉狂飛,白發將軍騎馬衝陣,身如猛虎,目如火。
雖已年邁,但尚有一分意氣。
“我乃清水李長生,何方宵小阻我去路!”
重戟百八十斤,中則亡,擦則慘。加上戰馬衝鋒所帶來的慣性,僅僅是向前一遞,便猶如一頭巨龍衝撞而來。
持盾賊人高高飛起,那雙手當場崩斷。其余的幾人想要轉槍刺向李長生,然而他們的動作在這久經沙場的老將面前太慢了。同時也過於循規蹈矩,一看就是根據自己寫的兵書練的。
精銳是沒辦法練出來的。
持盾並不適合在狹窄的地方施展,看起來堅不可摧,但在李長生千鈞之力目前猶如一張薄紙。
陣破,右側刀斧手上前,左側橫刀加身。左右兩側的敵人一擁而上,幾乎沒有任何陣型與戰術可言。並非敵人沒有水平,而是在狹窄的地方再多的戰術也無法施展。
正所謂狹路相逢勇者勝。
戰馬怦然倒地,李長生也順利的衝入了陣中,馬兒眼中映照出一道暴怒的身影。
怒!恨其無力。
悲!同袍戰死。
氣!殺氣滿腔。
重戟揮舞之下,刹那間血肉橫飛,再好的鎧甲也擋不住百斤重的戟掄砸。
“殺!!!”
領頭者振臂高呼,仿佛是想要鼓舞士氣一般,但下一秒他身軀被高高挑起。李長生宛如一頭暴龍一般瞬間衝垮了他們的陣型,每一次揮動重戟都是一條人命的丟失。
一條三道左右也不過兩米,李長生看似被百人堵住,但最多也不過面對兩人。
轉瞬之間攻防倒轉,李長生披頭散發宛如瘋魔一般,不斷的向前推進,將擋在他面前的所有人斬於腳下。
後方,同樣有一群身披鎧甲的禁軍,他們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騎在馬上遠遠的眺望。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中有原本的,不忍到震驚,最終歸於恐懼與敬佩。
強!太強了,以一己之力扛百人而不落下風,無愧於李武曲之名。
“這就是李武曲.”
“當真是力拔山兮氣蓋世,一人即是百萬軍。”
禁軍無不攥緊的拳頭,臉上竟露出了興奮的神色,幾十年來誰不是聽聞李武曲之名長大的。凡為軍者,皆視李武曲為師,無論兵還是將。
他們是看高興了,身後的太監滿臉焦急說道:“你們還不快去幫忙?要是讓李武曲活下來了該怎麽辦?絕不能活著離開!”
李武曲功高震主,為人又不懂激流勇退這些年得罪了太多人。世家豪族被他逼得走投無路,朝中大臣畏懼他名,哪怕是皇帝看向北方也是滿臉懼色。
他太強了,功勞太高了,已經到了封無可封的地步。
太上皇對李武曲有知遇之恩,陛下之父皇能承蒙父恩,而到了陛下這一代再多的恩情也會淡去。陛下本人也容不下一個戰無不勝的將軍,容不下一個威望與武功全面超過自己的將軍。
禁軍頭領扭頭看向了太監,開口詢問道:“余公公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那是李武曲,北滅蠻夷,東征胡騎,平定諸王之亂的李武曲。是一人可敵萬人,一人即是百萬軍的李將軍。”
“三朝元老,北郡山海關,伱讓我去殺他?”
“可有聖旨否?”
一通呵斥下來太監無言,端在懷中的白玉酒微微撒出來的些許。
這種事情怎麽可能下聖旨?別說下聖旨,皇帝是連密旨都不敢下,怕以後落得個罵名。沒有一個皇帝不愛惜自身的名聲,殺功臣本就不好聽,殺李武曲那更是天大的罵名。
民間不知多少廟供奉他。
他來就是在暗示這些禁軍,事成後大家升官發財。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種事情做完後必然會被滅口,或者推出來頂鍋。
眾人沉默,遠方的廝殺聲也逐漸平息下來。透過稀疏的樹叢,他們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站在無數屍體之中,敵人與之對峙的幾分鍾隨後便退去。
太監一咬牙騎著馬衝了出去,手裡拿著一把劍。
禁軍統領愣了一下隨後也跟了過去,一群人浩浩蕩蕩的衝入了樹林,半路下馬徒步前進。
行百八十步,只見一老將坐在屍體之上,眼簾半垂披頭散發。虎頭鎧甲布滿血汙,一滴滴血透過虎口流出,仿佛剛剛鎧甲化作猛虎嗜殺歸來。
他面容平靜祥和,絲毫不見剛剛廝殺時的凶氣。
微風從遙遠的北郡戰場吹來,枯葉飄在白發之上,發鬢飄起遮住了臉上的溝壑。
紅衣太監騎馬而來,手裡拿著一把劍,大聲吼道:“李長生!納命來!”
李長生抬頭望了一眼,眸光中透露出冰冷至極的殺氣。馬匹瞬間失控,高高揚起將太監摔到了地上,隨後扭頭便跑。
太監摔的那叫一個狗吃屎,左手直接給摔折了。但他沒有因此放棄,晃晃悠悠的站起來,撿起地上的劍。
站在李長生面前,來到十步以外,便再也不敢靠近。
他能夠確定對方已經力竭,但恐懼始終抑製不住。一旦對上那雙平靜的眼眸,手就不自覺的顫抖。
“你在害怕什麽?”
白發老將的嗓音輕柔,並無傳說中那般凶悍。他既不是虎面熊身,也不是龍吟虎嘯,只是一個謙和的先生。
至少看起來是如此。
“怕您。”太監雙腿在打顫。
“為何?”
李長生微微歪了歪腦袋,嗓音平緩的說道:“我從戎一生,從未屠城,更沒有放任手下兵卒燒殺搶掠。我之兵峰未向民,民何以懼?”
當太監的都不過是老百姓,有家底的人是不會進宮當太監的。
“皇上要我來殺您.”太監說道,“您功高震主,以前是天下不太平強敵環視,所以朝廷才留著您。現在太平了,天下容不了您如此了得之人。”
“容不得我?我放下兵權,卸甲歸田都容不下我嗎?”
李長生有些恍然,低頭念叨了幾句。此時身後眾多禁軍已至,他們並未拔刀相向,是走到李長生五十步外排成隊列靜靜地站著。
站軍姿,排隊列,均是李武曲教的。
禁軍統領拽緊拳頭,咬緊牙關,內心之糾結仿佛是將自己架在火上烤。
他父親是從北郡出來的兵,曾經李武曲的部下。他從小就是聽著對方的傳說長大,現在竟然要處死這位老將軍。
但他不能動,因為京城中有自己的妻兒。
終於太監顫抖著雙手來到了李長生面前,見對方沒有反抗取出了那一壺酒。想著給這位老將軍一個體面,不然他這輩子都難安。
“將軍請上路吧,您無父無母無妻無子,我會為您守靈三年。”
他雙膝跪下,高高的捧起了那毒酒。
就在這時李長生微微抬頭,眼裡依舊沒有任何的恐懼,宛如一汪古井般幽靜。
他問道:
“太平本是吾定,且有不許吾見太平之道理?”
平淡的聲音,遵循於常理的疑問,就好像在詢問殺人是否償命一般。
落到太監耳中,那股發自內心的懼怕再也抑製不住,毒酒哐當一聲摔在了地上。他就如此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看著那雙平靜的眼眸。
仿佛要受死的是自己。
而身後的禁軍身軀無不猛然一震,或嘴巴微張,或眼眶濕潤,或拽緊拳頭,或心堵難以呼吸。
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但事實卻不見得,王公貴族殺人牢獄之災都可免,又何談的殺人償命?這太平誰都知道是李武曲定的,但他不能見太平。
這個操蛋的世道!滋養惡類,迫害忠良。
它太髒了,容不下將軍。
“酒撒了,孩子用劍吧。”
李長生微微呼出一口氣,提醒道:“我尚且有一口氣,便不會認命。你若拚得我一條命,我無怨無悔。你也是為了你自己,你殺不得我便無法交差。”
說著,他拿起了身旁的斷刀,橫在身前。連拿刀的力氣都要費勁,哪來的一點力氣。
可到了這般田地,仍然不失風骨。
太監起身持劍,身後的禁軍開始騷動,已經有人不自覺的踏出了一步。哪怕禁軍統領不斷的呵斥,也壓不住他們。
有甚者舉起了強弩,對準那太監,可又想到城中的妻兒不敢動手。
“將軍您是否記得淮山郡?”太監忽然開口問道,沒等李長生回答便自說自話。
“當年胡人入關,淮山郡首當其中。我家阿爸阿母帶我逃難,那時正逢大災朝廷不發糧,我餓得到開始啃阿母之手。眼看便要食血親,是您帶兵強開糧倉賑災。”
“今日不是您死就是我亡,我若不將您殺了,回宮裡就會被掌監給剮了。小子俗名許小寶,今還您一命。”
說罷,太監轉起長劍抵在喉結之上,揮手向天便是一條紅線。
人割破喉嚨必死,但不會立馬暴斃。太監顫顫巍巍的坐下,嘴角帶著如釋負重的淺笑,他已不再恐懼。
原來他畏懼的不是李武曲,而是自己的良心。
半響過後,名為許小寶的殘缺之人再也沒了聲息。李長生終於恢復了一些力氣,從屍體中站起來,俯下身合上了他的眼睛。
李長生望向了那禁軍,目光所及,嘩啦一聲所有人單膝跪下。
“將軍威武!”
禁軍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明明這樣可能會讓一家老小被流放,甚至於砍頭。但他們還是跪下了,向這位勇武冠絕天下的將軍跪下。
一個人的威望要到何種地步才能使人拋棄性命?或許這也是朝廷容不下他的緣故,他們在害怕,害怕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將,害怕一個手底下沒有兵的將軍,害怕李武曲。
他才一個人啊,一個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的人,你滿朝文武到底在怕什麽?
可就是這麽一個人,他平定了天下,蕩平了王侯。為武朝再續了不知多久的國運,為百姓打出了一個安穩的天下。
李長生背上行囊,戴上鬥笠,隨手拿了一把刀便繼續上路。
“幫我安葬許先生與我的馬兒。”
他這一生不佔天時地利人和,仿佛全天下都要與自己作對。若不是自己還有些能力,早在京城時便已經死了。
然,行善一世,人和便有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