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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人來自赤柱》一十五.接待日
  煙霧透過縫隙中溢出了榮記冰室的玻璃大門,招牌底下那時閃時暗的白熾燈下聚集著一大群被光亮所吸引的蚊蟲,這間店不大,四個方桌,一張圓桌和門口處一處小小的收銀台兼吧台就已經是全部。

  一位跟與環境格格不入的大嬸,混雜在一堆黃毛綠毛紅毛的中間,眼神裡帶著哀求:“大佬,博仔已經進去一個多月了,獄警還不給探監,你要的錢我已經打給你了,人怎麽還沒有出來?”

  “你以為赤柱是你家開的呀?就你給我的那點錢,能做咩?在赤柱弄個人出來,從上到下都需要打點,就那一點錢,到門衛那一級就沒錢了,大嬸你要不就再湊湊,再給我五十萬我保證把你兒子弄出來!”

  坐在圓桌上的喪坤看都沒有看大嬸一眼,享受著左邊靚女溫柔捶腿,小酌一口右邊靚女遞過來的可樂。

  “五十萬?”她下意識的開始扳手指頭,數到後面乾脆不數了,大嬸的聲音開始劇烈的顫抖“你把我賣了都沒有這麽多錢啊!大佬你就幫幫忙吧,博仔他是冤枉的,他一直以來就很乖,才不會做那種違法的事情!”

  話還沒說完,整個冰室裡的人都笑了起來:“哈哈哈……”

  大嬸懵懂地看著他們,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麽,茫然無助地站在當場。

  等到所有人好不容易笑畢,喪彪清了清嗓子說:“冤枉?進去每一個人都說自己冤枉,屎強你說你當初怎麽關進去的?”

  “我冤枉啊,當初我在地裡除草,和旁邊的人吵了起來,他吵不過我一頭撞在了我的鋤頭上,死了!說我故意殺人……”

  屎強的話音還沒落完,冰室裡洗碗的就從後廚裡探出個頭哭上了:“你算啥,我那天晚上吃多了出去溜達,看到路上有截繩子,我想這剛好撿回去當褲袋,就撿上了,沒承想——這繩子後面還拴了一頭牛!還判我個盜竊罪!我的媽喲!冤呀!”

  好半天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喪彪才說道:“看見了吧!大嬸,每個進去過的人都是說自己是冤枉的,沒一個人說自己有罪!所以,難辦哦!”說著只見喪彪站起了身,也不等大嬸回話,摟著兩個妞,往外走。

  眼角的淚水不知何時泛了出來,深吸一口氣,大嬸似乎下定決心,哐當一下的跪在了地上,這一跪沒有換回喪彪的回頭,換來的是整個冰室新一輪的嘲笑。

  “收起你這一套,去跟那些官老爺們跪,我這裡不吃這一套!”喪彪似乎吃死了大嬸,早就知道大嬸下一步要做什麽,也不回頭,說著說著還吹了一個口哨,一步兩步,到第三步的時候喪彪頓了頓,大嬸的聲音終於響起:“我還有錢,我還有一輛的士車!”

  喪彪立馬轉過身,三兩步跑到大嬸身邊把她拉起,還親切的彎下腰輕輕的幫大嬸拍去褲腳上的灰,那熱情的樣子跟剛才的冷漠完全是判若兩人。

  只見喪彪打了一個響指,立馬有小弟將茶水端了上來,他親自給大嬸端茶,然後貼著大嬸的耳朵小聲的道:“早說嘛!我算了算,那個典獄長剛好喜歡收藏出租車,加上我喪彪跟他的關系,你兒子應該也就放出來了!”

  大嬸,也就是李梁博的老媽本名李蘭菊,江湖人曾稱菊姐,今年四十過半歲,原是麗池花園夜總會的當家“歌星”,當年也不知道是被鬼蒙了心眼那麽多“舅舅團”不選,選了李梁博那個一無所有的死鬼司機老豆,結了婚退出了麗池花園,慢慢淡出了歌壇,生下李梁博沒兩年他那老豆就涼了,

不得已的她隻好一邊喂奶一邊出來重操舊業,在旺角一個老年夜總會裡開始賣唱。  她哪裡有什麽出租車,之前聽了喪彪說能把人撈出來還沒有犯罪記錄,她就已經把這些年的全部積蓄,李梁博的老婆本給搭了進去。

  出租車來自一個一直在追她的“老凱子”西米露,西米露有著自己的一張出租車拍照與車,黃賭毒是一個不沾,平日裡隻愛給菊姐送個花籃,據說十多年前西米露在麗池花園遠遠的在人群裡看了菊姐一眼,從此就再也無法忘記菊姐的臉,從麗池花園一路追到了老年夜總會。

  菊姐說出自己有那麽一台出租車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不過她清楚自己要是開口別說一輛出租車了,就算是命西米露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但要了西米露的車也就意味著她也要賠西米露一輛車………

  在小黑犬被接走的第三天,就是就是一個接待日,也就是每個月接受探視的日子。

  當然,這個權利不是任何人任何情況下都可以享受的,像上個月被關在犯責房裡李梁博就錯過了這個日子。

  接見對於服刑的人來說,具有很特別的意義,是服刑生活中一個重要的內容。

  很多人,在外面的時候,親人求著哭著都不願回家覺得親人是這個世界上最麻煩的人,但一進監獄,就盼著趕快到接待日,好早一點見到家裡人。

  對於這一點,不排除有痛定思過,反省自身,從而大徹大悟,突然覺得親情可貴,思念親人的。

  但說句不厚道的實話,大概更多的還是思念家裡送的東西和錢。

  這也是很正常的,它可以直接改善犯人一段時間內在裡面生存的地位,因為監獄的生活人像豬一樣被圈養著,當然吃的東西就不會比豬食好多少。

  在裡面把向家人朋友討要錢物稱之為“貢獻”,在號裡生存地位的高低,日子過的好壞與否,與做的貢獻是成正比的。

  李梁博與絕大部分犯人一樣,起床報時還沒響起,便已經下了床,在廁所裡開始搗鼓造型,平日裡從不修飾邊幅的他甚至問潮州佬借來了對方珍藏許久的發蠟。

  潮州佬也難得準點起了一個早床,笑眯眯地看著一群廁所裡“搔首弄姿”犯人,那神情就像是獵人看著自己的獵物。

  很快就到了早飯時間,絕大部分犯人,看都沒看盤子裡的東西,眼睛死死地盯著時鍾,好像在禱告探監時間下一秒就到達,剩下的那幾個人,好像胃口不太好,憂心忡忡的把玩著杓子。

  李梁博也是看表的其中一員,隨著獄警一聲哨響,接見開始了,除了那些舉世無親,或者罪大惡極家裡對其已經失望透頂的,到處都聽見此起彼伏的打報告的聲音,獄警給接見的犯人一戴手銬,就直接送去了接待室。

  其中有人被叫出去了,叫出去的人歡天喜地,沒被叫到的人神色焦急,忐忑不安。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等待接見的人一個個被叫到,最終除去那些人,整個小倉裡只剩下那個叫棺材東,他不住的側耳傾聽,每一次外面的腳步聲響起,他都直起腰板,期待的神色就像一個陷入沼澤的人,等待著那根根本就不會出現的救命樹枝。

  接待室不大,一張桌子與一面玻璃將整個接待室分成了兩半,大概有五個卡座,中間被木板所隔開。

  當李梁博被獄警架著走進房間,那明晃晃的手銬,瞬間刺痛了菊姐那牽掛的眼睛。

  對於這個母親說實話,李梁博有忐忑有期待有激動,但當看見菊姐那雙眼睛的一刹那,整個人就只剩下了兩個字“虧欠!

  同樣菊姐的心裡同樣也有著千言萬語,她想狠狠地咒罵兒子一頓,就覺得他已經很難了更多的需要安慰,她想告訴李梁博她找了人很快就會把他撈出來,但話已經到了嘴巴拿起電話卻隻說了一句:“兒子,這裡面夥食怎樣?能吃飽嗎?”

  看著她的眼淚,李梁博只有說:“還行,您別操心了!”

  世上的事就有那麽巧,正在這時開飯了,接待室的門也剛好開著,提著菜桶獄警從李梁博身後走道經過時,菊姐看著漂在桶裡的湯菜還好奇地問:“你們這裡還養豬,搞副業嗎?”李梁博還沒來得及回答,菊姐就一眼看見了後面提進來的稀飯,霎時明白了過來。

  剛剛止住的淚瞬間就迸了出來,張張嘴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一口氣沒接上,直挺挺地就暈了過去……

  見狀,李梁博手裡的電話不知不覺的滑落在桌子上,嘴裡不停的大喊,“媽!媽!”雙手瘋狂的拍打著玻璃牆,然後他就被獄警直挺挺的架走了,等到了走道裡,隨之而來的就是獄警重重一棍子,然後世界徹底清淨了。

  隨著最後一個接見的李梁博纏著紗布被送回,走道裡也關上了。

  這意味著接見已經結束,不會再有人來了。

  棺材板面如死灰,眼神渙散,直勾勾地盯著地板,嘴裡喃喃低語,像是在為他可以預知的命運而祈禱。

  “李梁博,你?”眼鏡佬瞪著直接坐上床的李梁博剛想要說些什麽就被潮州佬一眼狠狠地瞪了回去。

  除了李梁博回來的人這時都起身站在地上,一字排開,從兜裡掏出一張張單子依次遞給跟前面沉如水的眼鏡佬,遞單子的時候,有的戰戰兢兢,有的神采飛揚。

  潮州佬坐在床上,拿著一張報紙看似毫不在意,但是由於角度的關系,他眼角的余光還是瞟在那一張張單子上。

  眼鏡佬一個個地接過展開,嘴裡還念著:“一千,嗯,不錯。等賞吧!”那神色飛揚的就更激動了,一個箭步回到床上。

  眼鏡佬繼續念著:“五百,也還可以。”

  “嗯,三百,我給你說喲!下個月要再是這個數就不行了!”

  兩個人如獲大釋般的點頭稱謝,也回到了大鋪上。

  “啊!五十?你打發叫花子是吧?站到邊上去。”眼鏡佬語氣裡有了一絲怒意。

  這是那個一直跟在潮州佬身邊服侍的細佬,聞言苦著臉向潮州佬望去,眼裡全是哀求。

  潮州佬卻視若無睹的繼續看他的報紙,沒理睬他,他只有垂頭喪氣的站到牆邊。

  “我日他媽呀!五元!你吃了豹子膽嗎?怎回事?”眼鏡佬憤怒的一聲咆哮,驚呆了所有的人。

  “啪!”

  歪嘴貓驚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下,眼鏡佬的怒吼有如九天玄雷,手裡揮舞著他給的接見票,面紅耳赤,好像受到了極大的侮辱。

  嚇得他即使坐在地上,雙腿也有如篩糠一樣抖個不停:“眼鏡爺,我……我……我不是……是……是……”對即將要到來的災難的恐懼,已經使他語無倫次了。

  “你不是啥?我看你就不是個人,就不能把你當人看。也怪我,最近給你的好臉太多了!看來不時常給你松松筋骨,你這個人就有點飄!”說著就是一個大嘴巴子,打得歪嘴貓直翻白眼。牛肉粒和花蛇立馬就從床上蹦了下來,虎視眈眈地圍住了他。

  “不是哇,眼鏡爺,您聽我跟您解釋,我老豆最近檢查出來得了胃癌,已經晚期了,家裡的錢都拿去給他治病了,實在是沒錢呀!我真不是不想多拿點, 您放過我吧!”歪嘴貓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哀求道。

  眼鏡佬正要說話,鐵欄裡,一隻穿著製服的手伸了進來,手裡拽著幾個塑料袋,隱約可見裡面裝的都是香煙跟食品。

  潮州佬趕緊一步上前,接過東西,並給那手裡塞了兩條煙:“辛苦您了!”潮州佬跟人道著客氣。

  那人也不說話,接過煙剛準備抽手,潮州佬又叫住了他:“哎!等等,我問您個事,來,先抽一根。”潮州佬遞上一支煙點上,就蹲在鐵欄處和門外那人竊竊私語起來,一邊說一邊點頭。

  只是幾句話的時間潮州佬就坐回來,臉色鐵青,陰沉得可怕。

  這期間號裡停止了動作,一直等潮州佬和那人說完話,眼鏡佬才又繼續對歪嘴貓說:“你別跟我解釋,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要講故事,我聽的故事太多了,我讓你解釋,就是給你騙我的機會,誰知你說的是真是假?你自己說怎辦?”眼鏡佬嘴上說的厲害,但他的口氣已經有點松動了。

  “真的,真的,絕對是真的。眼鏡爺,我要騙你,叫我老豆明天就胃穿孔死掉。”歪嘴貓也聽出點希望了,趕緊發誓,想抓住這救命稻草。

  眼鏡佬向潮州佬望去,意思是讓他定奪。

  “你老豆得胃穿孔死掉,那你老母呢?”潮州佬看都沒看眼鏡佬,鐵青著臉繼續問。

  “我老母也死!”大概是想到極有可能過關了,歪嘴貓喜出望外,恨不得誓再發的毒點,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

  “撲你呀母,你怎不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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