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廟周圍沒有設結界,竟還不如關押自己的地牢防范嚴密。
但化羽馬上就想通了,王府之內如何布防都是他自家的事,可在這外界如果被人發現總難免節外生枝,齊叢的心思何其縝密,一點破綻也不留。
化羽躍身跳入廟牆,將前前後後幾座大殿走了個遍,的確空空蕩蕩未見人跡踏至的痕跡。而且,裡面供奉的神像和各種陳設皆按照規製,也沒發現什麽特別之處。
難道這裡真就是一座普通宮廟,尚未開放只是想等祭壇修建完畢?
化羽想著卻仍不死心,強烈的直覺引導他更加仔細地觀察四周。
一座偏殿裡,化羽的手指不經意地拂過一尊童子像,他猛然警覺,兩隻手指捏在一起是光滑的,沒有灰塵?化羽仔細盯著那座童子像上下打量,唯有腰身處一塵不染,而且鋥明瓦亮。
化羽用手推了推沒能推動,他略加思索後一股靈息順著脈絡凝於掌心,然後輕輕一推,那童子便向前移出,同時原地現出一條密道。
又是密室的把戲,化羽從心裡鄙視,人活著就不能敞亮一些,動不動就密室暗道,還不是為了掩蓋那些見不得光的勾當!
化羽沿著密道走下,然後是曲折的狹長通道,越往裡越發感覺陣陣寒氣往外竄,仔細一看這下面竟然通著一座溶洞。
化羽終於明白齊叢為何會選擇此處,除了有山有水有翠林的絕佳風水,這山裡的溶洞怕才是最重要的原因。
在四羽閣的時候化羽就知道寒涼之地最利於修行,中原自不比北地有天然冰洞,齊叢退而求其次選了這溶洞也算聰明。
化羽正想著卻發現已經走到盡頭。只是為了給自己選一個適合練功的地方這麽簡單?
化羽不信,仔細檢查果然發現異樣。眼前的石壁分明是幻術,實則是結界,齊叢還真不是一般狡猾。
化羽破了結界來到溶洞的中心地帶,視線所到處不僅有燈火竟還有簾幔晃動。化羽定睛細看,那簾幔後面置有一張石床,上面坐了一人,只是背對著一動不動。
果然有鬼!
化羽一個箭步來到近前,抬手便將簾幔扯了下去,這才驚得床上那人回過身來。
這下換化羽驚住了,那張美得不可方物的臉化羽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化羽?”那人也止不住驚呼出來,同時一下子站起徹底轉過身面對著化羽,眼睛裡晶晶亮閃爍著久別重逢的歡喜,但轉瞬就愁雲滿布。
化羽的反應顯然要遲鈍些,他做夢也沒想到這密室裡藏著的人會是他。
“鶯歌?你——你怎麽會在這裡?”
“這話應該我問你。”鶯歌的表情和語氣同時凝重起來,他向化羽身後張望,見沒有旁人,“你一個人?可能出去?”
化羽一愣,隨點頭。
鶯歌的眼睛裡閃現出希望,他快速道:“快,想辦法帶我離開!”
化羽這才發現他的手腳均被鐵索銬著,鐵鏈連著石床,使得他的活動空間便只有這床圍的方寸。
見鶯歌如此迫切,仿佛只剩最後一口氣的溺水之人。化羽來不及多想,甚至不忍心多問。
銬住鶯歌的鎖鏈是精工玄鐵極其牢固,但對毀掉困靈鎖的化羽來說卻是小事一樁。
卻見紅光閃過,手銬、腳銬應聲而斷。
鶯歌的腿卻是一軟,根本無法行走。這該是被困了多少年頭才會退化至此?化羽索性背起他走出密道,離開宮廟。
如今的化羽也無處可去,
只能帶著鶯歌飛躍重山,感覺走得夠遠了便找了個山洞暫做安置。 這時,化羽才開口詢問:“囚禁你的人是誰?齊叢嗎?”
聽到化羽說出齊叢的名字鶯歌有些驚訝,“你怎麽知道?你見過他?他有沒有對你怎樣?”
“他對我何止是怎樣?”提到這個人化羽就止不住心頭怒火,但他還是強壓住,繼續道:“還是先說說你吧,四羽閣一別究竟發生了什麽,你又怎會被那天殺的囚禁?”
鶯歌的臉上浮過一絲苦笑,“當年我知道自己無法修成靈元,也就放棄了。還將自己苦心培育的宿體送給了你。對了,我的那盆蝴蝶蘭現在何處,可有用上?”
“嗯,你的花真的很神,它救回了小夭。”
“真的?”鶯歌突然難掩的興奮,“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辦到了!”
看著鶯歌興奮的模樣化羽很是不忍心,卻只能如實相告,“可是,齊叢還是把她殺了。我永遠失去了她。”
鶯歌先是目瞪口呆,繼而臉色變得鐵青,“那個挨千刀的!他果真半點同門之誼也不講,毫無人性!枉為人!
你不是問齊叢為何囚禁我嗎?當年我將花送於你的時候便釋然了,心想既然此生無法舍棄這具軀殼,還不如帶著他遊歷江山風光,也不枉活了這一遭。
只是沒想到在東陵郡遇到了齊叢,他那時已是東陵王,卻不似在四羽閣時那般冷傲,不僅對我以禮相待還關懷備至。
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在打《修元經》的主意。我本想找機會脫身,不想反而被他發現了我後背的秘密,他於是將我囚禁,謄抄了經文。他以為我修習過經文,便逼迫我為他指點。”
“那個蠢貨!”
“他不是蠢,是欲念太甚。化羽,老實說,你今日找到那裡也不是偶然吧?”
“沒錯。齊叢不僅殺了小夭,還害我兄弟,一度也曾囚禁我,傷天害理的事不計其數。我與他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有些話化羽不知如何跟鶯歌開口,比如青羽被捕,畢竟當年他是以燕翔的身份與大家共處的,如果說起又是一通難明的解釋,還有幻虛仙君那檔子,竟已齷齪到自己都不好意思開口,所以化羽暫且略過這些沒提。
“可是,偏有那不開眼的仙家還信他支持他,讓他登基稱帝。所以,我想找些證據,然後上九天找天帝告狀去!”
鶯歌驚了,同時也佩服化羽的勇氣,一個小小半妖面對仇恨沒有選擇以暴治暴,而是敢闖九天,隻為討還一個公道。
鶯歌無疑被感染了,他看著化羽認真道:“齊叢貪念《修元經》,聽聞,仙家對這本書很是忌諱,若你從此說起,也許會受重視。如果需要,還有我這個凡人以身為證。”
直闖天庭何等危險,化羽從未奢望有人能幫他一把,但鶯歌卻主動挺身,無疑讓他感動非常。
此時,天邊泛起了霞光,太陽就要升起。鶯歌的眼中霎時間閃耀出光芒,他站起身朝洞外走去,迎著初升的旭日張開手臂。
“我都不知道經年何月不曾見過太陽了!”
那一瞬,化羽又想起了四羽閣上的時光。
那如熟透的鴨蛋黃般的朝陽下也曾沐浴過一張清麗的臉龐,頂樓的鍾聲,她挑入鬢角的眉梢,原本蒼白的面頰因霞光而暈紅了一片。
化羽一愣神,自己怎麽又想起她?說好的仙妖殊途,此生不見亦不想念,何況他就要闖天庭討公道,也許便是要與仙家作對了。
化羽想著心頭浮過一絲苦澀。
突然間,身旁的鶯歌發出一聲慘叫,繼而捂住面頰渾身顫抖。化羽趕忙扶住他迅速移回山洞。
這下化羽才看清,只見鶯歌的面頰、手臂,但凡裸露的地方都已甭開血口,皮膚就像點燃了一般正在一邊焚燒一邊脫落,並大有蔓延全身的勢頭。
化羽驚呆了,他還從來沒見過這景象,一時間竟方寸大亂,手足無措起來。
“你別急了。”鶯歌一手擋著臉喘著粗氣說道,“你沒辦法的,誰也幫不了我,這是我的命。”
“到底為何如此啊?”化羽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是齊叢!他曾告誡我休想逃出去,若是見了光便可叫我灰飛煙滅。原來——原來他不是嚇唬我。”
“那這究竟是?”
“蠱毒!齊叢除了《修元經》,還遍尋天下奇功,不論邪門妖術盡數學來,並會在我身上試煉。”
“他已得到他想要的,竟然還對你下此毒手。簡直喪心病狂!”化羽此時已經沒有言語可以形容內心的憤怒。
鶯歌卻笑了,那笑聲低沉充滿幽怨,他將身體轉過去背對著化羽,然後褪去衣衫將脊背露出。
化羽不由大驚,只見他的整個後背布滿了醜陋的疤痕,令人觸目驚心。
“齊叢拿到《修元經》就燒毀了我的後背,因為他不想再有第二個人看到這些文字。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想要的不擇手段,想防備的窮其所能。不給他人活路,也封了自己的退路。怪隻怪我大意了。”
“可現在——”
化羽剛想問下去,鶯歌的疼痛加劇了,顯然已經超出了他能承受的極限。
他極力忍耐著對化羽道:“你快出去,就當——給我留下最後的尊嚴,求你!”
化羽無奈,眼睛紅腫著衝出洞外。
他不甘心,鶯歌說自己沒救難道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他猛然想起逸一,對啊還有醫仙。他於是掏出尙輕贈與的花鈴拚命催動,只要聯系到尙輕便能讓她尋來醫仙,鶯歌也就有救了。
可是,花鈴在風中叮當作響,另一端卻半點回音也沒有。
身後的山洞裡鶯歌難以承受的哀嚎聲一聲高過一聲,又漸漸虛弱下去。
化羽凌亂在風中束手無策,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如此不中用。恨意、悔意、怨憎之意交織在一起,像一團火焰瞬間吞噬了他。
昔日美若幽蘭,清雅別致的鶯歌以對他來言最不體面的方式離去,他生前曾為之感到羞恥的軀殼已化為灰燼。但化羽心中憤怒的火焰卻越燒越旺。
虧自己還想討還公道,這天下哪裡有公道可言?齊叢那個混帳,讓他多活一刻便是自己的罪孽!
想到這裡,化羽再顧不得許多,直接闖進齊叢的寢殿。
齊叢雖然修習《修元經》提升了修為,但畢竟根基弱,悟性也不高,加之他還把心思用在修習旁門左道,雖不乏陰毒招數,但動起真格卻不頂用。三下五除二便被化羽綁走。
化羽掀起一陣妖風趕走所有工匠,然後將齊叢綁在他打造的祭壇石柱之上,指天大罵:
“天上的神仙們聽了,天家口口聲聲講求道義禮法,卻縱容惡人橫行,扶持卑劣之徒登帝,任其殘害良善之人性命而枉顧,反冤無辜者受刑!敢問天家還有沒有公道可言?還是說這便是天家主持的正義所在?”
化羽怒罵了許久,周遭卻只有風聲,“好啊,我倒要看看神仙是不是只會裝聾作啞!”
說罷他騰身而起,手劈腳踹將祭壇上的五尊神像盡數炸毀,漫天騰起的濃煙霎時引得值守南天門哨崗的天眼仙官注意。
凡間祭壇、宮廟之類被損已非小事,更別說天帝和三大天尊的神像被毀,簡直就是直接抽打天帝嘴巴。
按說,天眼仙官應立即上報天庭,但他顧及和幻虛仙君的交情便悄然將此事先傳與他知曉。
殤戈用腳指頭也能想到此事只能是化羽那小子乾的,心中甚是憤懣。他立刻起身準備出發,卻又停下瞟了司劍一眼。
司劍行事從來不將自己放在眼裡,剛才更是公然頂撞,連帶著逸一也開始不服管束,殤戈想到這兒便氣不打一處,於是故意說了句:
“本尊倒要看看,化羽那隻小妖能掀起什麽浪來!”話音剛落便一陣風般離去。
殤戈的話原本就是說給司劍聽的。
待殤戈走後,司劍冷眼看了下逸一,聯系方才說起青羽被抓一事她也大致猜了個八九,於是話不多說跟著就往境外去。
逸一知道一旦涉及化羽司劍就無法淡定,但他心中有愧故而也不敢阻攔。
想那次他在芷蘭宮前強行將司劍拖走,然後又喋喋不休數落了好一通,甚至拿了銀針要給司劍扎。
司劍煩不過也是別了股氣,於是說:“不勞你動手,我這就親手阻了花鈴的感應,然後潛心閉關,總算可以了吧!”
現在回想,若是當時司劍沒有阻斷對花鈴的感應是不是就能在關鍵時刻及時出手,那樣會不會青羽和化羽就能避免遭殃?
逸一不敢多想,見司劍話都沒跟他說一句就出發了也忙不迭地跟著追了出去。
“姓齊的,看來你的大羅神仙是不想來救你了。”化羽說著將手中那柄從齊叢寢殿拎出來的禦劍翻轉了兩下,“那我就替天行道,先了結了你這敗類!”
話音未落,化羽手中的劍已經在齊叢肩膀上劃了兩道,傷口不淺,謔謔冒著鮮血。接著劍身下移到他胸口,冰冷的劍鋒帶著寒氣頂得生疼。
“我要在這裡豁開一個口子,把你的心掏出來看看是什麽貨色!”
一句話將齊叢嚇得臉色煞白,他知道化羽真的做得出來,便也顧不得體統連聲求起饒來。
化羽冷笑一聲,“道歉的話到地下去和被你殘害的冤魂們說去吧!”說著手腕一轉便從齊叢胸口扎了進去。
眼見著劍身就要刺入心臟,突然間一道白光從二人中間劃過,化羽手中的劍應聲段成兩截,同時那道力使得化羽向後退了好幾步,險些沒站穩。
化羽抬頭,就見從天而降一席白色衣衫,伸手將那斬斷寶劍的兵器穩穩接在手中,然後落在化羽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