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還差一點成了夜王的王夫。”
此話中透著半分化羽的自嘲,卻也不乏一絲故意。但想起與鬼幽夜的往事又不由刹那間平添了許多傷感。
想起當時的大婚典禮,盛大奢華的場面還歷歷在目。只可惜世事無常。平心論鬼幽夜此人,性格不大好,其實心不壞,只不過太不自信,太想證明自己,才會被權力所累。
要說她對自己……想到這個問題,化羽有些失神。說她只是利用會不會有失公允?可是,除了利用,她對自己的感情又改如何定義?
本來已經塵封的問題就這樣又被自己從心裡挖出來,隻為在司劍面前耍點小心思,是否有點得不償失?
化羽驟然覺得顏面掃地,隨轉過身想要向司劍解釋,“其實——”
身後空蕩蕩的,司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離開,同時消失的還有那柄匕首。
化羽隻覺得自己像個三歲孩童,幼稚可笑。羞愧之余,他下意識用手摸了下心口血脈匯聚處。
其實,從方才起司劍一直在專注地思考一件事。化羽並不知道,就在清晨自己尚在沉睡中,周身靈脈已經被她探了一遍。
決定收化羽為徒,司劍是認真的。她一方面提防著殤戈,一方面下定決心要助化羽早日飛仙,徹底擺脫遭人詬病的血統出身。
然而,妖類成仙僅靠成熟的靈元和過硬的修為是遠遠不夠的,十二仙劍陣、四十九仙弩陣、八十一禦仙陣,這些都是司劍再熟悉不過的。
當初殤戈擒拿化羽,做足了陣仗也僅用了二十四把仙劍壓陣;即使當年血洗萬妖谷,也不過出動了四十九張仙弩;八十一禦仙陣就更不必說了。
要連續闖過這三關僅靠他這百年修為絕對不夠。別說百年,就算再修個幾百上千年也未必能成。但司劍下定決心要做的事必然拚盡全力,時間上她也是多一天都不想浪費。
所以,清晨時分探遍化羽周身靈脈後她便決定短時間裡全力將化羽的靈武力推向最高。她要將自己的畢生術法融匯在禦劍術中傳授給化羽,先要他打得贏幻虛所有的仙神再說。
那麽首先,化羽需要一件趁手的仙兵,仙兵與仙者需時日磨合才能靈器合一。司劍看遍桃塢中所有仙劍都覺得和化羽並不相稱。
離幻確實不賴,與自己的術法也最是契合,不過想起方才化羽拿著劍有些嫌棄的樣子——也是,離幻是按照自己身量打造的,要配他確實還需改進。
司劍正想到這個問題,便看到了那把用逐風殘劍打造的匕首,突然想起自己早年鑄造的仙劍。
雖然,如今的自己修為和鑄靈術都比過去高出許多,但捫心自問卻沒了當時年少的那份專注和純粹,試問如今讓自己再造出曦月、逐風那樣的劍,且不說耗費時間,還能不能造出那樣一般無二都是未知。
另外,靈寶天尊曾說離幻還差點韌性,想要完善這把靈劍的確還需要一些珍貴材料,最適合的莫過於……
於是,司劍心中有了新的想法。主意一旦打定,她便立刻行動,這便出門直奔竹林雅舍。
化羽在桃林晃了一圈也沒看到司劍的身影。這是生氣了?化羽此時也說不出自己心裡是個什麽滋味,他返身回到房間歸置完畢,不管怎樣,從今往後他和司劍就住在同一屋簷下了,想到這裡心頭還是甜滋滋的。
突然,院中仙氣飄入。司劍回來了?化羽連忙轉身朝門外奔去,但他馬上就分辨出那仙氣不是司劍。
果然,門外一前一後走來兩位,君書玉和逸一。
雖然熟絡,但化羽不想給司劍丟人,還是很懂禮貌地施禮道:“二位仙上,師尊她不在。”
“我們是特地來找你的!”逸一說著,看了君書玉一眼。
君書玉於是解釋道:“化羽,你家仙師有事要外出幾日,這幾日裡你的課業由我負責。”
化羽一愣,方才還在屋裡同自己說話,眨眼的工夫就“有事外出”了?即便有事怎麽不跟自己說一聲,還請來這二位代傳?
看著化羽一臉狐疑的表情,君書玉一揮衣袖,一團霧氣中顯現出司劍的身影,她一臉嚴肅認真道:
“化羽,我不在這幾日務必遵從冷仙所有教誨,勤學苦練不得怠慢。待我歸來檢查,若無長進有你好看!”
寥寥兩句話,那語氣、神態全然就是當年初見時的尙輕無二,化羽禁不住一縮脖子,心底裡卻還挺舒坦的。
逸一從旁補充道:“司劍到底是了解她的徒兒,知道若是告訴你她要離開,依著你的性子保不齊會整出什麽么蛾子,這才先走一步讓我倆過來看著你。你放心,司劍既然收了你,那對我和書玉而言你就和自家徒兒無異,必定要認真教、仔細教的。”說著饒有意味地瞟了君書玉一眼,
“哎,我修的醫道,教不了你什麽。司劍也說了,接下去的幾日你呀歸書玉管。行了,交代完畢,我先走一步。書玉,好好教,仔細教,別忘了司劍的囑托。”
君書玉側過臉輕輕瞪了逸一一眼。他笑笑,然後甩甩衣袖揚長而去。
不知道為什麽,化羽覺得今日的醫仙有些懶散,好像哪裡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化羽,”君書玉的聲音把他懷疑的思緒打斷,“我們這就開始吧!”
眼前這位冷仙,化羽曾覺她如冰似霜不易親近,幾次接觸下來卻發現她的冷並不刺骨,不過是少了一絲煙火氣才顯得天然間拒人千裡罷了,這位姐姐的眼睛其實是溫柔的。
“你在想什麽?”
平心而論,就連聲音也是似水般溫柔。
“哦,仙上,那我接下來要學什麽啊?”
“鑄靈術!”
這三個字一出口,化羽本應開心至極,鑄靈術他早就想學了,只是這一直心生向往的精妙術法他是打算向司劍討教的,畢竟她可是自己仰慕已久的劍仙。
“到底是什麽事非要現在去,一百多年沒見,連幾句囫圇話都沒說上呢!”化羽心裡止不住嘀咕著,同時把這種情緒寫在了臉上。
他不知道,這“鑄靈術”三個字此時對君書玉而言可謂壓力山大。
司劍臨走前特意拜托君書玉,希望她能盡力傳授化羽鑄靈術,使之學有所成。司劍是想在改造離幻的時候化羽能夠幫上些忙,這樣也可使他和離幻之間多一些天然的羈絆。
可是,你以為鑄靈術是什麽等閑術法,隨隨便便就能學成?縱然這個化羽天賦異稟,但這短短幾日的工夫也頂多粗嘗個皮毛。想到這裡君書玉就止不住眉頭緊鎖。算了,盡力而為能教多少是多少吧!
君書玉這邊剛拿定決心,眼看著化羽一臉心不在焉的樣子便止不住來氣,於是繃起臉嚴厲道:
“打起精神!你家仙師可不是好糊弄的!幾日後,你若沒有長進,誰也救不了你!”
君書玉用了一個“救”字,瞬間將化羽喚醒,他想起四羽閣上的經歷,還是尙輕的時候她就那般教訓自己,現在恢復了仙身那手段還不更花樣百出?想著過了一百多年她就能變得溫柔些?算了,算了,這險可是冒不得。
於是,司劍的去向暫且被強壓心頭,化羽躬身施禮表示自己一定虛心受教。
君書玉卻開口問了他一個問題:“化羽,你小時候捏過泥人嗎?”
化羽搖搖頭,不明所以地如實相告,“沒有。倒是被丟過泥巴,摔過泥坑,滾一身。”
君書玉的臉上浮過一絲絲尷尬,卻接著問道:“那——可有做過什麽手工,比如木工,陶土什麽的?”
“哦——我會編竹筐。”那還是在紅土村的時候學的,作為一個普通農戶這些手藝實在平常,“我還扎過風箏。”
此話一出,化羽停住了,風箏是扎給小花和丟丟的,那段簡單樸實的日子在他心底終是一道抹不平的疤。
君書玉覺察出異樣,“你怎麽了?”
“沒什麽,沒什麽。我——不擅長手藝活。”
“無妨。我只是想告訴你,鑄靈其實和編竹筐、扎風箏一樣,用雙手一點一點把不同的材料做成需要的樣子,唯一不同的就是靈力的運用。
靈力首先是材料,和我曾教過你們的一樣,加注何種靈力,加注多少是由鑄靈者把握的;同時,靈力也是工具,通過靈力把不同材料融合在一起,就像穿針引線那樣;最後,靈力就是你的手指。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好像——知道一點,也不是很清晰。”
“無妨。”君書玉說著走到一樹桃花前,手指拂過一朵桃花。
化羽以為她是要摘下來,急得脫口而出:“哎——”
誰知君書玉的手指卻停在花側,轉頭問他:“我問你,一朵桃花你覺得可以做成什麽?”
“桃花?胭脂?點心?哦——釀酒。”
“那是凡人的用途。我在鑒物一課教過你們,萬物皆有靈,皆可鑄靈。舉個例子,九天之上姻緣殿前育灼灼桃林一眼無邊,月老取桃花織線,編紅繩結天下姻緣。”
化羽本來因為司劍的事心不在焉,突然聽君書玉提到姻緣殿、月老,不自知地抬起頭看著她。
君書玉見他終於有了點興致,於是道:“空講無意,親手做了自有感觸。走吧。”
“走?去哪兒?”
“鑄靈需要煉爐。”
聽君書玉此言,化羽轉身一指桃塢內那座孤零零的青石圓頂小屋,百孤子第一日就告訴過他那是劍仙鑄造仙器的地方,“那裡呢?”
“你可知那是你家仙師鑄劍的所在?”
“所以,應該有所謂的煉爐吧?”
卻聽君書玉冷冷地回了句:“你敢動一個試試?走!”
君書玉很清楚初習鑄靈什麽狀況都可能發生,她可不敢大意留化羽在桃塢裡造次,故而將他帶出去遠遠地才能放心教學。
君書玉將化羽帶去當年她和司劍、逸一三個人喝酒的山洞,沒錯,就是逸一的秘密山洞,後來君書玉醉酒給砸個稀爛的那處。如今早已修葺,他們幾個卻鮮少過來了,這個地方僻靜隱秘,給初學者鑄靈最是合適。
只是化羽不知,這個山洞還是他老爹長大的地方。
君書玉尋了個合適的位置,然後動手鑄爐,一邊鑄造一邊傳授化羽口訣、技法、訣竅,算得上身體力行,手把手教了。
月上星出之時,一個最簡單的煉爐鑄成。
“此爐雖然粗糙,但也夠用了。時間緊迫,現在,你就依我方才所述技法造一個——”君書玉想了下說道:“茶碗吧。先做一隻茶碗看看。”說著從袖子裡掏出一塊彩石。
君書玉真的算大方,給小孩子初次練手用的都是不差的材料,她本想拿一塊青玉的,想了想還是先給了石料。
親眼目睹一位上仙的鑄靈過程後,化羽的學習熱情被點燃了。既然多想無益,還是好好地學點正經本領為上。他於是恭敬地接過彩石,挽起袖子準備大展身手。
君書玉本來還在一旁仔細觀察,但是越看越看不下去。司劍和逸一都說化羽是修仙的奇才,可這笨手笨腳的樣子怎麽看都……
算了,畢竟是小孩子第一次,還是不要打擊,讓他順利完成。為防自己忍不住插手、插嘴,君書玉索性出到洞外,望著星空長出一口氣。
……
“咣當!”一聲脆響從洞裡傳出。緊跟著是化羽興奮的聲音:
“我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