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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妄澗》第154話 死翹翹
  萬妖谷內,寒羽又夢到了自己小時候,母親牽著他的手來到父親面前。

  “小寒,這是君父。”

  寒羽抓住母親的衣帶藏在她身後,好奇而膽怯地探頭望著那個高大威猛的身影。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然後俯身摸了摸他的頭……

  寒羽驚醒,只是片刻小憩怎麽就做夢了?難道是父親在責怪自己貪戀王權舍他不顧?

  這時,侍從送來了魔界的信函。

  “魔尊說了什麽?”棠洛上前問道。

  “是魔後。”寒羽收起信箋,“她說今年的開山節希望我能參加。”

  魔界沒有四時變化,一年裡一半寒冬,一半花季,開山節便是冬去花開的交替節慶,是魔族的盛大節日,算時間還有月余。

  “魔後來信沒有說別的?”棠洛不免心生疑惑。

  “沒有。你說她是不是在提醒我與九公主的婚約?”

  “有這個可能。”

  一百多年於妖魔兩族實在算不得久,當初定下婚約之時魔尊曾說九公主年紀尚小,不急於婚配,寒羽也有他的考量,這樁婚約便一直沒有兌現。現在魔後突然來信邀他做客,其中用意難免不讓人揣度。

  寒羽稍作思量,然後說道:“當初與魔族聯姻,是為了重拾族人信心重振我族。雖然如今大局已穩,但婚約一事或許也該提上日程了。”

  “你就不怕那些老臣舊事重提?”

  這個問題寒羽怎可能沒有想過?但他覺得如今自己地位已穩,加上魔尊女婿的身份,這個妖王的位置應該無所撼動。況且,如果無法得到父親的肯定,他的心中便始終存著這個結,每每想起便寢食難安。

  於是,面對棠洛的質疑,寒羽回道:“幻虛主仙被天帝罷黜的事洛叔叔可有耳聞?”

  “這件事已詔告三界,雖然不明真相,但似乎天帝這回是動了真格。一境主仙說貶就貶,不免讓人唏噓。”棠洛說著,臉上流露出一抹嘲諷意味。

  “我關心的不是這個。既然幻虛那位先主已經失勢,過往經由他手的舊事是否就有機會翻盤呢?比如,我族以往的冤屈,又比如先王的錯判。”

  “主上是想以此與仙家協商謀求平反的機會?可是,您與魔族聯姻本就是宣告與仙家對立,若此時再與仙家往來弄不好會兩邊都得罪,。”

  棠洛這麽說貌似沒錯,但長久的相處寒羽已摸透了他的心思,他要比自己更安於或是說更享受眼下的境遇。當年他在先王身邊,雖然受寵卻無實權,而如今,他自詡股肱,又蒙自己一句“叔叔”尊著,在族內的地位和勢力可謂空前。所以,他不想改變。

  對此,寒羽沒有道破,只是說了句:“放心,我有分寸。”

  其實,有些事在寒羽心裡要比外面許多人都明白。自打他與九公主定下婚約,便開始暗中查探有關魔尊的信息,自然而然了解到他許多過往。

  先王青羽回歸重建萬妖谷的時候,幻虛仙家雖然知道自己犯了錯,也對妖族不再打壓,但畢竟礙著面子從未公開承認錯誤為妖族正名。所以,寒羽想為妖族平反,這將成為他超過先王的巨大功績,必將一舉收獲人心,包括那些對先王心心念念的舊臣。

  寒羽也明白自己要想夠上天家實在困難,但若是能與幻虛達成和解不但平反有望,還有可能同時救出先王。

  幻虛先主被貶,如今代掌的是副仙花子卿,而這位據說和魔尊曾關系匪淺,至今都有人看到過花子卿在仙魔兩界交界處隔著結界眺望魔域的身影。

  因此,和魔尊綁定對於和幻虛和解或許反成助力。

  當然,寒羽的這個想法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暗自決定這次赴約一定要探清楚魔尊夫婦的真實意圖,若是時候到了便要主動將婚事提上日程。

  ……

  魔域的河道此時還在冰封。

  厚厚的冰層下暗流湧動,起初只是有絲絲蒸汽從縫隙中向上散;繼而一團熱氣湧出水面,自下而上融化著冰層;最後,猛然一股熱浪襲來,冰層瞬間斷裂成無數冰塊,沒入水中刹那消融。

  再看此時的河水已經幾近沸騰,陡然出現一個巨大的旋渦,一道橙色亮光,化羽打著旋躍出水面,赤裸的上身依然蒸騰著熱氣,好像隨時就要將自己點燃。

  他拾起岸邊的衣服一邊往身上穿一邊向魔尊走去。

  魔尊言道:“不釋放靈力就能做到這個程度,你的根基修得不錯。說實話,這個底子是誰給你打的?”

  化羽也沒料到自己能如此漂亮地完成考驗,一時得意便故意賣了個關子,“怎麽,前輩就那麽看不上我家仙師?怎就覺得我的根基不是受教於她?”

  魔尊輕輕一笑,眼神不經意地掃過化羽胸前,敞開的衣領前露出那顆漂亮的心尖血,不由讓他微微一愣。但是這個過程非常短暫,以至於化羽並未覺察。

  接著,魔尊說道:“我與劍仙接觸不多,但她少年揚名,在那一輩的仙中算得上拔尖的,如今修為如何我確實不知。不過,以我這段時間的觀察,你打底的功法一層一層像壘台階一般次序分明,穩扎穩打,頗像是昆侖的風格,而劍仙並非師出昆侖。所以,你的師父還有他人?”

  “前輩果然見識廣博,什麽都瞞不過您。的確,在幻虛以前我曾拜師——”化羽心說蒼無境和蒼清崖這名字都是後來才有的,前輩不一定清楚,於是接著說道:“流光司印,我的靈元就是那時候修成的。”

  “離亞子?果然,我就說自己還沒糊塗嘛。不過,你不是妖族嗎,為何還要新修靈元?”

  “我是半妖,而且此前發生了很多事。”

  話到此處,化羽便將自己封印妖元而後重修靈元,解除封印,合並靈元種種盡量凝練地說了個大概。當然,有些不方便說的他還是略去了。

  魔尊聽罷笑了,“逸一,真是什麽事裡都有他!”然後轉做嚴肅狀對化羽道:

  “真不知道你小子是什麽造化,修仙啟蒙竟然是離亞子。你該感謝這份造化,著實打了個好底子。不過,後來就有些偏差了。

  誒,我無意詆毀劍仙。老實講,你是不是去過萬經閣的地下密室,修過裡面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化羽一愣,自己刻意將這部分含糊過去,竟被他一語道破。

  “司劍應該不會。是不是逸一?”

  化羽沒敢回應,只是瞪著無措的眼睛看著魔尊。

  “哎,真是成也是他,毀也是他。”

  “前輩,您可能有些誤會。”化羽緊趕著想幫逸一說話,還沒整理好語言。

  魔尊卻擺了擺手,“我不是說那些東西不能修。其實,它們就像你修習土系術法一樣,厲害歸厲害,雜了就容易亂,亂就難以精進。”

  魔尊竟然將《無量法約》與土系術法相提並論,是因為他如今已成魔便不遵仙家的規矩了?還是他壓根就沒覺得那些是邪門歪道,也許封藏那些典籍而不是銷毀它們本就是他的主張?等等,自己什麽時候承認過修了土系術法?這就又被他發現了?

  化羽來不及多想,魔尊已經發話:“我說過要助你大成,便要說到做到。但,有得必有舍,我要你散去那些不適合的修為,乾乾淨淨地修習我教的東西,你肯嗎?”

  這個問題直擊化羽靈魂,他瞬間石化,以為是自己幻聽。

  魔尊看著他,緩緩言道:“不需要你立刻做出決定。想清楚了,就來找我。”說罷,紅煙散去消失不見。

  化羽陷入了深思。

  魔尊如果意指仙界,想耍手段,何必在自己這樣一個無名小仙身上費心思?縱然廢了自己的仙身與他又能有什麽價值?加上這段時日的相處,化羽壓根不相信魔尊對自己會有存歹意。

  可,即便魔尊沒有惡意,他的要求也著實讓化羽為難。

  曾經的坤陽大神要將畢生所習傳給自己,這是多少修仙者求都求不來的福氣,但代價卻是要自己散去修為。

  雖然百年修行在漫漫修仙路上只是跬步一趨,但化羽深知自己的所得包含了多少人的心血,如果就這樣放棄,即便日後能夠取得更高的成就也總覺得無顏面對他們。

  何況,自己修仙的初衷本就不是修為和階品,如此一來化羽也就不再猶豫。

  化羽將自己的真實想法告訴魔尊,換來對方淺淺一笑。

  這讓化羽有些摸不著門道,對方卻趁他不備一把抓住他的仙門,力道比第一次大了不是一星半點兒。

  “我何時說過要你散盡修為了?”

  化羽微微一愣,是啊,魔尊的原話分明是“散去那些不適合的修為”。

  “留哪些,去哪些,我心裡清楚。不會失敬於你的過往師恩,更加不會有悖於你修行的初衷。”

  “可是,修為也能區分清楚?”修為又不是盤子裡的水果,蘋果、桔子、梨,喜歡哪個拿哪個?魔尊的說法他可是聞所未聞。

  “仙家雖然是世間正統,卻不是無所不能。山外有山,仙外亦有高深術法。只看你信不信我,敢不敢嘗試?”

  化羽略加思索,回道:“只要不損既往兩門師傳,我願意與前輩一試!”

  ……

  綠色原本是生機勃勃充滿朝氣的顏色,要是一碗冒著泡沫的綠色粘稠液體,可不要以為是蔬菜粥。

  九哥哥捧著湯碗笑呵呵地來到化羽面前。化羽隻朝碗裡看了一眼就下意識地皺起鼻頭轉過臉去。

  “這可是九兒辛苦熬的,快點喝了。”

  “嗯,”九哥哥接過爹爹的話繼續催促道,“要趁熱喝才行。”

  化羽心一橫,接過湯碗一閉氣一口灌了下去,熱辣辣的順著嗓子眼往下走,嘴裡面又苦又酸,緩過一口氣才抱怨了句:

  “這什麽玩意兒啊?”

  “死翹翹啊。”九哥哥笑盈盈地回道。

  “死——啥?”

  “這個叫‘死翹翹’,是一種劇毒。”

  化羽的瞳孔瞬間放大,一句話也沒來及說就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道都經歷了什麽,化羽隻覺得自己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中忽冷忽熱,一會兒冰川一會兒火山,一會兒抽筋削骨一會兒五內俱焚。終於挨到春暖花開,和煦的陽光,清爽的風,身體躺在軟軟的草地上。

  化羽睜開眼,九哥哥拖著下巴在一旁看著自己,不遠處的魔尊正認真地擺弄著幾隻琉璃瓶。

  化羽立刻撐起身體,質問九哥哥:“你給我喝的究竟是什麽?”

  “我早就告訴你了,毒藥的名字叫‘死翹翹’,是我們魔界特有的百種毒物調製而成,我親手熬的。放心,我可是得自我娘真傳,整個魔界區區第二。”

  “放心?我放什麽心?放心死翹翹?”

  “那是藥名。你現在不好好的嘛!”

  看著九哥哥一臉認真又無辜的表情,化羽真是想氣都不知道怎麽發作。

  這時,魔尊走了過來,“九兒製藥很是辛苦,也是準備了好幾日才湊齊這些藥材。”

  好幾日?合著他們父女早就計劃好了。自己也真是心大,一碗毒藥也不問清楚就給幹了。

  “此藥能讓靈元進入瀕死狀態,釋放出既有靈力或垂死一戰,或避而自保。”

  化羽簡直像聽笑話,“靈力還能這樣?”

  “萬物皆有靈,何況苦修得來的靈力?當他們亂做一團的時候,取舍便已分明。”

  說著,魔尊從袖子裡掏出那幾隻琉璃瓶,“這裡面裝的是從你身上散去的靈力,就是你的那些不合適的修為。想知道是如何做到的?抱歉,這是魔族的術法,教不了你。總之,這些於你已經無用,我倒是留著還能派上用場。”

  化羽看著魔尊微微眯了下眼睛, “我怎麽有種被算計了的感覺?”

  魔尊“哈哈”大笑,“放心,你的所得定對得起這些損失。往後,你定要感謝我的。”

  “放心,怎麽父女倆都愛讓人放心?”化羽嘟囔道,“放不放的還能怎樣,修為都放出去了。”

  於是,化羽迎來了新的修習時光。所有內容都是魔尊口述,眼盯眼,手把手地教授。連以往對這些不感興趣的九哥哥也時常過來觀摩,對她而言,仙法才是她從未接觸過的新鮮玩意兒。

  他們三個神神秘秘經常一起消失的行為自然引得魔後頗多猜疑,可是父女二人一唱一和總能給出合理解釋,魔後一時抓不到漏洞,又不好無緣無故衝夫君發作,只能暫且隱忍。

  這天,化羽練習禦火術法的時候用力過猛,竟將自己的衣服點著了。他一看傍邊就是條河,冰面半化沒化就索性一頭扎了進去。他鑽出水面,氣惱地擊打旁邊的浮冰,卻不知自己頭髮上還掛著冰碴,逗得九哥哥拍著大腿笑彎了腰。

  “天火霸道、地火渾厚、陽火剛猛無雙,方才傷你的是陰火,最為詭詐多變,難以操控。四項之火習得才能生出真火,那才是禦火的最高境界。”

  魔尊說著,眼睛卻落在化羽胸前的心尖血上。於是,他衝九哥哥道:“這裡沒你的事了!”

  九哥哥正笑得歡暢,見爹爹下了“逐客令”隻好不情願地先行離開。

  這時,魔尊才仿若聊家常一般衝著剛剛上岸整理衣服的化羽問道:“你脖子上戴的東西可以讓我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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