殤戈悄悄洞察著凌秀子的心思,然後回道:“屬下不敢隱瞞。此前,屬下的確看到那姑娘進出過幾次。”
“為何不提?”
“屬下以為那是您的私事。”
“私事?”
“屬下覺得真君行事自有道理,我等應為君分憂,而非橫加干涉。”
凌秀子聽罷沒有說話,而是緩緩轉過身去。
面對凌秀子的背影,殤戈無法感知他的心理瞬時緊張起來,不敢再多言語。
卻聽凌秀子說道:“一切待我出關之後再說。你先下去吧!”
殤戈原以為自己的“坦誠”和“忠誠”多少能夠觸動凌秀子一二,不想對方的反應如此平靜,境遇也和花子卿無二。
自己方才的表現究竟有沒有戳到凌秀子的心坎,殤戈走下台階回頭望向寶閣殿,或許,自己應當更加主動才是。
這次閉關是凌秀子接掌天機閣的百年間唯一一次提升修為的機會,他自然十分投入。
然而,入定之前,花子卿真實的憤怒和殤戈虛偽的逢迎再次浮現在腦海。他們無疑喚醒了凌秀子的理智。他只是一個人無法代表整個仙家,更無法左右其他人的想法。所以,他不打算逃避,這一次面見天帝,他準備如實講出自己的見解,無論結果如何,凌秀子只求無愧於心。
心地坦蕩便也無懼其他,凌秀子調整心神進入入定的狀態。
殤戈走入凌秀子的房間,他並不知道凌秀子和羌溦之間傳遞消息的方式,但細心的他還是有所收獲。
日子一天天過去,年少的羌溦不堪等待的寂寞,她時常來到奉仙門外,想說離他近一些,這樣凌秀子一旦出關她便能第一時間收到他的消息。
與此同時,殤戈帶著一件寶物走出了奉仙門,誰都不知道他悄然向九天鎮妖司借來了降魔杵。
降魔杵探尋到附近有魔的氣息閃爍著頂珠,斧頭指明了方向。殤戈輕揚嘴角,反手將降魔杵收起。
接著,他高聲道:“我乃天佑真君座下禦澤少神,真君命我帶話給羌溦姑娘。還請姑娘現身,好讓我回去複命。”
羌溦起初還有些謹慎並未露面,耐不住殤戈喊了一遍又一遍,自己的名字被叫得真真的。羌溦終於按耐不住,走了出來。
“是你找我?”
看到羌溦露面,殤戈心中歡喜,卻依然不漏聲色,“天佑真君讓我帶話給姑娘。”
“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
“若不是真君告知,我如何知道姑娘的名字?再者,我是神,想要找你或是拿你都輕而易舉,為何還要恪守禮數請姑娘自己現身?姑娘如果還不信,那這個你總認得吧?”
殤戈說著拿出一件東西,正是羌溦送給凌秀子的腕帶。
此時羌溦已經將信將疑,不由脫口而出:“這個怎麽在你手上?”
殤戈面不改色,毫無感情地回道:“真君讓我將這個還給姑娘!”說罷手一揚將腕帶拋給羌溦。
羌溦接住腕帶,怎麽看都是自己親手製作的,做不了假。凌秀子收到禮物時滿臉喜愛的神情還歷歷在目,羌溦無法相信這才沒過多久他便不要了,就連歸還都假手他人。
“天佑真君呢,我要見他!”
“他不想見你!”
“他已經出關了?”
“總之,以後真君都不會再見你了。他沒有讓我等收了你已經是法外開恩。從此以後,他老人家與你還有你們魔族都再無瓜葛,若是不幸再次遇上,
或打或殺,他都不會手下留情。” “這就是他讓你帶的話?”
“你以為呢?”
“我不信。”
“那就是你的事了。我勸你不要不識好歹。”
“你算什麽,憑什麽代他傳話?如果這些真是他的意思,就讓凌秀子自己來跟我講!”
“你是什麽東西,真君名諱也是你可以玷汙的?別以為他老人家前些日子尋你解過悶子就是抬舉你,識相的拿著你的破布條子滾遠點,免得沾汙了仙家聖地。”
殤戈的言語的確刻薄,但真正刺痛羌溦的卻是殤戈說凌秀子此前跟她只是解悶,一時間屈辱和憤怒一齊噴湧,她指著殤戈的鼻尖怒罵道:
“你算什麽東西?奉仙門外的看門狗嗎?主人沒出來,誰許你在這裡亂叫的?”
羌溦罵得越難聽殤戈心裡越高興。他手腕一翻,一排無形刀擦著羌溦的腳尖扎下去。
“本座懶得跟你廢話。難怪真君說你瘋瘋癲癲不知羞恥。差事我已辦完,恕不奉陪!”說罷一甩衣袖轉身朝奉仙門走去。
無論真假,殤戈的話已經激起羌溦的憤怒,她一定要找凌秀子問個明白,此時此刻,只有他親口說的話她才肯信。
殤戈當然知道羌溦不會安分離開,早已做好了布置。
天真的羌溦就這樣走進了殤戈的圈套。
起初她遭遇的只是些修為尚淺的小仙,仙劍雖然凌厲以她的身手尚能應付。越往裡去遇到的段位越高,但羌溦已經沒有了後退的機會,只能孤注一擲。
出入幻虛數次從未遭遇如此打擊,而那些阻擊她的仙者們口口聲聲說的也是奉神尊之命阻殺女魔。
羌溦自然不知他們口中的神尊實乃對副仙殤戈的尊稱,隻當他們是奉了凌秀子的命令。他怎麽可以如此絕情?羌溦的內心越發崩潰。
其實,依照她當時的實力,幻虛群仙一出早就可以將她拿下,但殤戈故意在排兵布陣時留下破綻,一路上一邊打壓一邊縱容著將她送到寶閣殿前。
在那裡,四十九把仙弩對準了羌溦。已經殺得筋疲力盡的羌溦在飛上屋簷的一刹那被降魔杵暗算擊中腿部,她強撐著身體絕望地衝著寶閣殿歇斯底裡道:
“凌秀子,你出來!你若真的要我死,就自己動手!”
一旁,殤戈一聲斷喝:“魔女羌溦擅闖仙境,殺無赦!”群仙紛紛應和。嘈雜的聲音在寶閣殿上空回蕩。
“凌秀子!凌秀子!”一聲聲尖利的呼喊刺痛凌秀子的耳膜。正在聚氣凝神中的他被驟然驚醒,方才運行一半的仙氣霎時失去了控制。
那一刻,四十九把仙弩發出刺耳的離弦聲,弩箭帶著濃濃殺氣衝著羌溦已不堪一擊的身體飛來。她已筋疲力盡,看著一枚枚奔來的箭頭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隻怪自己年少無知,會相信仙可以真心和魔做朋友。絕望的淚水從她眼角墜落,那一刻,羌溦丟掉兵刃,閉上了眼睛。
一團烈焰在仙殿廣場前炸裂,所有弩箭瞬間化為灰燼,四十九位仙者被灼熱的戾氣震飛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羌溦還沒反應過來,手腕已經被抓起。
那一刻,是她最開心的一刻。一切都不是他的意思,他帶著她飛離幻虛,為了自己他走到了整個幻虛的對立面。
那一刻,凌秀子失控了,情急之下他隻想救出羌溦送她離開,卻不料身後已是一片火海。
殤戈算計了一切,但這場火卻在他的意料之外。然而,看著飛奔而來的花子卿,他還是伸手攔住了他。
“愣著幹什麽,救火啊!”花子卿吼道。
“已經差人去九天求取如意壺。”
“你將此事鬧上九天?”
“不然呢?坤陽大神的琉璃真火你我誰能奈何?除了去求靈寶天尊還有別的辦法?再說,這熊熊大火你以為天眼仙官看不到嗎?”
那一刻的花子卿從未如此慌張無助,“怎麽會變成這樣?”
火光中殤戈的眼神泛著紅光,他瞟了眼花子卿,回道:“咱們幻虛的主仙瘋了!”
花子卿無力應對,他不自禁地搖著頭,如果早知事態會失控至此,他絕不會放任殤戈的所作所為,如此算來,自己什麽都沒做卻成了他的幫凶。
凌秀子將羌溦送回魔域。魔界的結界在他身後閉合的那一刹,他提著的那股勁才算放下,於是回過頭看了羌溦一眼。
羌溦嚇壞了,凌秀子的臉蒼白得沒有半點血色,他皺著眉頭,眼神黯淡無光。
“你怎麽了?傷到了哪裡?”
凌秀子趕緊轉過臉,“我沒事。”
羌溦並不知道,凌秀子行氣之時失控,除了瞬間釋放出的靈力其余全部倒灌,靈脈逆行,靈元受損嚴重。只不過,他將湧到喉頭的血生生咽了回去,此時完全是強撐著身體不在她面前顯露。
鐵蹄聲從身後傳來,魔域城門大開,魔尊親自率隊向他們走來。
凌秀子警覺地抓住羌溦的手腕將她向身後拖。
“沒事,是我師父。”
聽到是羌溦的師父,凌秀子才算放心,他看著陣勢浩大的隊伍,問羌溦:“你師父是?”
“他是魔尊。”羌溦接著緊忙解釋,“抱歉,我之前沒有告訴你,是因為——”
凌秀子卻好像並不想聽她的解釋,而是追問:“他可會為難你?”
“不會的。師父最疼我了。”
“那就好。你回去吧,聽你師父的話,最近哪裡都不要去。”
凌秀子說罷松開羌溦的手轉身準備離去。
羌溦以為凌秀子是在氣頭上,她想解釋卻發現的確沒什麽好解釋的,是自己輕信他人,是自己不夠堅定,一切都是她的錯。
“對不起!”這三個字讓羌溦渾身顫抖,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對不起,我不求你原諒,可是,求你不要走,至少留下來把傷養好。”
看著羌溦眼淚“吧嗒”的樣子,感覺到她抓住自己衣襟的手在不停地顫抖,凌秀子的心仿佛被摁在案板上使勁揉搓。本不想多做解釋的他側過身對羌溦說道:
“如果我不回去把事情說清楚,那所有這一切都會被算到魔族身上。如果不想你的族人妄擔罪名乃至引起更嚴重的後果,那就聽我的回到你師父身邊,不要擅自行動。”
說著,他緩緩抽回衣襟轉身走去。面前的結界上開了一道口子,隨著光亮的消失,凌秀子的背影也消失其中。
羌溦回頭看著師父,她知道是師父打開了結界放凌秀子離開。面對師父她不知道該說什麽能說什麽,眼淚越發止不住了。
衛蘭來到她身邊攔住她的肩膀,任其靠在胸前“嚶嚶”哭泣。
他說道:“他現在回去說明是個有擔當的人,也不枉你如此傾心相待。別哭了,當著這些親兵的面,哪裡還有魔域城長老的樣子?”
“可是,師父——”
“你擔心他?他畢竟是神尊,想必仙家也不會太過為難。”
“什麽叫不會太過為難?”羌溦擦了把臉,抬起頭看著衛蘭,“你知道什麽啊?”
“那,師父答應你,要是罰重了,讓他受了委屈或是失了位置,我魔域的大門隨時向他敞開。”
“你說真的?你不嫌棄他出自仙家?”
“他肯為了你與仙家為敵那就是自己人。他日,我定待他如上賓。這樣總行了吧?”
衛蘭一番好話終於哄住羌溦隨他回去。但迎接凌秀子的卻是他沒有想到的下場。
坤陽大神與魔女私通,背棄仙門,火燒寶閣殿,打傷一眾仙屬,一時間從九天到各個仙界傳得沸沸揚揚。凌秀子未得申辯便被押入了仙刑司。
花子卿第一時間衝上九天為凌秀子辯護,他還率領幻虛若乾有些身份的仙官面見天帝,證明寶閣殿的大火只是意外,並非故意為之,希望能夠說服天帝從輕發落。
此時正值天帝繼位之初,面對一乾先帝舊屬,他力排眾議改革天機閣打贏了他銳意革新的第一戰。但他清楚自己後面的路依然艱難,如果不能得到一乾上品神君發自內心的擁護他便要在最短時間內培養自己的勢力。凌秀子的這件事恰恰正中他的下懷。
但,凌秀子畢竟是下界仙境的首席主仙,天帝一方面欣賞他的才乾,另一邊也顧及幾位天尊的心情,於是打算給他一次機會。
於是,天帝授意凌秀子,整件事可定性為魔族作亂,只要他親自討伐魔族為仙家掙回顏面,這件事就可以順理成章地了結。凌秀子不願殃及無辜,更不願因為自己引發新的戰事,於是斷然拒絕。
天帝雖然生氣,但他心裡也明白無論大小戰事對於繼位之初的自己都算不上好事,他提出這個條件無非是想看看凌秀子是否願意臣服。於是,他又提出了第二個方案:
“此事既然因那魔女滋事而起,你且將她擒來,交鎮妖司發落。也算你知錯能改,本君可讓仙刑司斟酌從輕發落。”
然而,天帝終究看輕了凌秀子,他想都沒想,直言回道:
“回君上,寶閣殿大火是我的失誤,所謂有人擅闖幻虛引發騷亂不過一場誤會。一切都是我的失職,所有罪責我願一己承擔,請君上明鑒。”
天帝徹底被激怒了,自己幾次三番給你機會竟不識抬舉,如此坤陽大神日後怎敢指望你在關鍵時刻支持本君的決策?
於是,他怒道:“瓊極少史他們一再跟本君陳情說你是冤枉的,本君才願意相信並且給你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原來,你真的與魔族暗中勾結,毀我仙家清譽。還為了一個魔女燒毀仙殿,打傷仙友,如此德行實在不配一境主仙,甚至不配為仙!”
凌秀子做好了承受嚴厲責罰的準備,卻不料天帝親定了判罰:“天佑真君,坤陽大神凌秀子,下洗仙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