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化羽雖是我弟弟,卻有一半凡人血統,故而不比我等其他兄弟根基牢固。昔日,家父為了幫他修煉妖元曾渡過自身修為給他。尊上修為深厚,法力更是高強,化羽能得尊上指點是他的幸事。
但,魔道術法與我族差異明顯,我那弟弟又糊裡糊塗,不知是否將自己過往所得如實相告。萬一有所疏忽,修習過程中術法遭遇相克,不僅枉費了尊上的苦心,只怕還會傷了他自己。”
好長一番贅述,方才怎麽不見他這般措辭?
魔尊心裡想著,同時借由寒羽之口也算幫他解開了一些關於化羽自身修為的疑惑。不過,寒羽這話語中的兄弟之情究竟幾分真假倒是讓人需得好好掂量了。
“是這樣啊,”魔尊回道,“你提醒得極是。不過,也無需憂心。一來,我只是閑來無事和那孩子切磋著玩的;二來,妖族修的是靈元,與仙家道法相通,而我在入魔之前身處仙門,即便存在所謂的指點也會依著妖族的章法。”
不能不說寒羽的表情管理已經練得出神入化,就見他眉揚眼亮,喜道:“如此便太好了。晚侄替家弟謝過尊上。”
他們二人的談話無一遺漏被門外的魔後聽了清楚。她匆匆離開,內心說不出的滋味。寒羽的態度讓她意外,更重要的是,沒有了他這個擋箭牌,化羽和九兒的事豈不更進了一步?
篝火前,九哥哥連拉帶扯,化羽半推半就加入到喜慶的舞蹈中,看著女兒臉上揚起的歡笑,魔後有些心軟,如果女兒真心喜歡——
不,還是不行!魔後已經不是昔日的少女,身為母親的責任讓她理智戰勝了情感。
此時,寒羽也在腦海中複盤著方才與魔尊的對話,自己的反應會不會太過通情達理?他並不知道看著心愛之人投向他人懷抱該是何種心情,他所有過的憤怒都和情愛無關,或許,憤怒才是應該的,太過冷靜反而不對?要是這樣的話……
外面,通宵達旦的狂歡還在繼續。
化羽將困意十足的九哥哥送回房間,路上,她竟趴在他的肩上睡著了。那一刻,化羽的心猛然一揪。
避開喧囂的人群,在夜色涼風之中,化羽輕輕吹起一隻蓑葉,連他自己也沒意識到從音律到神態都和司劍像極了。
“你在這裡呀?”身後傳來魔後的聲音。
化羽有些意外,魔後竟然此時孤身來尋自己。
“您找我有事?”
與魔尊不同,化羽與魔後顯然比較生疏,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只是生澀地用了個“您”。
“九兒睡著了。”魔後漫不經心地說著走上前,“這孩子,玩起來瘋鬧,貪睡起來叫都叫不醒。”說著她饒有意味地看著化羽。
化羽一愣,心裡有些緊張,空氣中也略顯尷尬,他於是才接道:“九公主今天是累到了。”
“是啊,好久沒見她這麽開心了。”魔後說著話鋒一轉,陡然問道:“化羽,你喜歡九兒嗎?”
化羽被問懵了。魔族人的確性格直爽,可這也太直接了吧?
“我——”化羽還算反應快,“我覺得九公主性格開朗,像五月陽光,是個很討人喜歡的姑娘。”
魔後卻沒讓他這麽蒙混過關,緊逼道:“所以,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這一逼倒讓化羽清醒了,趕緊整理思緒回道:“不知您所說的是哪一種喜歡?如果是朋友情,我當九公主是可以深交的朋友。如果——是男女之間那種,
很抱歉,我有心上人了。” “沒什麽抱歉的。你有意中人這件事和九兒說過嗎?”
化羽搖了搖頭,這是自己的私事,也是仙門中事,平白無故如何提起,又為何要提起?
魔後的臉色卻有些慍怒,“也不知道你說不喜歡到底是真的還是一時嘴硬。我權當是真的來聽。既然如此,就請和九兒保持距離,不要再給她錯覺,對她更是對你都可避免許多麻煩。”
“麻煩?是——”化羽想起寒羽和九哥哥的婚約,原本自己對此也沒想太多,但這兩天裡九哥哥根本沒和寒羽有過多少交集,依著她的個性,什麽女兒家的矜持羞澀根本不應該,所以,只能說九哥哥並不喜歡寒羽。
“是說婚約?冒昧問一下,這樁婚約是怎麽定下的?”
“你關心得倒挺寬。”
“我只是希望九公主能夠一直開心快樂。”
“如何才能‘一直’開心快樂?”
“自然是和自己心愛之人在一起。”化羽是想影射九哥哥的婚姻應該始於真心,而不是父母的安排或是其他什麽原因。
不料,他的這番言論更加引起魔後的懷疑,她看著化羽,突然快言快語道:“心愛之人?那你知道九兒喜歡你嗎?”
化羽瞬間石化。他不是木頭,若說毫無感覺顯然不誠,但很多時候他又覺得那些刹那和瞬間才是錯覺。九哥哥單純率真,她對自己所有不設提防的好不過是對朋友的真誠。這兩天更是特別的親近也或許是因為寒羽的到來,她想拉自己當擋箭牌。
“您是不是誤會了?”
“她是我的女兒,我也打從她的年紀過來過,女兒家的心事我要是不懂還有誰懂?化羽,你是真傻啊還是裝糊塗?你好好想想,九兒看著你的眼神,滿眼星光照進大海,全都是你的影子。”
“可是,”化羽想要辯解,一時卻沒有頭緒。而魔後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聲音更加低沉,
“化羽,我不管你是真心還是假意,是情聖還是榆木,你和九兒都是不可能的,我不會允許你再接近九兒。”
“我想您一定是誤會了。但,不管您如何誤會我,九哥哥是我的朋友,我希望她幸福,如果她要婚配的對象不是自己真心實意的選擇,那麽我懇請您能夠重新考慮。”
“考慮什麽?考慮你嗎?和你在一起就能幸福?你憑什麽這麽篤定?她現在是喜歡你,那又怎樣,明知道前面是懸崖,做娘的難道非但不拉上一把,還要把她往前推嗎?”
魔後的話語速極快,像連珠炮一樣讓化羽有點被炸懵了。
“您為什麽這麽說?”
“實話告訴你,九兒不喜歡寒羽的話我可以不強迫她,或者給她時間培養感情也好,尋找其他意中人也好,只要她開心,我都可以依著她。除了你!因為你是仙她是魔!”
“我沒想到這話是從您口中說出的。”此時的化羽糾結的已經不是是否被魔後誤會自己對九哥哥的感情,而是魔後正在否定一件她自己做過的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魔後輕蔑地看了化羽一眼,“那好,就讓我跟你說說千年以前究竟發生過什麽。”
數萬年前,魔族與仙家爭奪世間正統之位,曾持續激戰長達幾千年之久。最終,仙家勝出,魔族元氣大傷,隻得蟄伏於魔界休養生息。
以後的幾萬年裡,雖然仙魔之間仍時有衝突,但魔族早已不複當年,無法再對仙家構成威脅。久而久之,仙家地位穩固,受世人膜拜;而魔族則日漸褪去鋒芒,安於在自己的天地裡自在過活。
仙魔之爭塵埃落定,世間太平了很久。
千年以前,魔尊衛蘭唯一的愛徒羌溦,小小年紀已經位居長老,在魔界妥妥的少主待遇。她雖然習的是寒冰術法,但性格卻像八月驕陽熱情奔放,更生得美豔絕倫,山花多姿見之失色,自打成年禮後百余年裡引得無數魔族小夥朝思暮想,望眼欲穿。
但,那時的羌溦就和如今的九哥哥一般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總喜歡找機會跑到魔界以外的凡塵走走逛逛,感受那裡完全不同的煙火氣。
時值北境的夏季,天氣不熱,空氣不燥,正是一年最好的時節。羌溦就在這個時候溜達到了那裡。
遠遠的,她聽到一個稚嫩的孩童聲音在誠心祈禱,像是說給天上的神仙聽的。
羌溦鼻頭一皺,“哼,只有神仙能夠傾聽你們這些凡人的心願嗎?魔一樣可以,我要讓你們知道,有的時候求魔更好使!”
心裡說著,她便湊近了仔細聆聽。原來,那孩子是在祈求一場雪。
羌溦不禁樂了,這裡可是北境,有著寒冷而漫長的冬季,這裡的人祈求的不應該是陽光、雨露,茂密的青草嗎?帶著強烈的好奇心,羌溦走得更近了,來到那孩子家裡一探究竟。
這才知道,那孩子的弟弟生了重病,大夫搖著頭對他們說:“人事已盡,接下去只能看天命了,若是能挺到下一場初雪,或許還有轉機。”
所以那孩子就想求一場初雪?嗨,這不是自欺欺人嘛?這孩子心是好的,可是也怪傻的。
“一場雪實在不是什麽難事,卻不能治好你弟弟的病呀。凡人命運掌握在神仙手中,你的確應該求那些神仙,讓他們在生死簿上放你弟弟一馬。”
羌溦在心底念叨著,那孩子自然是聽不到這些的,一直虔誠地祈禱,
“神仙啊神仙,求求你,讓我弟弟的病快點好起來吧。如果為難,那就下場雪。弟弟看到雪就會堅強起來,也許,真的可以扛過去。”
原來,這孩子一點也不傻。羌溦心裡想著,給你弟弟治病我是辦不到,不過下場雪還是可以的。
於是羌溦立刻騰空施展法術,盛夏時節一場大雪突然降臨。
不明真相的百姓們驚恐萬狀,天有異象可是災禍降臨的先兆。
此時,恰逢凌秀子經過。他看到空中有人做法降雪,下意識認定是魔物作亂,於是匆匆趕來,一團赤火打了羌溦一個措手不及。
這就是夜邏都舊時城志上記載的那件事?原來,真相竟是這樣。
化羽不禁想到,當時城志上說坤陽大神與一團紫煙交戰,最終將其製服……於是,他偷偷看向魔後,並沒有打斷她。
羌溦雖然法力不俗,但對方是凌秀子,上萬年的修為一根手指便足以將她製服,能夠往來幾個回合完全是凌秀子顧及是在凡間,怕不慎傷及凡人故意收著法力。最後,羌溦被凌秀子製服,隨手裝進了乾坤袋打算帶回去發落。
羌溦心裡一千個委屈一萬口惡氣,在袋子裡又踹又罵,可是憑她如何折騰都無濟於事。
凌秀子此次到凡界本是傳道授業來的,既然途徑北境便稍作停留,幾處地方走下來他也遇到了那個孩子。聽那孩子口口聲聲感謝神仙幫忙下了雪,一問緣由才想到許是自己錯怪了那個魔女。
凌秀子來到一僻靜處,將羌溦放了出來,本打算把話說清楚,甚至還做好了道歉的準備。
誰知,沒等他開口,羌溦揚手一團紫煙將他嗆倒,大概用的和九哥哥是一樣的招數,只不過凌秀子修為深厚沒有即刻暈倒,只是趴在地上咳個不停。
但化羽還是想錯了,羌溦對付凌秀子時下手可比九哥哥狠多了。
“可以啊,這都還能醒著,你這臭神仙是有兩下子。”
羌溦蹲下身子看著凌秀子,嘴角上揚輕蔑一笑,
“不過,你也別得意,動下靈力試試。”
凌秀子自知這丫頭藏著古怪,卻還是稍稍調用了一下靈力,誰知刹那間身體內像有千萬條蟲子蝕骨鑽心,奇癢無比。
羌溦得意地笑了,“你還是老實點吧。”
“行!”凌秀子坐起來,索性閉目打坐。
“嘿,你挺悠閑啊,你知道我要幹什麽嗎?”
“你要幹什麽啊?”凌秀子閉著眼睛回問。
這個態度可是扎到了羌溦心窩上,“你不分青紅皂白把姑娘我打了一頓,然後關到一個破袋子裡顛了一路,你說我要幹什麽?”
“想報仇啊,怎麽個報法?”
怎麽報仇?羌溦本打算好好羞辱他一番,再用點小術法折騰他二三,畢竟他也沒有真的傷到自己,總不至於弄死他吧?可這家夥既不羞也不惱,淡定得跟沒事兒人一樣,著實無趣,不由讓自己的興致大減。
“我——我弄死你信不信?”
凌秀子睜開一隻眼睛,看著羌溦隨手抓起的石塊,正用尖部對著自己,不禁樂了,
“凡人都已經告別石器時代了,怎麽,你們魔族還拿這個當武器呢?”
“我要你管?”羌溦怒吼道。
“小小年紀火氣別那麽大,咱們聊聊天。”
“跟你,聊什麽?”
“我想說,你下那場雪是為了幫那個孩子吧?”
“呦,你總算知道了?”
“你明知道下雪只是個心理安慰,並不能治病。”
“那至少也是個安慰啊,總比什麽都不做強。誒,我說,你不是神仙嘛?那孩子祈禱你沒聽見啊?你那麽正義凜然的, 救苦救難幫幫人家孩子啊?”
“世人都以為凡人命數只在仙家一念之間。可惜那都是舊黃歷了。如今的天家崇尚天道自然,萬物生長因序而定,生老病死不過輪回往複。”
“說點能聽懂的!”
“要是凡人個個祈求神仙妙手回春,讓自己益壽延年,那凡界還不早就人滿為患了?”
“可那還是個孩子,人世是什麽還沒弄清楚呢就——一次破例都不行?”
凌秀子又笑了,他覺得這丫頭竟傻得有些可愛,“不是我不幫忙,所謂術業有專攻,我不是醫仙,實在愛莫能助。”
“沒那個本事就說不行,還術業專攻?哼!”
羌溦說著剛白了凌秀子一眼,卻見他竟然站了起來,抖抖衣袖,然後勾了勾手指搬了塊表面平坦的大石頭放到自己身旁,
“看你那樣蹲著怪難受的,坐下說話。”
“本姑娘愛怎麽就怎麽——”羌溦剛想說他多管閑事,突然反應過來他分明剛使用了靈力,“你剛才——”
凌秀子微微揚了下下巴,“我怎麽說也有上萬年的修為,縱然一時不慎著了你的道,還能真的受你擺布不成?”
“可我的毒明明——”
“雕蟲小技,早就排掉了!”
“原來你拉我聊天是故意拖延時間?”
凌秀子笑笑沒有作答,而是衝著羌溦走了過來,將雙手高高抬起。
羌溦本能地向後跳了一大步,同時護住自己。誰知對方竟然站定,恭恭敬敬衝她施了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