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百事通?迎來送往茶樓那個說書的老頭兒?”化羽連連擺手,“不成不成,那我知道,嘴裡沒一句實話,聽個樂子解個悶還行,千萬當不得真。”
“可是,我第一次去找百孤子的時候就是靠他指的路。而且,聽說他活了二百大幾十歲,見多識廣,那過去鎮子上發生的事也許他能知道呢?”
“你信我的,他真不靠譜。”化羽轉頭看向窗前的尙輕,“尙輕姐,你倒是說句話啊。”
尙輕看著窗外,淡淡回道:“現在出發的話,天亮前還能趕得回。”
化羽趕緊湊上前,小聲道:“你怎麽也聽她的?那老頭真的不行。”
尙輕瞟了眼鶴舞,“看她今天這樣子,若不由她這次你知道她又想什麽呢?”
一番“風馳電掣”地趕路,三人來到通仙鎮。化羽帶路找到百事通家門口。
他二話不說翻身上牆。
“化羽,”鶴舞小聲道,“這樣不好吧?”
化羽蹲在牆頭,“不然呢?你想叫門把鄰裡都吵醒不成?”
尙輕淡淡地瞟了二人一眼,然後徑直走過去推開院門。
“不是說好不用術法嗎?”化羽嘀咕著跳下院牆。
“沒用!門沒鎖!”尙輕說著來到屋前,衝化羽擺了下手,“你,進去把人叫醒!”
“不用麻煩。我讓他自己來。”說罷附在窗欞邊吹起了口哨。
果然,沒一會兒,百事通就急匆匆出來奔著院子裡的大槐樹就去了。
就在他舒坦的時候,突然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百事通剛想叫喚,化羽眼疾手快一把堵住他的嘴。
房間內,百事通瞪著化羽,一吹胡子,“小兔崽子,半夜三更裝神弄鬼,要死啊你?”
鶴舞恐化羽說錯話,將他扒拉到一旁,上步道:“老人家,實在不好意思,深夜拜訪的確事出有因。”
百事通竟沒認出鶴舞,撇嘴道:“什麽老人家,頭髮比我的都白,老人家?哼!”
一句話便讓鶴舞不知所措,眼看著眼淚就要下來了。
化羽於是說道:“百事通,我們今天找你是想打聽點事。你知道就說知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好好說話,別裝腔作勢!”
這下百事通來了脾氣,他打了個哈欠,“打聽事啊?你打聽事我就得告訴你嗎?還別說爺知道還是不知道,爺現在隻想睡覺!走走走,趕緊走!”
說著就要往外轟人,“再不走,這西頭可是住著捕快呢。信不信我一嗓子——”
話音未落,卻見門簾一晃走進一人。
尙輕一語不發,只是徑直來到桌前將手裡的彎刀輕輕放下,然後靠在一旁看著百事通。
就看百事通,瞪著眼,張著嘴,剛跳起來的身體硬生生坐回到椅子上,嘴唇哆嗦了兩下,“說——說吧,你們要問什麽?”
“我想問的事和神醫百孤子有關。”鶴舞說著湊近了些,用燭火照著自己的臉,“您好好看看我這張臉。過去,不管幾十年,一百或者兩百年,百孤子身邊可曾出現過一個和我容貌極其相似的女子?”
“百孤子這個名號兩百年前就有了,那可是個神仙一般的人啊。他身邊哪裡有過女人?”百事通說著,眨眨眼睛,湊近些又看了看,
“不過,這張臉,怎麽看起來有點眼熟?”
鶴舞也是老實,不忘說:“前些時候,我曾向您打聽過百孤子的住處。”
百事通卻若有所思地搖了搖頭,
“不對。我說的不是那時候。應是早了……”說著,他突然一拍大腿,“我想起來了,是,我是見過這麽一個女人。得有——少說兩百年了吧!” “兩百年前,你見過一個和她容貌相似的女子?”化羽眯著眼一臉懷疑,“這可不是你那茶樓,你可別編故事糊弄人!”
百事通偷眼看了下尙輕,滿臉委屈道:“我哪敢啊!我保證接下來所說的每一個字都是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聞。”
於是,百事通講述起那段經歷:“那女子當時也穿了件鬥篷,帽子壓著眉毛,就和你現在一樣,當真是像極了。只不過,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是個魂魄了。”
“鬼扯!”化羽厲聲道,“你還見過閻王呢?”
卻聽尙輕突然開口叫住他:“化羽,別打岔,讓他說下去。”
百事通於是繼續,“我當真是去過地府的,你要是不信——”他偷瞄了下尙輕,“信不信都隨你。
總之,我和那女子一道乘船在忘川上漂著。當時船上恰好只有我們兩個,哦還有擺渡的官差。反正就那女子突然同我說話。
她說:‘這條路還長,不如我給你講個故事打發時間。’我想閑著也是閑著,她願意講就講唄。”
……
忘川之水的幽光映著岸邊彼岸花的魅影,那個美麗的幽魂輕啟朱唇講起了一段有生之年難以啟齒的往事:
“皇城以南六百裡有城名源,城中有一大戶複姓百裡。百裡一門兄弟三人,兄友弟恭,十分和睦。大哥和二哥相繼娶妻,三弟卻鍾情道法,還一度萌生出家的念頭。
百裡老爺擔心兒子真的當了道士,就在他兩個哥哥之後給他也娶了妻室。可這三公子卻在新婚之日逃婚,後來是被百裡老爺從城郊道觀給綁回來的。
後來,百裡老爺過世,三公子被兩個哥哥壓著,在父親和祖宗的牌位前起誓:此生不能離家。
但留得住人留不住心,三公子索性在院裡蓋了座道觀,這樣,既守了對祖宗的承諾也了了修道的心願,唯獨苦了他的媳婦。
接下去的兩年,長房和二房相繼有了兒子。長孫百裡孤,次孫,百裡旭羽。”
講到這裡,百事通忍不住插嘴:“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旭羽這名字不錯。這‘孤’嘛,孤家寡人,不好不好。”
“孤,可以做孤單、孤寡,也可以理解做獨一無二,天下無雙。總之,百裡家把所有的寵愛都給了百裡孤,至於旭羽嘛,三爺一直說二嫂是妖,連帶家裡人都多有介懷。”
“這小叔子自己當道士就算了,還要禍禍他二哥,還嫂子是妖?”
“可他說的是真的。二娘是妖,她來百裡家別有居心。只不過,也或許,對百裡二爺真的動了情。可是,某天她還是帶著繈褓中的兒子消失了。
二爺是個情種,不管別人怎麽說一心隻想找回妻兒。外出數月,百裡二爺帶回了百裡旭羽,從此無人再提起過二娘。這些也是後來聽長輩們私下說起的。
該說到我了。我是三娘從外面買來的,對外隻說是遠方親戚的女兒,叫她聲姑姑。百裡家人心知肚明,不過憐惜三娘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女子說著抬眼望向前方,那裡漆黑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
“在百裡家我過著小姐的生活,和兩位少爺青梅竹馬,無憂無慮。後來,到了婚配的年紀,三娘一心把我留在身邊,就想讓我嫁進百裡家。好在大爺和二爺都不是勢利之人,我的婚事很快就訂了下來。”
“稍等,讓我猜猜,三娘把你許給了誰?長孫還是次孫?百裡孤!嗨,我猜對了是不是?”
女子沒接話音,繼續道:“那年,百裡孤進皇城趕考,旭羽相送,結果二人一去不歸,音信全無。直到幾年後,旭羽獨自還家,家人知道原來他們根本沒有到皇城,而是尋仙去了。
你知道奉仙門嗎?
一入奉仙門便是幻虛仙境。也不知他倆誰的主意,竟結伴去拜師修仙了。但仙門豈是想進就進,層層考核方只有幾個幸運兒能夠入選;十年修行,期滿大考,需得仙師首肯才算正式入門,能否修成就又要看造化了。
結果,百裡孤入了奉仙門,百裡旭羽卻被拒之門外。
修仙雖能光耀門楣,但十年修行只是開始,成仙之路必定超越凡人大限。百裡孤此去已與死別無異。大爺和二爺為此遷怒於三爺,認為是他帶偏了兩個侄兒,為此還在三爺的道觀內大打出手。
他們心中有氣尚能發泄,而我呢?即便十年後百裡孤不能被仙人選中,那時我也紅顏老去,這青春就算蹉跎了。
在我心灰意冷之時,百裡旭羽來跟我講,說不上仙山也能自行修煉,只要得法一樣能保容顏不老。他還信誓旦旦地說,百裡家就藏有這樣的修仙秘籍。
從那時起,我和旭羽一起尋找秘籍。直到三爺過世,總算在他的靈柩內找到了那件寶貝。還沒等我倆高興就被三娘撞到,拉扯之下三娘摔了一跤暈倒過去。
我倆只顧逃跑,不想三娘倒地時撞翻燭台,點燃了靈堂。那晚偏又風大,火勢很快蔓延開,整座百裡府宅迅速淹沒在一片火海當中。而我則被旭羽帶著逃離了源城。”
“我們從此沒有了家,失去了依靠,唯一的念想就是修煉。
旭羽一心研習強大術法,他說妖族要想成仙要經過大戰,必須足夠強大。而我隻想青春永駐。我們各自修煉,相互扶持,一晃就過了百年。”
“百年?那你豈不是已經?”
“沒錯,論年紀我可長著你輩分呢,所以我駐顏的修為還可以吧?一百年,我也只有這麽點成就了。
可是,在這百年裡我漸漸忘記了自己的初衷,沉迷於駐顏術法不能自拔,為了達成所願不惜一切代價。孤獨、寂寞甚至恐懼時常包圍著我,每每這個時候幸好有旭羽在身旁可以相互依靠,相偎取暖。於是,似乎是水到渠成般我們就在一起了。”
女子說到這裡狠狠咬了下牙,手攥成拳微微顫抖。
“都過了那麽久,你和百裡孤的婚約早就不作數了。況且,錯不在你,你也不必為此介懷。”
“我當初也是這麽想的。直到又遇到他,依舊的翩翩公子,更添了仙風道骨, 只是再見已是枉然。
即便沒有旭羽,沒有仙凡之別,我和他之間終究還隔著百裡氏的一場大火。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我突然明白,這些年自己做的這些簡直毫無意義。我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想到為了留住這張臉曾做過的事,我就覺得惡心,我無比厭惡自己,甚至想過要結束這一切。
可是命運卻在這個時候給我開了一個玩笑,我竟然懷孕了。
“雖然孩子的父親是妖,但,只要你們一家人同心,一樣可以美滿幸福。”
“你不懂!百裡旭羽曾告訴我,當年他之所以被仙家拒絕是因為他們根本沒有給他公平競爭的機會,只因他有妖族血統,而奉仙門禁止一切妖魔鬼怪入內!
所以,他才要不惜一切代價修煉,他要用自己的方式飛仙。為了這個目的,你不知道他都做過什麽!他簡直要瘋了!如果我的孩子也——我不敢想象。
所以,我背著他做了個決定。我請求百裡孤把我腹中的胎兒變成凡人。”
聽到這裡,化羽和鶴舞都明白了,百裡孤就是百孤子,沒錯,冰室中虛禹也是這麽叫他的。而虛禹就是百裡旭羽,一切就對上了。
化羽盯著百事通,“你說這一通,可你都上了忘川的渡船,怎麽又回來的,怎麽還能記得這些?”
百事通一瞪眼睛,“那女子講完故事,船正好靠岸。差官們逐個驗明正身,到我他們發現鬧了烏龍,我大限未至,就又放我回來了。我沒喝地府的水,自然留著記憶。就是這麽回事,你愛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