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進飛仙廳,與那日相同的陣仗卻是完全不同的境況。
虛禹坐在主位和顏悅色地衝他招手,“化羽,上前來。”
化羽不無忐忑,想到來時尙輕叮囑他收斂氣息,不禁又把口訣默念了一遍,確認照做無誤,這才緩緩上前。
虛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詭異的脈息暗藏澎湃靈力,他確實在刻意偽裝。但這獨特的妖氣是瞞不過本族的。
虛禹想著,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化羽啊,你不要怪本尊狠心,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記住這一課,往後務必三思後行,切莫任性莽撞。”
這話說得冠冕堂皇,化羽聽來隻覺得不痛不癢,卻得禮貌應承。而虛禹接下來的話才讓眾人一驚。
“經此一事,不僅化羽受到磨礪,也讓本尊發現了一塊好苗子。所以,本尊決定破個例,今日就正式收化羽為入室弟子。”
什麽,收化羽為徒?可他才拜的燕翔為師,轉眼就徒孫變徒弟,師父變師兄?
眾人不由都朝燕翔看去,他臉上果然黑一陣白一陣,顯得十分不悅。但他們不知,燕翔此時真正氣惱和擔心的是什麽。
既為入室弟子,自然要住進無名居。
燕翔越想越覺得這是虛禹的詭計,“不行,我不能把化羽留在無名居!”
“先別激動。虛禹今日當著眾人收徒,就不敢公然對化羽怎樣。我猜,他多半是因化羽受重刑卻能無恙,這才生了疑,想從他身上探到些什麽。倘若我們反應劇烈,反而更加重他的猜疑。”
燕翔知道尙輕的話在理,但他實難控制激動的情緒,
“可是,我不敢冒這個險。大不了不裝了,直接拆了無名居,跟那老東西攤牌!”
見燕翔不聽勸,尙輕氣道:“既然要做,二十年前幹嘛不做?還查什麽真相,洗刷什麽冤屈?不如直接報仇來得痛快!大不了,讓仙門再抓個錯處,將妖族徹底清出萬仞山!”
這番話將燕翔罵醒,這才努力平複了情緒。
尙輕又說:“化羽也不是小孩子了,注定要經歷事情,要成長。他既是你的兒子,便注定往後的路不可能庸碌無為。我能向你保證的是,我會盡我所能護他周全!”
……
入住無名居,化羽卻無半點欣喜。高床軟臥還沒藏書樓的地鋪睡得踏實。這時,突然有人敲門。
化羽看到門前站的尙輕,連忙機警道:“你怎麽來了?”
“別緊張,我已稟明尊主,給你送點貼身物品而已。”尙輕說著,從身後拿出那盆蝴蝶蘭,“噥,你的寶貝!”
想起自己在畫音居養傷時,尙輕就把這盆花搬了過去,這回又特地送來,這女人看起來面冷,心卻是熱的。既然本性如此,以往又何必變著法子折騰人?
想到這些,化羽便故意消遣道:“還是尙輕姐體貼周到。”
“呵,”尙輕瞟了他一眼,“稱呼改得倒快!”
“那是,這輩分可不能亂。”
雖是玩笑話,但早上還差著輩分此時卻成了平輩,化羽這聲“尙輕姐”叫得倒是當真舒暢。
尙輕四下看了看,像是隨口問的:“尊主後來跟你還說了什麽嗎?”
“也沒說太多,就是問了問我養傷的情形。”
“哦,你怎麽說的?”
“我就說多虧了你的照顧,不然我小命早就交代了。”
尙輕笑笑,“沒提燕翔啊?”
“提他作甚!”
化羽一臉不屑,
尙輕卻很滿意。 “行,不論同誰都別提燕翔。誰跟你提他,就保持住這股討厭勁兒。另外,”
尙輕一把抓過化羽的胳膊,在手臂上寫下一行口訣,附耳低聲道:“如果感到氣脈不暢,或者體內有靈力翻湧不受控制,就練這個。”
“要練到什麽時候?”
“到你可以控制住體內的靈力,能夠收放自如。”
尙輕沒有告訴化羽,這其實是燕翔的心法,他體內如今有燕翔半生修為,若不及時疏導以他現在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住這樣磅礴的靈力。當然,除此以外,她也謹記自己對燕翔許下的承諾。
“這個你拿著。”尙輕說著,從腰間解下那隻銀鈴遞給化羽。
化羽接過搖了搖,沒有聲音。
“你送這個不會響的鈴鐺給我幹嘛?不對啊,我明明記得聽到過它的聲音。”
“來,我教你。”
尙輕教化羽如何催動花鈴,“放心,由你催動的花鈴旁人是聽不到聲音的。拿好了,任何時候需要幫助,搖響她,我就會來。”
“任何時候?”化羽看著她眨巴了眨巴眼睛,“開什麽玩笑,這裡可是無名居!”
“嗯?我說,任何時候,任何地方,我想來就來!”尙輕說罷轉身出門,一瞬間便消失無影。
突然的疼痛讓尙輕在山門前停步,整個後背烈火灼燙般讓她險些無法站立,這次的痛感似乎更強,看來,時候要到了。
算來,自己與地府失聯已有近二十年。雖說,二十年對仙家來說實在短得不值一提,但契約未滿,以府君的性格不該一點動靜也沒有。
或許這期間又發生了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不管怎樣,先挨到約滿將這難忍的彼岸封印解除再說。
想到這裡,尙輕忍痛打開無妄澗,將自己沒入溫泉中舒緩疼痛。她從水底升上來的時候,竟想起了那日與化羽在此處偶遇的情景。
無妄澗便是化羽誤闖的奇幻世界,其實是尙輕用術法打造的虛幻空間。
仙家常會打造虛化境用作自己獨處的私密空間。虛化境雖為術法幻化卻需以現實物體為載體,且打通一條與現實連接的通道。
自從來到墨羽閣,尙輕便將自己的虛化境無妄澗搬至此處。在打通現實通道的那天,兩隻小松鼠誤入其中,還吃了裡面的果子,從此非但通了靈性,還與虛化境產生了聯系。
那天送化羽回去,尙輕在藏書樓見到了兩隻小松鼠,才得知其中機緣。所以,化羽擔心的誤會其實那時就已解開。只不過小松鼠聽了尙輕的話沒把其中細節告訴他罷了。
……
尙輕走後,化羽便照著心法演練了一遍,果然從內往外透著清爽。這時,門外來人通傳,說尊主讓他現在去書房。
算來也到了晚課時間,難道這第一天就要教授自己什麽功法?化羽懷揣好奇走進虛禹的書房。
誰知,剛講完無名居的規矩還沒等切入正題,山叔就來報,說:“海棠山莊莊主來訪,恭賀尊主喜收愛徒。”
虛禹的表情有些許微妙,不鹹不淡地回了句:“他倒是消息靈通。”
“是啊,”山叔接道,“大抵是因眼疾的緣故,他倒喜歡晚間造訪。”
虛禹微微瞪了他一眼,隨又瞥向化羽,“化羽,你且在這裡候著,為師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虛禹走後,從地上站起來,心裡話,有客來訪還能去去就回?想著就在書房裡溜達起來。
他東瞅瞅西看看,在書案上看到本閑書,就順手翻了幾頁,不料還真看了進去,卻不想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虛禹的監視中。
……
“就只是看書?”面對山叔的回話虛禹略有疑惑。
“尊主,化羽初來乍到,就算存了什麽心思,也不好這時候就動手吧。”
虛禹卻覺得眼下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首先可以排除化羽和燕翔的關系;尙輕嘛,小女子心性,她對化羽的關照也說明不了什麽;最有可能和化羽產生聯系的就只有百裡孤。
總之,不管化羽想圖謀什麽,只要他身上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就夠了。既然自己敢給他開這道門,就不怕他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想到這裡,虛禹擺了擺手,“也罷,今晚的試探就到這裡。”
“可是,”山叔接道,“棠洛真的來了。”
……
化羽正看書看得起勁,突然風把窗戶吹開,順帶吹滅了屋裡的燭火。
屋子裡一片漆黑。化羽第一反應就是找火石。但一轉念,無名居點火還用得著火石?自己摸黑翻找再弄亂了又要挨罰,不如看看月亮好了。晦氣,竟然是陰天。
正當他托著下巴無聊透頂之際,窗欞處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化羽趕忙屏住氣息,悄然躲在陰影裡。
門開了,一個身影溜了進來。
化羽趁其不備,一把拽住對方胳膊。對方反手就是一掌正中化羽肩膀。化羽胳膊一麻松了手,那人掉頭就跑。
化羽追出書房,一把扳住對方肩部。
對方故技重施,假意被鉗製,實則趁其大意突然轉身又是一掌直奔化羽胸膛。
化羽再想閃躲已經晚了,一道靈力直接射在他正前胸,雖然力道不大但位置是真正。
化羽倒沒覺得自己如何,而是下意識朝懷裡一摸掏出那只花鈴。尙輕剛送自己的,方才那一擊自己沒覺得疼,可是全被她擋住了。不會給打壞了吧!
對方不知化羽掏出的是何物,還以為是準備攻擊自己的暗器,飛起一腳就朝花鈴踢去。
化羽手握花鈴一個閃躲,不經意間竟催動了花鈴。
與此同時, 那人一招撲空掉頭想跑,化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對方披風,拉扯之下,披風上的帽子滑落。
此時,風吹雲散,月亮探出半張臉。借著月光,化羽看到一頭銀發回頭瞪向自己的正是鶴舞。而鶴舞也認出了他。
四目相對之時,突然凌空一道黑影,渾身掛著水汽的尙輕出現在他們當中。
他們來到鶴舞的房間,尙輕確認外面無人才將門關好。
化羽這才知道,原來鶴舞也住進了無名居,而且她的房間離自己隻隔著一道回廊。
“究竟是怎麽回事?”尙輕問道,“鶴舞,你的頭髮?”
鶴舞輕輕搖頭,“我也不知道,一覺醒來就成這樣了。”
“什麽時候的事?”
“昨天。”
“昨天?那今天朝會上的——不是你?”
“師尊說公開場合會將可頌易容,能撐個把時辰。”
化羽卻不關心這些,他上前道:“那你方才去書房是和這件事有關?”
鶴舞警覺地看向尙輕,又不無埋怨地瞪了眼化羽。
化羽卻不管,繼續道:“尙輕姐又不是外人。你遇到了什麽事,說出來我們都會幫你的。”
“書房”對尙輕來說倒是個敏感字眼,雖知自己可能“不受歡迎”,她還是厚著臉皮呆定不走。
鶴舞抬眼看著尙輕,不無心虛地問道:“尙輕姐,你不會跟師父說的,對吧?”
尙輕還沒答話,化羽已經搶先道:“當然不會。她若說出去,就得捎帶上我,現在我們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