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徹骨的寒冷。
方才練劍時還明明熱血澎湃,此時化羽卻覺得有一股冰涼氣息正流遍身體,仿佛每一根血管都要被凍住。
天氣怎麽一下子如此冷了?化羽只能朝著洞穴深處走,以求能找個避寒的角落。
山洞比他想象得要深,原本一個小小的洞口並沒引起他的注意,此刻才意外發現鑽過去裡面竟別有洞天。
他見牆壁上有燈便將其點亮,面前陳設分明有人居住過的痕跡。
化羽環顧四周,這間屋子只有基本陳設別無裝飾,只是放了許多紙傘,撐開的,合上的,有的掛在牆上,有的放置在地上,牆角還靠著許多做傘用的油紙和傘骨,五顏六色在燭光的映襯下總覺得透著股鬼魅。
化羽此時隻覺得越來越冷,來不及多想更顧不得許多,翻身滾上床拉起被子將自己團成一團。
一抬眼,一把紙傘倒掛在頭頂還微微晃動著,頓時讓他感到後脖頸有冷氣往外冒,渾身便更冷了。
化羽於是點了堆火,再一抬頭,卻見傘上隱隱約約顯出些紋理,像是——字?
化羽順手摘下紙傘,用火光仔細照著,果然是字,密密麻麻寫滿了傘面,乍一看隻像是勾勒的花紋。
“當修為增長過快,超出靈元承載能力,靈力反會遭靈元排斥?引起本體應激反應。如火焚身或血液冰凍因人而異。若靈元足夠強大,或能自行化解,多數時候需散去修為方能自保?否則外力過甚致靈元崩潰,一切修行都將歸零?!”
化羽念著傘上的字,似懂非懂,但上面所說症狀倒和自己很像。難道這周身寒冷難耐並不是天氣原因?
他快速轉動紙傘,另一面還真寫了化解方法:
“其一,用仙界寶物增強靈元……金蓮中間玉蓮子?天山冰蠶——蠶蛹?初雪紅梅花蜜?”
那時候還有蜜蜂出來乾活?化羽一邊看一邊搖頭,這都什麽啊,聽都沒聽過的東西。好在這下面還有寫第二條辦法。
“其二,將氣息逆行,當感覺體溫回穩心脈正常再慢慢順行,如此反覆……”
這個看起來還能一試。
若是修煉多年就會知道逆行氣息是何等冒險的行為,稍有不慎就會打亂周身經脈,這些年的修行可能就白費了,但化羽壓根不懂這些,便也無知無畏。
起初,他感覺氣息逆行如逆風飛翔,逆水行舟,每一步都很是艱難,而且每一步都有種冰刺入骨的感覺,唯有咬了咬牙忍下來。
接著,就似乎有春風過處冰雪開始消融的感覺,他甚至好像聽到了自己的血液如潺潺流水流遍全身的聲音,同時所有的不適感也漸漸消失,還真是奇妙!
當一切回歸平穩,化羽聽著自己心臟均勻的跳動聲這才開始緩緩回轉氣息。
這個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心房上好像開了一個小口,正在一口一口吞食著自己供給的氣息。
這其實是一種錯覺。此時,他體內那顆剛剛成型的靈元正張開“觸手”汲取著遊蕩在經脈各處的修為。
化羽感到身體恢復了正常,這才有心情繼續研究那紙傘,卻見上面竟還有第三種辦法。
“其三,所謂捷徑,增強自己靈元最快的方式就是吞噬成熟靈元,同時可吸收此靈元上的所有修為。靈元以血統最為接近者為上……”
化羽突然想起小夭臨死前說的話,她是在當眾點明虛禹在用妖元修煉。
虛禹就是旭羽,是妖,所以他用妖元修煉——那些失蹤的墨羽閣弟子實際上是被他——所以,
這紙傘上記述的就是——《修元經》? 化羽剛想到這兒,突然渾身的寒冷感覺又上來了,果真如所說的這種方法必須長期修煉循序漸進,確實沒有食用仙界至寶和盜取成型靈元來的快!
化羽暫時壓製心中憤恨,閉上眼睛開始調節氣息。待他再次睜開雙眼,便決定將這房裡大大小小的紙傘逐一檢查一遍。
這一看不打緊,原來許多傘上都有文字,每把傘上所寫內容還不一樣。這些字只有火光靠近時才能顯現,而上面的內容更是讓化羽越來越相信這就是《修元經》無疑。
每把傘上都寫了一種修煉靈元增長修為的術法,同時點明了一條捷徑,不過,並非每一種捷徑都如剛才那樣惡毒,直到他看到駐顏術這把傘……
“駐顏術法的基礎是修得靈元,若無靈元則——吸食靈血亦可滋養容顏?”
這意思就是說,沒有靈元甚至沒什麽修為的凡人,食用有靈力者的鮮血就可以保持容顏不老?
“仙家為上,妖靈次之,靈強者少食,靈弱者多用?需知,誅仙者代價慘重,慎為。”
什麽意思,誅仙要付出代價需謹慎,殺妖就不需要?所以傻子也知道如何選,不過是靈力弱就多抓一些來殺!
“功法可惡!這規矩更是不公!”化羽憤然罵道,“這樣的東西根本就不該留存於世!”
他突然想到百事通講的故事,那個女人說她曾沉迷駐顏術法並不惜任何代價,因此悔恨不已,難道——
化羽起身仔細翻查屋子裡每一個角落,終於在一隻木箱中找到一個包裹,打開來卻見裡面整整齊齊放著一些衣服,整整十六件,從小到大,最小的只有嬰孩尺寸,最大的是一件少女的襦裙,這幾乎是一個女孩兒從出生到長成的全部尺寸。
化羽明白了,這裡就是鶴舞生母住過的地方。
虛禹竟然將他懷有身孕的妻子囚禁在這種地方?那麽,這些紙傘是她為了打磨時間做的?恐怕不止於此,是為了記錄《修元經》!
虛禹問百孤子索要的《修元經》其實就在這間屋子裡,大大方方地擺了一屋子?
想到這裡,化羽不覺好笑。他看著那些紙傘,胸口集聚著一股厭憎之氣,便伸出手臂舞了一遍劍。而那些看過的文字就像印在腦海中一般一遍遍地往外冒。
化羽停下來大口喘著氣,他終於明白何為《修元經》。
那上面有很多不堪入目的下作手段,卻也不乏正經修煉的訣竅,自己不就剛剛得益於此嗎?可見,若說這是一本邪書也不盡然,還要看持有者的心態,貪婪又懶惰的當然只求捷徑,再遇上個心腸歹毒的自然會無所不用其極。
“《修元經》,我不管你是寶物還是邪物,既然讓小爺給遇上了也是與我有緣,那就讓我好好地研習一下,看看你究竟有多厲害!至於那些亂七八糟的就讓我成為最後一個看過它的人吧。”
化羽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居然真就研習起來。
……
天色陰鬱,冷風凜冽,虛禹望著灰蒙蒙混沌成一片的天際,意識到初雪就要降臨。這是修煉的最佳時機,如果這個時候再能得到化羽的妖元……
可是,那日他檢查過化羽的身體,並未發現翼骨,甚至後背連翼孔也沒有。可他身上明明是羽妖的妖息,不會錯一定不會!
是他的妖元還不成熟?或是哪裡還有自己沒弄清的關鍵所在?希望這些能在自己閉關期間得到解決。所以,他才將化羽關在了方便自己出入又絕對隱秘的地方。
……
“看這天氣,最遲明日必有場雪。”燕翔看著天色悠悠地說道。
每年初雪,虛禹必要閉關,這是他們的機會。
但尙輕卻希望再多些時間,兩日,也就兩日。
後背的劇痛已有八次,再有一次,彼岸花就會完全凋零,地府府君的封印也就徹底解除了,那時她的仙元釋放,所有仙力得以恢復。任那未知的《修元經》中有多麽厲害的術法,他還不是區區一個半妖而已!
那天夜晚,尙輕坐在無妄澗的山石上噙著一片蓑葉輕輕吹著,蔽體的輕紗在月光下微微地泛著薑黃。
想著這些年的經歷,想著明日,想著那一年第一次看到燕翔的樣子。不,那時的他叫青羽,而她也有個響亮的仙名——司劍!
“仙門要與妖族簽訂契約?”司劍頭回聽說這等事,便纏著逸一問個清楚。
逸一解釋說:“近來,凡人對妖族不時在他們的地界出沒,擾亂了秩序表示抗議。仙君就決定和妖族簽訂契約,化萬妖谷為界,供妖族生息,讓他們以後就不要到凡人地界上去了。”
“可你是醫仙,這種事為什麽要你去?”
逸一狡黠一笑,“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如今的妖王青羽可是我養大的,論輩分得叫我一聲叔伯。”
“開什麽玩笑?”
“我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嗎?當年,我還是值守奉仙門的一個小仙,一日,我聽到仙門外有啼哭聲,跑過去一看,一個剛出生的小妖被他母親抱在懷裡。
我是醫仙,自然醫者仁心。我一探,那母妖用她妖元裡最後的靈力滋養了小妖,已經無法救治,我就將小妖偷偷抱了回去,養到他長大能夠自立才放了出去。”
“你一個人偷偷辦了這麽件大事?”
“我一人肯定能力有限,很快就走漏了風聲。還好有幾個仙友幫忙,大家齊心協力,這才蒙混過去。”
“那仙君又是怎麽知道的?”
“這件事本來瞞得好好的,也過去了這麽久,那小妖早已長大,還當上了妖王。這不,最近妖族和凡人有些摩擦,不知道誰說漏了嘴,竟將我和妖王的淵源講了出來。仙君說,下不為例也不做責罰了,但是契約這件事我必須搞定。”
司劍樂了,“那我跟你一起。”
“別!妖族對仙家本來就有戒心。你這掌管天下刀兵的劍仙,一身殺氣,再給人嚇著,以為我們設鴻門宴呢!”
為了不讓逸一為難,司劍也不強求,只在那日悄悄跟了去,遠遠地隻想看一眼妖族是個什麽模樣,是不是都生得青面獠牙醜陋無比?
然而,第一眼看到青羽的她瞬間呆住了,他有一雙非常迷人的眼睛,比幻虛裡的諸位有著更豐富的色澤,更飽滿的神情。
數百年來,司劍從不知情愫為何物。即便眼前就是素有仙界第一飄逸俊雅之稱的醫仙逸一,也從未有過這種怦然躁動的感覺。
此後的日子,那雙迷人的雙眸總時不時出現在司劍腦海中,擾得她說不清道不明,有些煩亂又有點歡喜。
這天,她鬼使神差遊蕩到了姻緣殿。
“誒呦喂,這是哪位仙尊啊?”月老從司劍身後繞了一圈跑到她面前,笑呵呵地打趣道。
司劍一抱胳膊,“許久不見,還這麽老沒正經的!”
月老笑笑,捋了捋白胡須道:“聽這語氣是司劍上仙本尊沒錯,可真是稀客!怎麽想到來找小老兒了?”
“正好路過,前來討杯桃花醉。”
“不巧了, 桃花醉剛釀上,桃花烏龍倒是有,都是桃花味兒的,上仙要不要改喝茶?”
司劍聽出月老的話音,不覺臉頰一紅。
月老見狀笑道:“呦呦,莫不是開竅了?”
“開竅?開什麽開?”
月老輕輕用身體撞了司劍一下,“我說的開竅你懂的,就是我管的那檔子事唄!”
經月老這一點撥司劍明白了,趕忙道:“突然想起我還有事!”說著就要走。
誰知月老竟追上去拉住她不放,“害什麽羞啊!神仙也有七情六欲,你這幾百年才開花的老鐵樹已經很難得了。這來都來了,不如讓小老兒幫你看看?”
見月老把話挑明,司劍頓覺已沒了退路,於是一轉身回了句:“凡間的姻緣歸你管,神仙的姻緣你也能說了算?”
“這個——神仙的姻緣我是做不了主,不過還是可以參與一下的。比方說,看看你頭頂這顆紅鸞星究竟落在哪一處。不信?我這就給你看去,等我啊!”
月老說著就顛兒顛兒地跑了進去。
過了很久,月老才緩步走出來,此時卻已不見了司劍的蹤影。月老不由長出一口氣,拍拍胸脯道:
“還好走了,哎,以後再也不多事了!”
自此以後,司劍再沒去過姻緣殿,不是不想知道月老測算的結果,而是實在抹不開面兒。她也怕,怕月老真的算出她中意一隻妖,那種連奉仙門都不得踏足的物種怎麽可能是仙家的良配?
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很快,司劍就遇到了那個改變她命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