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當朝宰相那也是低眉順眼,像化羽這樣當著一眾宮人讓她下不來台的還是頭回遇到。荼蘼越想越生氣,轉頭就到齊瑞那裡告狀去了。
“父皇,那個姓金的冒犯我!”
白日裡水月閣發生的事早已有人回稟了齊瑞,他也清楚自己女兒的秉性,自然知道這裡面幾分真假,於是隻好安撫道:
“金將軍是武將,打仗是好手,可這人情世故難免不通,若有冒犯也定是無意,父皇這裡替他給你賠個不是成嗎?”
“他做了錯事,幹嘛父皇道歉?您可是皇上!”
“可在你面前朕呐只是父親。這樣,你要是不喜歡他,朕就把他換掉,再也不讓他進宮了。你眼不見心不煩,可好?”
“太便宜他了!如果這次的事不了了之,那日後豈不是什麽奴婢下人都可以騎在我頭上了嘛?”
“那這樣,朕罰他,罰他俸祿!你知道,他雖然叫金子,其實很缺錢。”
“那也輕!”
“那——讓他跟你道歉,誠懇道歉!”
“還是輕!”
“你說,要怎樣才滿意?”齊瑞有些不耐煩了。
“冒犯公主,罪當處死!”
此言一出,齊瑞的臉一下子沉了下來,“荼蘼,你方才的話朕隻當是戲言。你退下吧!”
荼蘼渾然不覺,仍堅持道:“我沒開玩笑!”
齊瑞壓低嗓音說道:“從小到大,朕對你百依百順,看來,是朕把你寵壞了。
金子是什麽人?是我大熵的將軍!你嘗過邊關的黃沙,受過烈日的灼曬嗎?你可知我大熵今日的太平安穩靠的什麽?是萬千將士舍生忘死浴血奮戰才換來你的榮華富貴。
今天,你竟然為了自己的小性子讓朕處死國家功臣,大熵的戰將?莫說這件事本就是你有錯在先,即便你真的受了委屈,身為皇家兒女也當識大體,顧大局,而不是這樣無理取鬧!
從這件事看,你這驕縱的性子不改,日後不知會闖出什麽禍端?荼蘼,朕命你即刻回宮閉門思過,想不明白不許出門!”
荼蘼沒想到父皇竟然胳膊肘往外拐,還把自己狠狠罵了一頓。她回到水月閣發了一通脾氣,又哭了一鼻子,直到把自己折騰個筋疲力盡才安生下來。
歸根結底都是姓金的惹的,父皇倚重於他不願責罰,可如果他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呢?荼蘼不信在父皇心中一個外臣真的會比自己更重要!金子,這回可是你自己找死!
翌日,齊瑞收到荼蘼公主的悔過書,字字懇切,態度十分真誠,她說知道自己錯了,希望金將軍能繼續教習,並且願意誠懇地向金將軍道歉,還發誓痛改前非,好好學習騎射,努力做一個稱職的公主。
“看來女兒真是長大了。”齊瑞不免感到些許欣慰。
化羽在家等了一天,沒有等到皇家的處罰卻等到了再次入宮的旨意。
化羽倒是奇怪了,難不成是把自己叫到宮裡再收拾?可是,等他到了水月閣,掌事宮女那叫一個熱情,主動給他帶路讓其到偏殿歇息。
化羽剛要推門進去,突然感到一股隱蔽的妖氣,宮牆之內怎會有妖出沒?化羽仔細感應判斷那妖氣的來源,然後轉身追了過去。
另一邊,齊瑞好奇荼蘼如何轉性又如何道這個歉,便悄悄來到水月閣。
奇怪,怎麽一個宮人也看不到?許是她不想被下人看到自己認錯的樣子?齊瑞覺得十有八九是這個原因,於是笑笑輕輕推開殿門。
走進殿內,齊瑞更覺奇怪了,大白天的這裡面怎麽拉著重幔,點著燈火,還熏著香,而且這味道——他皺了皺鼻子,和平時水月閣使用的香料不大一樣,好像濃烈了些。
察覺到這些不同尋常之處,齊瑞便沒有做聲,而是一步一步朝裡面走去。撥開一層簾幔,一個背影闖入他的眼簾。
那背影嫋嫋婷婷,烏雲般的頭髮斜綰在頭頂,修長的脖頸和微側的臉頰呈現出一種優美的弧線。
那一刻,齊瑞渾身一顫,恍惚間他似乎看到了另一個人,一個讓他只要想起就會心痛的故人。
那一刻的沉寂,眼前的女子卻突然輕解羅衫,絲綢緩緩滑下露出如雪的香肩,她這才緩緩轉過頭嫣然一笑間極盡挑逗。
齊瑞愣住了,眼前這張令人銷魂的媚顏仿佛一下子叩開他的心門卻即刻將其推進了深淵。
那一刻,他心底沉睡的野獸被喚醒了,仿佛一下子回到十幾年前那個夜晚,洶湧而出的憤怒沾染著淋漓的鮮血,那是從他心頭剜掉的肉留下了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
看到父皇的臉,荼蘼的笑容在嘴角戛然,尷尬中伴隨著震驚,然而還沒有來得及害怕,一記耳光已經重重地甩在臉上,繼而是長時間的耳鳴,但她依然聽到了父皇憤怒的聲音:
“賤貨!”
那一刻,空氣完全凝固了。
荼蘼的世界一片空白,眼前只有父皇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以及耳畔清晰的兩個字:“賤貨!”
直到父皇拂袖而去,她才癱軟在地,半邊臉像火一樣在燒。
荼蘼清楚是自己做錯了,她本想引誘金子,再告他一個欺辱公主,卻不想被父皇撞上,自己丟盡顏面不說,還惹得父皇震怒。
這是父皇第一次動手打她,而且出手如此重。
比起這一巴掌,讓荼蘼真正無法承受的是那個兩個字的咒罵。父皇就算再生氣又怎會將那樣肮髒的字眼加注在自己女兒身上?她想知道那一刻父皇究竟將她當作了什麽?
齊瑞渾身顫抖,仿佛那一耳光耗盡了他所有氣力,回到寢宮門口他一下子依附在門柱上大口喘著氣,腦海裡揮之不去的一幅幅畫面讓他覺得頭暈目眩。
這時,有人來報說辛芒已經在禦書房恭候多時。
“陛下,您要是龍體不適——”貼身內侍看出異樣上前關切道。
齊瑞擺了擺手,“打盆清水!”
他將頭埋進水中,用清涼的水冷卻浮躁的心緒,許久才得平靜,然後重新整理儀容走進禦書房。
辛芒迫不及待地將邊城傳來的消息上奏。
齊瑞聽後思慮良久,“木木亨與木木合有兵權,常年戍邊雖然距朝京甚遠,但也意味著木木宇隆很難約束他們;
年紀最小的佐佐小王爺得其母庇佑,一直身處王庭,看來木木宇隆沒有把他當做威脅。要成事,需他們兄弟聯手。至於該扶植哪一個,倒是要好好考量一番。”
皇上三言兩語就點明了方向,辛芒趕緊應道:“臣明白了,臣這就去安排。只是——要我們的人參與其中還需一個名正言順的契機。”
齊瑞點點頭,“這麽看,和親確實是個很好的理由。只是這人選——”
齊瑞欲言又止,辛芒便不敢多問。
就在這時,來報說大泱使臣求見。齊瑞想了想覺得沒有不見的道理,於是應道:“將來使帶至紫宸殿等候。”
大殿之上,大泱使臣命隨從搬上兩個一人高的物件,均用綢緞蓋著。
他走上前施禮道:“大熵國皇帝陛下,在下奉我王禦命向皇帝陛下呈獻兩件禮物。”
卻見來使先是揭下第一個物件上的綢緞,一副精美的畫像呈現在眼前。
只見金絲畫緞上一匹白玉寶駒,通體一點雜色也沒有,馬背上站著一個姑娘,一身紅衣如烈火熊熊,帽冠上的羽毛迎風招展,每一根羽絲都刻畫得絲絲分明。
細看五官,鵝蛋臉,修長的丹鳳眼,豐滿的嘴唇,說不上十分美貌,卻是英姿颯爽別有一種風韻
“這就是大泱的長公主,蒼雅殿下。”來使驕傲地說道,“在下剛得到消息,殿下已於數日前啟程向聖都進發,我王的誠意由此可見。只是——”說著,來使話鋒一轉,“貴國陛下的誠意何在呢?”
聽此言,齊瑞忍著不悅回道:“大宇王矯矯英雄傲居北國,豈是什麽女子都能與之匹配的?所以,朕一直在思量,想從皇室中挑選一位最出色的公主,才能配得上大宇王一代英豪。”
來使聽罷緊接著說道:“陛下太過自謙了,您的女兒每一個都是人中鳳品。聽說有位荼蘼公主就快到笄禮的年紀了,想來與我王應是般配。所以,在下特替我王懇請向貴國荼蘼公主求親,還請陛下應允。”
聽到對方直接說出荼蘼的名字齊瑞心裡咯噔了好幾下,看來這來使來者不善,他正思量著該用什麽話術搪塞,但對方緊接著又說道:
“為表我方誠意,在下帶來的這第二件禮物便是我王的畫像。”說著一把揭下另一幅上的綢緞。
一身戎裝的木木宇隆躍然紙上,畫作比剛才那幅更加用心,也更加精美,畫師不遺余力地突顯了木木宇隆的挺拔威武,直看得齊瑞心裡不免平生一股酸意。
這時,來使高聲道:“我王意欲將此畫贈予荼蘼公主,一來向公主聊表誠摯之心,二來也是為打消公主殿下的顧慮,我王正值孔武之年,公主嫁過來當奉為正宮王后,諸少主皆尊之為嫡母,我王還盼望著公主日後能為我大泱國誕下王位繼承人,以延續兩邦交好之情。如此拳拳美意還請陛下成全!”
這分明就是逼婚。齊瑞想著,狠了狠心,回道:“大宇王一片赤誠,朕怎有不應的道理?只是, 說出來不怕貴使笑話,朕的諸位公主中屬荼蘼的性格最為乖張。從小到大,無論大事小情都是她自己拿主意,就連朕這個父皇的話都不管用。”
說著他假模假式地苦笑了兩下,接著道:“更何況這終身大事,朕呐雖為一國之君也不敢替那丫頭應承,所以還得容朕問問荼蘼的意思。”
“這——”來使愣了下,“聽聞貴國的習俗兒女婚事向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陛下乃天子,難道還要請求公主的同意?”
齊瑞心想反正這張臉已經舍出去了,於是點點頭,“正是,必須荼蘼自己樂意。”
話音剛落,只聽一個清脆的聲音應道:“我樂意!”說話間,就見荼蘼提著裙擺走上大殿。
荼蘼的突然闖入可真真把她爹嚇了個夠嗆,趕忙衝一旁的內侍使眼色。
對方於是高聲道:“公主無宣不得入殿,請殿下回避。”
荼蘼壓根兒不理會,言道:“怎麽?我自己個兒的婚事,我這當事人還不能在場了?”
一旁的使臣看著荼蘼眼珠子就要掉出來了,他這輩子大概連做夢都沒見過這般貌美的女子吧,趕忙接道:
“是啊是啊,既然公主來了,正好征求殿下對這樁婚事的意見。”
荼蘼用眼角瞟了一眼來使,然後來到木木宇隆的畫像前,“我還以為赫赫有名的大宇王是個老頭呢,沒想到——還挺年輕,長得也還行,配本公主嘛——馬馬虎虎,過得去!”
說著她抬起頭看著自己的父皇,高聲道:“父皇,這樁婚事女兒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