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羽自顧自地笑笑,轉過身看著朝他走來的荼蘼。“公主這麽早找我,有事嗎?”
“金子,”荼蘼開口道,“我想問你件事,你得如實回答。”
“公主想問什麽?”
誰知荼蘼張口就來:“你有女人嗎?”
化羽下意識咽了口唾沫,差點沒把自己嗆死,先不論荼蘼公主的身份,但凡一個女子也問不出這樣的問題吧?
可荼蘼倒是一副臉不紅心不跳的樣子,緊追不放,“先說好,你可不準騙我。否則,等同欺君!”
“不是——”化羽苦笑道,“公主為何要問這個?”
“明知故問。這裡又沒有別人,幹什麽還不好意思啊?快說,你到底有沒有女人?”
化羽真是無可奈何,但是看荼蘼這架勢自己不回答個子醜寅卯出來她怕是不會罷休,何況她說得也對,這裡又沒有別人,她一個大姑娘都不害臊自己怕的哪門子啊?於是回道:
“我常年征戰在外,怎麽可能有女人?”
“當真?你發誓!”
化羽苦笑一下,“公主如果不信又何必相問。再說,公主想知道什麽,霍瑩瑩敢不如實稟告嗎?”
一句話噎了荼蘼一下,但她並不罷休繼續道:“那我換個問題。你有喜歡的女人嗎?喜歡過還念念不忘的也算!”
化羽一愣,他發現自己竟懼怕直面這個問題,按理說應該是沒有啊,可他為什麽不敢直接回答?
但他的遲疑卻好像已經給出了答案。
荼蘼霎時間眉頭緊蹙,激動道:“果然有!你躲著我,不肯給我一個明確的回應就是因為你心裡一直藏著別人?”
化羽突然意識到或許自己應該承認,或許這樣荼蘼公主就能對自己死心,想到這裡他從鼻子裡“嗯”了一聲。
誰知這一下卻點了荼蘼的炮仗,她情緒激動衝化羽嚷道:“你承認了?你居然承認了?她是誰,現在在哪兒?她哪裡比我好?你到底喜歡她什麽?”
化羽只有硬著頭皮回道:“我們的事公主不懂。”
“不懂?你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是花對不對?你心心念念不能忘懷的就是一株花?”
荼蘼的眼中帶著淚,但化羽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方才冰面上仿佛盛開的彼岸之花,她似乎說得不錯,自己心中一直留著一朵花的影子,這也是剛剛看到冰面上的舞者才意識到的,然而這些荼蘼並不知道。
“是!”化羽不想解釋更不想多言。
他並不是想要刺激甚至傷害荼蘼,相反在他的認知裡內心堅強的荼蘼是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受到打擊的,只需些許的情緒發泄便能釋懷,所以才選擇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結束交流。
可是,化羽的回答恰恰粉碎了荼蘼所有的希望也消除了她內心的不確定,此時她對那個夢裡的內容寧可深信。
……
被冰雪覆蓋的山巒起伏連綿,山巔有一冰洞一片通透明麗。冰洞深處的冰床上一位白衣仙人正閉目凝神,聽到腳步聲才緩緩睜開眼睛。
方才在冰湖上舞蹈的紅衣姑娘滑著冰道躍身仙人榻前,曼妙聲音道:“仙尊,我方才在冰湖打了兩條大白魚,這個時節的白魚最為肥美,”
話剛出口卻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趕忙試探著問道:“也不知仙家是否可以食用這些活物?別是犯了什麽忌諱?”
白衣仙人卻微笑道:“萬物皆為供養而生,只是這白魚所供養的本不該是我。
所以,心意留下魚就不必了。” “我懂了。”姑娘應道,“下次我不會這麽冒失了。”
這時仙人問道,“你們大敗夷荒,不知往後有什麽打算?”
“我正要向仙尊稟告呢。”姑娘興奮道,“多謝仙尊教化指引,才使我們認清自己,不再自卑,有勇氣團結起來反抗暴政。
如今,夷荒首領已經同我們講和,釋放所有奴隸,還我們自由,並且簽下了和平契約。我們族人商量,想說自己成立一個國家,這樣就不用再為外界的眼光所困擾,安安穩穩過我們自己的生活。”
仙人點點頭,“如此也好。只是北地已經有大泱、夷荒、稥築三國,你們要成立獨立的國度不得不考慮其他三國的立場。”
“仙師說得是。不過,北地廣茂,大片土地無人居住。我們族人不怕艱辛,可以遷往最偏遠,地貌最不適合凡人居住的地方,這樣與三國都無妨礙。我們沒什麽奢求,只求平靜度日,也得自在快活。”
仙人笑道:“凡人皆求世外桃源不可得,你們倒是要建立一個世外冰雪王國,很了不起。既然要立國,取什麽名號,立誰為王可定好了?”
“長老們佔卜的結果選定‘夜邏’二字。至於王嘛,大家推選我哥哥。可是他覺得自己資歷不夠,不敢承接大任,很是糾結不定。對啦,如果哥哥來請教仙尊,還請幫忙開導開導,本來嘛,為王者跟年紀、資歷沒什麽關系,重要的是人品、才乾還有人心所向。”
“看來你是希望你哥哥坐這個王位嘍?”
“當然。哥哥驍勇善戰,為人正直,他一定能夠帶領族人建設一個理想的家園。當然,我也有點私心,我們鬼氏本就子嗣單薄,如果哥哥為王,那我們鬼氏一族就會成為夜邏國最尊貴的部族,日後聯姻繁衍,定會日益壯大的。”
“你倒是坦白。好吧鬼妹,如果你哥哥肯聽,我一定會把我的意見如實告訴他的。”說到這裡仙人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我有朋友來訪。”
“哦,”鬼妹機敏,趕忙施禮告退。
鬼妹前腳剛走,一團飛雪從洞外竄入,白衣仙人搖搖頭,衝外面道:“來都來了,還故弄什麽玄虛?”
就聽一個充滿磁性的聲音從外面傳入:“你呀,真是讓人好找!”
逸一今天穿了件水墨色衣衫,張開寬大的衣袖如一隻燕尾蝶翩然落在尙輕面前。
尙輕看著他站起身,隨手在容器裡放了塊冰,“我躲天躲地還是躲不過你。”
逸一環顧四周滿眼欣賞讚歎之色,“極寒之地最適合修行,我怎麽早點沒想到?”
尙輕瞟了他一眼,“既然來了。我融冰為水請你喝茶,可別說怠慢了。”
“哪裡。不過,其實我想喝魚湯耶!”
幾句話的工夫一塊冰已經化為了熱騰騰的茶水。逸一接過尙輕遞過來的杯子,繼續道:“你似乎變了不少。”
“嗯?”
“眾所周知劍仙是寒光殿上最不喜過問凡塵瑣事的,怎麽如今也多管起閑事來了?”
尙輕自知逸一說的是鬼妹他們的事,於是回道:“仙家不是以度化眾生為本嗎?世間既然生出志怪一族就有他們存在的道理。我解救他們是主持世間道義,教化他們,引其向善,則是盡仙家本分。”
逸一聽著,將杯子送到唇邊,“嗯,融冰烹茶,味道果然清新別致,不輸仙泉甘露。”接著他將杯子放下,“說回正經事。”
“哦?你方才說得都不正經嘍?”尙輕邊說邊低頭為逸一續茶。
就在此時,逸一突然飛身離席,右掌一晃化生一把利劍直奔尙輕刺來,劍氣之猛大有直取對方性命的架勢。
尙輕猛然抬頭用手一撐冰案將身體向後彈出,同時絕跡彎刀從她的袖中飛出擋在面前。
就聽尙輕斷喝一聲:“劍氣收!”
逸一手中來勢洶洶的劍氣一下子被絕跡的光芒盡數收取,劍身上刹那失去了一切光澤。
尙輕收住絕跡質:“逸一,你——”話剛出口就意識到自己中計了。
就見逸一一抱胳眉眼俱彎地看向她。
“你的仙法都恢復了。”
“你有意思嗎?”
“好,是我不對,這廂賠禮了!”逸一說著假模假式衝尙輕做了個揖,然後又說:“話說回來,當年你不想回去可以理解。但如今,既然你已經複原,就沒有理由不回歸仙位了吧?”
尙輕明白這一天終究會來到,可是她必須面對自己已經開始留戀這塵世風景的現實。那一刻她沉默了。
逸一太了解他的這位老朋友了,於是說道:“我前不久見到寒諾了。”
從尙輕突然抬起的眼眸中他看到了探詢,於是接道:“放心吧,他已經完全恢復,修為更勝從前。府君前些時候向天帝奏請卸任一事,推舉寒諾接任。
帝君回復說寒諾資質不錯可以栽培,只是資歷尚淺,現在提拔為時過早。最後他們達成協定,相約百年之期,屆時只要寒諾通過晉升測評便擢升為上仙同時繼任陰司掌事之職。”
“還要再多一百年?”
“是啊。不過府君他老人家也算有盼頭了,不是嗎?怎樣,過往人事已了,你應當再無糾結才對。隨我回去把,大家都很想你,尤其是書玉,念叨得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好吧。”尙輕知道自己再沒有借口,“不過,請再容多我幾日。志怪族要在北地建國,雖然他們與世無爭設想美好,但畢竟是在凡人的地盤上另立國度,只怕還會經歷些波折。我既點撥了他們,就想有始有終。讓我親眼看到他們的國家建成,過上向往的生活。”
逸一看著尙輕搖了搖頭,“真是拿你沒辦法。也好,省得你落下個心病我還醫不了。不過,如此一來,府君、妖王,現在又是志怪的開國君主,只有魔君——算了算了,魔族乃仙家宿敵,還是不要招惹了。”
尙輕看著逸一不覺一樂,或許是自己離開太久忘記了幻虛境中的美好, 那裡有逸一,有君書玉,有眾多仙友,還有一屆一屆的凡人弟子等著她教化——回去也好,是該回去了。
逸一臨別時突然在洞前站住,想了又想才說出口:“知道我剛才來的時候看到誰了嗎?化羽。他穿著將軍的鎧甲,不過不像是來打仗的。他的事你可知道?”
尙輕搖搖頭,雖然只是區區數年,卻好像過了很久,久到以為自己早已忘記。
“你也不知道啊。也對,那小子本來就有一半的凡人血統,如今做回凡人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逸一感慨著自顧自地笑了笑,然後揮揮衣袖消失在層雲之巔。
尙輕望著逸一消失的最後一片衣袂,心中不免有些責怨,他為什麽要告訴自己化羽也在這裡?自己本來可以永遠忘記,也再不會與名字裡帶“羽”字的男子有任何瓜葛。可是,如果不在乎,又怎會心生躑躅?
化羽安排好行程事宜回到住處。門前的小衛兵看到他眼神閃躲卻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化羽立刻察覺異樣,剛一開口詢問對方就全說了。
公主拿走了自己的花?化羽大驚,他來不及多想,問明公主離開的方向火速追了出去。
荼蘼來到夢中出現的冰湖之上,還未到約定的時間。一直躲在暗處的棠洛看到不勝欣喜,暗想這丫頭還挺麻利的。他剛想現身,誰料化羽動作更快已經追了過來。
看到化羽,棠洛心有余悸,猶豫之下一時未敢露面。
荼蘼聽到身後傳來風聲,以為等到了月老,一回頭看到的卻是怒氣衝衝的化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