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烏珊娜顯得十分沉穩,她不急不躁緩緩道來:
“公主有所不知,我原本是大泱先王的王后,按你們大熵的說法就是如今大王的繼母。
仙王薨逝後大王繼位,封我為後。子娶父妻,這在你們大熵可能不可思議,但在大泱卻是歷代王室的習俗。
新王迎娶先王的妻妾,一來是向世人證明其繼位的合法性,二來也是告訴臣民們他將善待先王的遺孤。以此籠絡人心,穩定朝局,說的直白些,大王與我的結合是純粹的政治利益。”
烏珊娜邊說邊和顏悅色地看著荼蘼,“方才代替大王迎接公主的月山君是我的小兒子,大王的幼弟,看起來公主和他的年紀倒是相仿。我還有兩個兒子都是戍邊的將軍,正是為國盡忠的大好年紀。
等公主對這裡的一切都熟悉了,我就會搬出王宮和我的兒子一起生活,大王也是同意的。”
烏珊娜的意思很明確,但荼蘼要的並不是這些,所以待烏珊娜說完她立刻回道:
“王后不要誤會,我可不是要逼你讓位的意思。怎麽說我也是大熵國最尊貴的公主,那種爭風吃醋的事我是做不出來的。可是,事已至此,為了大熵的國體我唯有將事實稟明父皇,聽候他的旨意。”
荼蘼說這話時顯得趾高氣昂。烏珊娜只是溫柔地看著她,長而卷翹的睫毛卻遮不住那雙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眸。
她輕輕笑了笑,依然溫婉嫻靜,“知道嗎,看著公主現在這個樣子我不禁想起了當年初到大泱的自己。”
“初到大泱?你也是?”
“嗯。我也是和親公主。那一年嫁過來的時候好像還不及公主的年紀呢,懵懵懂懂、小心翼翼。”烏珊娜說著眼睛不自覺地望向窗外,仿佛望著曾經的自己,
“我的母國是個小國,比不了大熵。所以,歷來就有公主和親大國、強國的傳統。輪到我也是如此。雖然,我只是個庶出的公主,不比殿下你的尊貴。
可從小也是錦衣玉食受子民的供養。作為公主,文我不能治國安邦,武我不能殺敵衛國,我能為我的國家和子民做的就只有用自己換取和平,讓子民們免受戰亂之苦。
這是一個公主的責任,也是一個公主的驕傲。即使必須離鄉背井永別親人,即使心裡藏著一個刻骨銘心卻不能相見之人,都只能無怨無悔,一往無前。
我曾經歷過的,想必也是公主正在經歷的。公主是有大智慧的,想來離開大熵的時候心中對此便已明了。”
烏珊娜仿佛真的看透了自己,她知道王后那些只是借口,其實是自己不想履行和親的約定,她甚至猜到了自己心裡已經有人,或許正如她所說那些都是她曾經歷過的,自然能夠感同身受。
荼蘼心裡想著嘴上卻回道:“可是大熵遠比大泱富庶,兵力也更雄厚。所以,大熵的公主沒有必要委曲求全。”
烏珊娜再次報以微笑,“公主說的是。早就聽聞大熵國的富足,聽說那裡山清水秀,處處是魚米之鄉。我們這王宮中的許多用度,華服美飾,玲瓏擺設都是出自大熵。
相比之下,大泱一年有一半的時間被冰雪覆蓋,氣候惡劣、物資匱乏一直是阻礙國運的症結。大王比任何一代大泱的君主都更積極地想要改變這種狀況。
但改變有時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和朝中的許多元老都向往和平,所以說服大王與大熵聯姻,從此兩國交好,互通有無,大熵可以幫助大泱解決物資問題,
而大泱可以成為大熵在北地的天然屏障。 為了表達誠意,大王特將長公主嫁給大熵皇帝,前不久收到消息蒼雅公主已經被大熵皇帝陛下冊封為錦妃,正所謂錦繡江山,這真是一個吉慶的封號。公主說是不是呢?”
荼蘼聽明白了,烏珊娜這是在告誡自己如果和親不成兩國很可能會刀兵相向,另外蒼雅公主和親已有定數,如果自己這邊出問題那麽引起兩國不和從而挑起戰事的責任就將落在自己頭上。
這個女人看起來溫柔嫻靜,說起話慢聲細語,卻是字字意深,句句帶刀,讓自己無言以對。
看著烏珊娜離開,化羽才走了進來,他的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擔心,想到即將到來的婚典,想到自己到朝京來的另一個任務:探查大泱的兵力布防,結交王孫貴胄了解大泱真正的政局,雖說只是有備無患,可萬一……
就算這些擔憂都不存在,僅這已經存在的王后對荼蘼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來說已經是個不小的麻煩了,此時她的心情一定不好受。
但是,當化羽走進來剛說了句“公主,”就被荼蘼打斷了。
她頭也沒回,背對著化羽說道:“我累了。你下去吧。”
荼蘼此時的心是亂的,她不想做大熵的罪人,但同時也不甘於命運的擺布,無論最初是出於什麽原因讓她走到這裡,既然來了就不能輕舉妄動,一切還得從長計議。
雖然不知道自己最後會走到哪一步,有一點是明確的,她絕不會連累化羽和所有送親的使團,但此時面對化羽她卻沒有話講唯有趕他離開。
化羽的心情說不出的複雜,他沒有忘記自己肩負的另一個使命,眼下大宇王不在朝京對他行事應該更為有利,可是要從哪裡入手呢?
就在這時,一名侍從捧著一樣東西從他面前經過,那是一把弓,打眼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當為王孫貴胄所有。
化羽一問便知是月山君的,前些日才命人修理過。化羽眼前突然一亮,月山君是烏珊娜王后與先王的小兒子,方才見過一面隻覺得他年紀尚小,眼眸清澈,感覺是個單純的孩子,或許從他入手會比較容易。
化羽打定主意便尾隨那名送弓的侍從來到小校場,當時只有月山君一人在練武,他於是上前主動招呼:
“月山君。”
木木佐佐回頭看到化羽,“哦——你是大熵國的使團將軍?”
“在下金子。”
“金將軍,幸會。將軍這是——有何賜教?”
“不瞞月山君,我是被這把弓引來的。”化羽說著眼睛瞄向木木佐佐剛拿到手的弓。
“你喜歡這把弓?”
化羽點點頭,“我可以看看嗎?”
木木佐佐爽快地將弓遞給化羽,化羽拿在手裡滿眼喜愛,“做工精良,材質更是特別,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特別的弓。”
習武之人本就對兵器格外上心,所以化羽對這把弓表現出的關注在木木佐佐看來再正常不過。
他解釋道:“這弓臂是用整根雪象牙製成,雪象乃北地特有,本就稀少而且很難捕獵,所以將軍才沒見過。”
“難怪。這手感也很不一樣!”化羽口中嘖嘖讚歎。
“將軍要試一試嗎?”
“可以嗎?”
木木佐佐笑著抽出一支羽箭遞給化羽。
此時天空正巧有飛鳥經過,化羽彎弓搭箭對著天空拉動弓弦,隨著一聲弦音空中的鳥應聲而落,奇怪的是落地的鳥身上並無羽箭。
木木佐佐剛一回神,就見化羽的弓箭已經轉向別處,隨著一支羽箭的飛出正中亭廊下的冰凌,只是那羽箭穿過之處冰凌並未斷裂而是在當中留下一個工整的箭孔。
木木佐佐看得眼睛都直了,再一回頭,方才落地的鳥拍拍翅膀竟然又飛走了。原來第一箭化羽只是拉動弓弦根本沒有放箭,射冰凌那一箭才是實的。
“金將軍,這是?”
“月山君沒聽過驚弓之鳥嗎?”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木木佐佐跑到廊下指著那根冰凌,滿眼放光,“將軍的箭法真的出神入化。哦——我想起來了,之前曾聽聞大熵國有位少年將軍,箭法精妙,舉世無雙,難不成就是——”
“月山君謬讚。如今的金某哪裡還是少年郎,倒是月山君年華正當,意氣風發,前途不可限量。”
木木佐佐完全不理那些讚美之詞,此時的他難以抑製見到偶像的激動心情,“沒想到我還能見到金將軍這樣的神人。金將軍可否願意教教我?”
化羽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只需將平素裡調教士兵的手段拿出一二便足夠應付這位小王爺,於是欣然應允。
木木佐佐激動非常,連連說:“金將軍教了我就是我的師父了,這稱呼上也是要改的,往後師父喚我佐佐便可。”
“萬萬不可。起碼的禮數還是要講的,如果覺得月山君太過生分,那我就入鄉隨俗,隨大泱百姓稱您一聲佐佐小王爺。”
小校場上一來二去化羽便和木木佐佐熟絡起來。他教了一些射箭的訣竅之後便自然而然地說道:“所謂技巧,技是死的,只有勤加練習才會熟能生巧。只是——真正有效的練習還是實戰。”
“實戰,對對,是得學以致用。”木木佐佐想了想,眼睛一亮,“師父,不如我們打獵去吧。這個時節,山裡的狐狸、野兔皮毛正好。 趁現在天色尚早,我們立刻出發,日落前正好回宮。”
化羽要的就是一個名正言順出宮勘察的機會,木木佐佐的提議正中他的下懷,而且這樣一來大家都知道他與佐佐小王爺交好,日後行事更能方便不少。
化羽和木木佐佐一行在後山狩獵,趁著追趕一隻銀狐的機會化羽脫了隊,依著他對城防部署的經驗尋覓大泱都城附近的駐兵蹤跡。
此番並無所獲,只是一路上總覺得似乎有人跟著自己,卻是半個人影也沒發現。這時,遇上木木佐佐帶人正在尋他,便謊稱迷路蒙混過去。
化羽知道半天時間實在有限,於是鼓動木木佐佐第二天繼續。但木木佐佐卻面有難色,“明日有王師授課。平日裡母后安排了許多課業給我,今天也是迎接公主才放了天假。”
木木佐佐說完看到化羽臉上難掩的失落之色,趕忙說道:“北地的珍禽野獸的確不少,大都是別處見不到的。看來師父是意猶未盡。這樣,佐佐雖然不能每時每刻陪伴師父,不過有了這個師父就能在朝京附近暢行無阻。”
說著掏出一塊令牌遞給化羽,緊接著還說:“另外,我的雪駒也給師父用,這種馬最適合北地氣候,而且它們識路的本領很厲害,這樣師父就不用擔心迷路了。”
看著木之佐佐那雙清澈的眼睛,化羽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他給的不正是自己想要的東西嗎?可是面對這樣一個單純友善的少年,自己能給的卻只有欺騙和利用。
化羽啊化羽,你什麽時候變得這樣不擇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