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逸一嚴肅深沉的眼神,化羽知道這個選擇一定不容易,他下意識地抬眼朝尙輕看去,仿佛在尋找一個支撐和慰藉。
看到尙輕輕輕點了點頭,化羽才說:“好,你說。”
逸一於是說道:“化羽,以你現在的能力連自己的靈元都還不能完全掌控,更別說第二個陌生的靈元了。
而且,你在沒有準備充分的情況下意外成為了宿體,而你和宿主之間根本不能匹配,所以她才會被困住。
這種狀況如果不解決,你體內的宿主會不斷消耗你的能量,兩顆靈元互相排斥、消耗,最後很可能兩敗俱傷。
現在,我有兩個解決辦法。第一種是最簡單也最有把握的,我可以幫你滅掉宿主的靈元,這樣對你不會有絲毫損傷。”
“那新蕊呢?她是不是也會消失?”
逸一勉強地點了點頭。
“不行!”化羽一口回絕,“我費了那麽多力氣就是要救回她,現在這樣還有什麽意義?”
“其實,我並不是要殺了她,而是封印她的靈元,讓她一直在你體內休眠。”
“一直休眠?要多久?那跟殺了她有什麽區別?不行,絕對不可以!我選第二種!”
“第二種辦法是,我強行將她從你體內剝離,只是對你而言痛苦非常。那等同於把你的身體撕開,而且必須在你意志清醒的情況下。那種疼痛可是常人無法忍受的。”
化羽笑了下轉向逸一,“我一半是人一半是妖,應該不能算常人吧?”
這個時候化羽竟然還能開出玩笑,逸一不由抬眼看了下尙輕,一貫淡定從容的她此時臉色煞白,一隻手緊緊捏著衣襟。
“你可想好了,選擇此法,那痛苦可比挖心更甚。”逸一說著又故意瞟了一眼尙輕,“而且,我也是第一次嘗試此種分離術。如果失敗,我甚至——甚至不能保你性命。”
逸一明白自己的確故意誇大了此術法的風險,只因為敏感的他從尙輕不一般的眼神和異乎尋常的氣息中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躁動。
當初自己曾擔心過她會對青羽產生情愫,好在如今她與他已斷絕往來並且答應即刻回歸仙境,可是又出了一個化羽。她怎麽偏偏要和妖類糾纏不清,而這明明是仙家大忌。
歸根溯源,難道自己當年的一時心善救下青羽是錯了嗎?逸一的心情再難平靜,他真怕自己猜中了。
“我最後再問你一遍,關於在四羽閣上研習的術法,你還有沒有沒對我講的。須知,任何一個細節都可能會影響對你的施救。”
化羽咬緊牙根堅定地搖了搖頭。
“好。你褪去上衣,平躺,閉上眼睛,調整氣息,努力使你的靈元保持平靜,切記任何時候都不要調用任何靈力。”
化羽於是照做。
就見逸一拖起雙掌升起一團紅煙將化羽的身體慢慢升起至半空,然後右掌一晃化出一把長匕。手持匕首,逸一想起了自己當年抄錄《修元經》時看到的術法:
“以供養宿主為由吸納比自己弱的靈元入體,用強的靈元吞噬弱者,全部修為盡歸所有。”又是這種捷徑,他提起筆稍稍猶豫了下,決定還是略過便沒有抄錄。
一道金光順著逸一的右手連接在匕首之上,就見逸一右手用力操動匕首順著化羽的脊背將他的身體剖開。刹那間金光四射,逸一飛身躍起一抬手一把伸進化羽體內生生拽出一個半透不透的膠裝球體,丟在地上還彈了兩下。
逸一沒有理會那東西,
而是收住仙法將化羽放下。 尙輕緊走兩步趕上前,眼見著逸一掏出一隻玉瓶將裡面的仙藥沿著化羽後背的傷口滴撒上去,然後用手一抹,那傷口便聚合起來,從外表看竟全然不留痕跡。
尙輕低頭看了一眼化羽,他雙眼緊閉,嘴唇緊繃,整張臉一片死氣,叫了兩聲仍沒有回應。再仔細一看,化羽的雙手握著拳,尙輕費了些氣力才將其展開卻發現十隻指甲全部摳進肉裡,道道血口扎得很深。
尙輕不由想起四羽閣上自己為化羽行刑,那個時候他也是這樣無論受了多大罪都不肯吭一聲,他還真是沒變,依舊是那個倔得要死的少年。
“逸一!”
尙輕剛一開口逸一就知道她要說什麽,於是回道:“放心吧。”說著又掏出一顆丹藥塞進化羽嘴裡,“頂多半個時辰他就能醒來,保證比過去還精神強健。”
逸一這麽說了尙輕自然是安心,但她的眼神裡依然掩飾不住關切,一雙手情不自禁地抓在化羽手上。
逸一瞟了她一眼,然後朝那膠狀物走去,“下面該輪到她了。”
說話間已經手起刀落刺破那東西,瞬間一攤金色的液體淌了一地,一顆桃核狀的硬物在冰面上滾了兩下化作一個趴伏的少女。
逸一揚手用化羽的皮鬥篷將她裹起然後抱到化羽旁邊放下。
尙輕定睛一看確是夭蕊,心中不免萬千激動。“逸一,她怎麽樣?”
“她?”逸一撇了下嘴,回道:“她可有點麻煩。”
“什麽叫有點麻煩?可有性命之憂?”
逸一瞟了她一眼,她的一隻手依然抓著化羽。在這期間,她和化羽的每一個眼神交匯他都看在眼裡,那是千年以來逸一從司劍眼中不曾看到過的眼神。
仙家大忌你可千萬不能犯啊!逸一在心中默念道。他想起五百年前司劍原本就有擢升神位的機會,如果不是寒諾那件事,如果不是與府君的五百年之約,她恐怕早已成神。
這一回她答應跟自己回去,如果此後潛心修行或許還能找回錯失的機會。但倘若被凡塵瑣事牽絆,只怕她依舊無法專心。
逸一自詡在仙界朋友不多,稱得上摯友的僅有司劍和君書玉,尤其是司劍,他不想再有意外,所以……
想到這裡,逸一看著尙輕淺淺一笑,“是麻煩,但辦法還是有的。我看這小子為了那丫頭如此大苦都能受住,可見對那她也是有情有義。如此看來,說不定還能成就樁美事呢?”
尙輕聽得一頭霧水,“美事?”
“先別說他們。你答應我的事可不準反悔哦!”
尙輕臉色一沉,“自然不會!”
“那就好。”逸一眼角一眯,“哎,跟你說個事兒。我前些日管書玉借了塊白芙,不過出了點小狀況,怕是無法完璧歸趙。你回去了幫我說說唄。看在你的面子上她大體就不會跟我計較了。”
逸一故意有一搭沒一搭地胡扯。這時昏睡的化羽醒了。
“這小子可以啊,還挺快。”逸一說著一把將化羽拉了起來。
“感覺怎麽樣?”尙輕輕聲道。
逸一忍不住偷偷白了她一眼。
“我沒事。”化羽瞥眼看到一旁的新蕊,關切道:“她還好嗎?”
逸一搖了搖頭,“她?恐怕不太好。”
一聽這話化羽急了,費了這麽多力氣如果不能救回新蕊還有什麽意義?他趕緊抓住逸一詢問:“上仙,她到底怎麽了?”
逸一整了整衣袖,平靜地回道:“我還沒有為她解開封印,所以暫時還是昏睡。不過,她的靈元本就沒有固穩,現在又失去宿體,情況不容樂觀。”
“什麽叫不容樂觀?”
“就是可能救不回來。”
“怎麽會呢?沒了宿體,我們再尋一個呢?”
“再尋一個?你以為集市上買蘿卜呢?你知道嗎,有靈元的肉身是絕對不可以做宿體的,這是大忌。因為相較強大的那個靈元會吞噬弱小者。
雖然是誤打誤撞導致的結果,可你以為能救她實際上卻害了她。現在,別說短時間裡能不能找到適合的宿體,就算找得到,經過這次折騰她怕已經很難接受其他宿體的供養了。最重要的是她現在耽擱不起。”
“那有什麽辦法嗎?您是醫仙,我知道您一定有辦法救她的,對嗎?”
“辦法倒是有。只不過——”
一聽有辦法,化羽的眼睛立刻亮了,抓住逸一就說:“只要能救新蕊,怎樣都可以,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真的都可以?”
“嗯!”化羽堅定地點了點頭。
“看來,你對這丫頭的情義還真是不一般啊!”逸一說著故意用眼瞟了下尙輕,然後稍稍向前傾了下身子,對化羽道:
“她是從你身體內剝離出的。其實,只要你們能夠血脈相通,那麽這丫頭不僅能夠活命,而且從此也無需宿體的限制了。”
“血脈相通?是要我的血嗎?那簡單!”化羽說著已經擼起袖子。
逸一一把將他按住,“你是真沒聽懂?”
化羽茫然地看著逸一搖了搖頭。別說化羽,一旁的尙輕也是莫名其妙。
逸一微微一笑,輕聲道:“陰陽之道,萬物繁衍之本。”說著還用手比劃了一下。
化羽瞪大了眼,依舊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逸一於是附耳上前直接挑明了。
“什麽?”化羽猛然向後一撤,“我怎麽能乾這種毀人清白的事?”
“呵,我堂堂一上仙,在這兒教唆你毀人清白?”逸一把臉一板,“你這是救她命知道嗎?早知如此,我剛才直接封印她了事,費那麽大力氣!我說你小子明明就對人家有意思,我也樂得成人之美,怎麽還別別扭扭的?”
如今是救命要緊,化羽自然知道輕重。可長這麽大他還是頭一次碰到這樣的事,何況對象還是——無論對當初的小夭還是如今的新蕊,在他心中既是看重更加尊重,她就像自己的姐妹,親人,怎麽可能動歪心思?
見化羽沒有做聲,逸一繼續道:“你小子剛才不還說自己半人半妖不同常人,怎麽行事作風倒學會了凡人的迂腐古板?反正事兒就這麽個事兒,要不要救她你自己拿主意!”
醫仙豈會玩笑,化羽自知別無選擇,他不由朝尙輕望去,尙輕卻將臉轉向一旁。
尙輕清楚化羽唯有那樣做,他也一定會那樣做,可當化羽將目光投向自己的時候她卻退縮了,她不敢與他目光交匯,她不知道應該流露出怎樣的眼神,她竟不明所以地在害怕。
逸一偷眼瞟了下尙輕,又轉而繼續盯著化羽。
“那——總要光明正大吧!”化羽終於開口道。
“好。我馬上喚醒這丫頭,讓她自己親口說。”
“上仙,我怕——”
化羽一開口逸一就猜中了他的心思,於是搶白道:“放心,我知道該怎麽跟女孩子講。咱們禮數上啊絕對周全。”
新蕊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竟然是逸一的臉,朝旁邊望去才看到化羽,霎時便覺得心安。
逸一可不管許多,他開門見山道:“姑娘,我可是救了你。”
新蕊也是機靈,趕緊謝道:“多謝恩公。”
逸一理了下衣襟,一本正經道:“不忙謝。我先介紹一下自己,我乃上仙恰好管醫道。今天碰巧救了你也算有緣。”說著瞅了一眼化羽,
“我呢瞧著這小子為了救你不管不顧,什麽樣的罪都能受得住,這份情義著實讓人感動。所以, 我就想順帶手替月老當回差,促成一樁美事。姑娘,我以上仙的身份在此為你們二人做媒,現在郎君已有意,就差姑娘點個頭了。”
新蕊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到了,她看向化羽試探道:“金哥哥,這是怎麽回事,你?”
化羽深吸口氣,回道:“正如上仙所言,我願娶你為妻!”
“聽到了?”逸一繼續幫腔,“這麽好的姻緣錯過可就可惜了。他為了你可是差點丟了性命,這麽深的情義要是姑娘都不在乎,那回頭我可要跟月老講了,你的紅線這輩子絕對沒人敢牽。”
逸一居然還威脅上了,尙輕還是頭回見他如此沒臉沒皮,連一旁的化羽也是一驚,這上仙行事都是如此隨性嗎?
“如何啊?姑娘可願意跟他?”逸一再次逼問道。
新蕊被這一來二去弄得羞紅了臉,她垂下頭應了句:“我本來就跟著他的啊!”
“齊了!”逸一一拍大腿,“一不做二不休,今日就將這仙洞給你們做婚房,就在這兒把婚事給辦了!”
“呵?”尙輕心裡暗道,“我的仙洞憑什麽你——”卻礙於眼前形勢忍下沒有做聲。
逸一卻說:“可不是誰都能遇上神仙保媒的,索性,我連這婚禮一起主持了。”說著他轉向尙輕,“尙——輕,恐怕得向你借件衣服給這姑娘當婚服。”
尙輕此時真的說不出是什麽心情,她的整個心是緊繃的,喜怒哀樂似乎一下子都被封裝在一起,聽到逸一要向自己借新娘的衣服幾乎不經大腦甩出一句:
“我只有白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