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荼蘼始終有些恍惚,方才那個身影真的是他還是自己眼花?
“母后,”一旁的木木宏浩開口道,“我們真的要去中原嗎?”
荼蘼被兒子的聲音喚醒,轉過頭微笑道:“浩兒,你想去嗎?”
“嗯——,我沒去過中原。不過,我很喜歡北國,我喜歡這裡雄偉的山川,遼闊的草原,喜歡如風般縱馬馳騁的感覺。母后,這些中原也有嗎?”
荼蘼溫柔地看著兒子,“中原有最肥沃的土地,最俊秀的山川河流,有最精美的亭台樓閣,最好吃的食物,還有——最美麗的姑娘!”
“像母后一樣美麗嗎?”
“等你去了就知道了。”荼蘼輕撫兒子的頭,“浩兒,中原是母親的故鄉,也是這世上最富饒的地方,你會喜歡那裡的,一定會的!”
荼蘼知道在聖都有一個罪人在等待自己去審判,可此時,她卻沒有迫不及待的心情,仇恨似乎也不再強烈,她的眼中和心中滿滿的都是自己的兒子,她隻想把這天下最好的一切都給他,如此而已。
見到荼蘼一切安好,化羽也算了卻一樁心事,心無旁騖地向著目的地進發。蒼雅當年在雪地上繪製的地圖一遍遍在他的腦海中重組,終於勾勒出原本的面貌。
化羽曾經俯瞰過這片雪域,憑著超凡的記憶他鎖定了那塊和圖中描繪的連環彎道、陡峭地貌完全吻合的區域。
將融未融的冰雪加上峽窄陡峭的山路,化羽一路行來險象環生,當他來到那座幾乎筆直聳立的山崖前時心裡不由泛起了嘀咕。蒼雅的地圖就畫到這裡為止,想必那聳入雲端的山崖上就是蒼無境所在了。
要徒手攀上這樣的山崖,作為一個凡人幾乎不可能實現。但化羽清楚自己別無選擇,縱然是座刀山,他拚了戳穿這具肉身也得爬!
於是,化羽開始徒手攀登。
鋒利的石鋒像一把把劍刃在他身上劃出一道道血口,他咬牙忍著疼痛,甚至為了不使自己掉下去,他寧願那些石尖穿過自己的皮肉,好讓自己的身體像釘在上面一般。
越往上越寒冷,周圍的風像一支支箭穿透他的身體,又像一把把刀砍在他身上,如此一刀一刀簡直如同割肉削骨。
化羽幾乎咬碎了牙根強撐著,他的心中只有一個信念,他不想認命,他要做可以掌控命運的神!
然而,腳下一個踩空,他還是失手掉了下去。
那一刻,化羽仰面朝上,天空的顏色霎時間變成一片慘白。
都說妖要死去必須形神俱滅,那麽一個被封印了妖元的妖呢,肉身沒了,妖元還會在嗎?或是,自己的命數就在今日?
上天不給螻蟻機會,螻蟻又要如何掙扎?於是,他閉上了雙眼……
突然,他的身體一緊,好像被什麽攔腰托住,雖然仍在下落卻感覺平穩了許多。待化羽睜開雙眼,他的雙腳已經落在了實處,只是腿肚子一軟一下坐在了地上。
化羽仰頭望去,卻見一人青衫飄搖,一頭褐色長發卻似長倒了的松樹,往臉上看,那人耷拉著眉,吊著嘴角,生得一張喪氣模樣,開口便說:
“行啊,一屆凡夫,也不看看什麽地方就敢往上爬?虧你運氣好,遇到我,否則摔得你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雖然那人說話略顯刻薄,但必是仙人無疑。
化羽連忙叩拜:“多謝仙尊搭救。”
“行啦,以後小心點。”那仙人說著一甩衣袖就要走。
“仙尊留步!”化羽緊喊了一聲,
“在下有事相求。” 那仙人停下回頭瞄了化羽一眼,“看你這樣子也不像上山采藥的,怎麽,你爬那絕壁難道是想求仙不成?”
“正是。仙尊明鑒,在下是求仙來的。”
那耷眉聳眼的一抱雙臂,“求仙?作甚啊?”
“學藝。在下想拜師修仙!”
“人人都想修仙,可修仙哪是那麽容易的?我看你倒是有點膽量,那你說說你修仙為了什麽呀?”
“為了——為了掌握自己的命運!”
仙人聽了雙手一攤,“命運本就在自己手中。你要掌握命運,做你自己便是。我還有事,沒空跟你耽擱。小子,記住了,做自己就是掌握命運!”
說罷不給化羽任何機會挽留,仙袍一甩一股青煙便消失無影。
化羽的心情瞬間跌落谷底,千載難逢的機會擺在面前最終還是失去了,那種失落和挫敗感讓他幾乎心灰意冷。
但,化羽只是頹靡了片刻,便又重新打起精神,仙人說讓他做自己,而遵從自己內心的決定就是不顧阻撓,不懼艱險,一定要登上仙山。
於是,他就地露宿在半山腰進行休整。每日練習跳躍攀爬,他甚至給自己洗腦,把他假想成可以自由攀越在峭壁間的靈猴。
如此,日複一日的練習,待感到時機成熟。那日,和風暖陽,他便再一次地向著絕壁發起挑戰。
成敗在此一舉,化羽仰望那座山崖捏了捏拳頭。起初進展得還算順利,雖然石尖依舊鋒利,風刀依然凶狠,卻能不斷向上。
然而,剛爬到一半天氣卻變了,突然間狂風大作,傾盆大雨一下子便砸了下來,雨中還夾雜著雹子,化羽從頭到腳被傷得體無完膚,若不是他拚死抱住山石,早就被掀下山崖。
此時回頭,化羽實難甘心,他唯有橫下心頂著風雨向上,每前進一寸便留下一道血痕。如此,身體漸漸麻木,連嘴唇都失去了感覺,只有向上的動作機械地重複著。
天不知何時放晴的,化羽的身體卻連陽光的溫熱都感覺不到了,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爬上山崖,目光所到處一塊石碑上赫然寫著“蒼無”二字。
那一刻的喜悅無以言表,他卻只能仰面朝上躺在地上,幾乎連呼吸都不會了。
兩個仙童發現了他,圍攏上前你一嘴他一句表達著驚訝:
“我當是什麽東西闖了進來,竟是個人?”
“還是個凡人。他是爬上來的嗎?”
“瞧這渾身上下沒一塊囫圇地方,看來是爬上來的。”
“竟然有人能徒手爬到這裡,今天真是開了眼。佩服,我是服了。”
“行了吧,看看他還有氣沒?”
“氣息微弱,但確認還活著。”
化羽完全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否則他真想爬起來堵上那倆家夥的嘴。直到聽他們說出:“還是先把他弄回去,再稟報神君吧。”
化羽見到蒼無境主仙蒼清塵的時候還如同無脊椎動物,吞了對方一顆仙藥終於一口氣倒了過來,身體也能立住了,真是神奇。
化羽跪在蒼清塵面前,眼前這位神仙也是一身青衣,只是眉眼要慈祥許多,雖為男子卻有著勝雪的肌膚,配上那一頭銀發,如冰雪雕琢的一般。即使隔著一段距離,依然能清楚地感受到一股天然的仙氣撲面而來。
“你說你叫化羽,來此隻為修仙?”
蒼清塵話音剛落,就聽門外仙童的聲音:“神尊回來了。”
然後一股清風從外面“倏”地一下鑽了進來。
蒼清塵抬頭衝化羽身後道:“清崖,你回來得正巧。”
一陣風從化羽身邊竄過,接著,蒼清崖就站在了他前面,卻沒有往他身上瞧,而是衝著蒼清塵道:
“這趟可把我跑得——神君,您下回別給我攬這樣的差事了,成嗎?你說一邊是昆侖,一邊是太虛,他們兩家鬧不痛快,我和得哪門子稀泥,純粹是出力不討好,可把我累夠嗆!”
那言語風格哪裡像個神仙,分明和村東頭賣豆腐的王二沒啥差別。
蒼清塵看著他只是笑笑,“給你機會回趟昆侖不好嗎?”
“哎,如今的昆侖早已不比從前。現在啊,我就覺得咱們這兒最好,人少,清靜!”
蒼清塵的臉上自始至終掛著一抹淡淡的笑容,既親切又優雅,他抬手一指化羽,對蒼清崖道:
“我說你回來得正巧,咱們這幾百年也難得添個新人的地方,今天竟來了位客人。”
“客人?”蒼清崖這才回頭看了眼化羽,然後雙手一叉腰樂了,“神君,您說的客人就是這小子?”
蒼清塵微微點頭。
蒼清崖來到化羽近前,“你居然上來了?自己爬上來的?”
不等化羽回應又自說自話地接道:“瞧這樣子還真是爬上來的。呦呵,有點意思。小子,你叫什麽名字?”
“回神尊話,在下名叫化羽。”化羽小心回道。
“還是想要修仙?”
“是的。”
化羽剛一出口,蒼清崖接著就道:“是什麽是啊?人不人鬼不鬼的!”
說著他衝外面高聲道:“趕緊來個出氣的,帶這家夥去泡個湯,回回血。瞧瞧,把地板都弄髒了。”
一個仙童應著跑了進來。
蒼清塵衝他點點頭。化羽本還想多說幾句,但見仙童一個勁衝自己使眼色,便也識趣地跟著下去了。
那仙童將化羽帶到一仙霧繚繞的池邊,催促他下去。化羽不明所以,卻還是照做了。
一入池中,就感覺掉進了滾水裡,這簡直是要被生燉了?他剛想起身,就聽那仙童言道:
“這都受不住,還想修仙呢?”
此言正中化羽要害,他是拚了多大勁才爬上來的,怎能輸給這點考驗,於是一聲不吭重新將身體沒入水中。
說來也奇怪,開始渾身上下灼熱難耐,但咬牙挺過去之後便覺那池水溫熱舒適,再往後又漸漸清涼起來。化羽竟覺得每一個毛孔都重獲新生一般大口呼吸著。
更驚訝的是,化羽抬起手臂發現上面的傷口全部愈合了,連手掌上的血窟窿都長好了,除了一些淺淺的印記幾乎看不出受過傷。
“這——這太神奇了!”
一旁的仙童坐在石頭上翹著腿悠悠地道:“這淨池水有重塑血肉的功效,別說治你這這點皮肉傷了。話說,你和清崖神尊認識?”
只有一面之緣應該不算認識吧,化羽於是回了句:“沒有。”
“那他怎會如此厚待你,許你在淨池療傷?”
化羽這才頓悟, 那看起來一副喪氣模樣的神仙原來是個熱心腸。雖然決定修仙,但化羽心中對仙家依然存有成見,此時此刻,他倒有了那麽些許的感動。
此時,無極殿中,蒼清塵看著蒼清崖樂了,“你和那化羽認識?”
蒼清崖連忙搖頭,眼神裡充滿鄙夷,“不算認識。我離山那日碰上那小子攀崖,若不是我出手相救,他這會兒應該正在地府排隊呢。”
“這樣啊。你和他倒是挺有緣的。”
“拉倒吧,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我跟他扯得上關系嗎?”
“可我看你挺關心他的,不然也不會讓他去淨池療傷。”
“兼濟蒼生乃為仙者的本分。我不過是瞧他那體無完膚的樣子有些不忍罷了。”
“那你對他修仙一事有何看法啊?”
聽此言,蒼無崖突然眼睛一瞪,斬釘截鐵回道:“我不同意!”
“為何?”
“在山下我救他之時曾問他為何要修仙,他回答說為了掌握命運。如今,凡間的確世道艱辛,可是要對抗所謂命運有很多可以做的,而他偏偏選擇求仙。
這樣的人要麽心存野心不安本分,要麽就是怯懦逃避。我看他連修仙的真正目的都沒搞清楚,這樣的人修了也是白費工夫!”
蒼清塵點點頭,“我只是好奇。試想,自我們在這絕境之地立府以來,有過凡人單身徒手闖進來過嗎?你難道不想看看這個化羽究竟是個什麽人嗎?”
“神君的意思是?”
蒼清塵呵呵一笑,“來都來了,用一世鏡看看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