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某月某日,正午,天兒晴,黔地金山,天空朗潤,河水清澈,山川俊秀,大地剛剛換上綠裝,消籮山旁,燕子岩下,金子槽,淇水畔,楊柳岸,桃花林,茸茸嫩綠的野菜坪上,春生一夢,竟夢見自己回到了十歲童年,回到了山東泰安,回到了青春校園。
夢裡,玉米棒子收上來後的某日下午,天兒晴,金山村玉灣組的金子槽、大槽,春生、春發、正輝、正洪、二毛、楊毛、躍進、見勇、正彪、明江、羅三共十一個十歲左右大小的男孩兒,在收割後的玉米地裡放牛。
在太陽從昝家岩滑落下岩、月亮從薄刀嶺攀爬過嶺的時候,春生等十一個男孩兒,去到收割後的玉米地裡,掰開沒過人頭的玉米杆,踩著沒過人膝的鵝籃草兒,找到自家的水牛,將其攆到玉米地上邊的長坎子馬路上,然後縱身騎爬到牛背上,一顛一顛地騎了,或嬉戲打罵玩笑著,或爭相哼著高低不一、音準不一的口哨,回到了各家的吊腳樓。
在入夜七八點的時候,春生被寨上平日裡笑容可掬的年長他三十歲的生產隊隊長——牛崽哥,提著馬燈叫上後披星戴月了,一道走過墳山林、半邊大田、堰塘,然後下和尚田灣,過符家水田,穿過區公所和區糧管所之間的弄堂,最後去到區公所裡面的派出所。
在派出所一樓樓道靠外的中段,牛崽哥陪著春生在一間青磚房子裡,接受了一個公安的問詢,意思是問春生下午在金子槽、大槽放牛的時候,有沒有在玩一把手槍,有沒有見著人在玩一把手機,是誰在玩手槍,手槍在誰的手裡?
等問完話後,春生先從房間裡出來,去樓道木排椅子上,準備坐著等牛崽哥的時候,木排椅子上已經有正輝、二毛、春發、躍進在坐著等了,約摸著再過了半個小時的樣子,樓道裡又陸續出現了見勇、楊毛、正彪、明江、羅三、正洪,最後出現的是牛崽哥和派出所的東方所長。
東方所長笑著看了看春生們,然後走開了。
牛崽哥在東方所長走了之後,陸續叫上春生們,他自己走在前頭,回寨子上去了。
回的路上,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方才知道白天下午大家玩的“正輝兩天前,逢七趕場時,在縣城鳳山買回來的左輪玩具手槍,被當成了真的手槍。
五天前,派出所司馬指導員,下隊到四角巡查工作時,不慎失腳掉落到農家茅坑裡丟失了佩槍。而我們被舉報成了那把佩槍的懷疑對象,所以被牛崽哥這個大人陪著接受了公安的問話,現在大家都洗清了懷疑,沒事了。
在區公所接受公安問話沒有了任何事兒之後,大家夥兒開始前前後後地,深一腳淺一腳地爬上堰塘。在“爬上堰塘,剛抬起頭,直起腰,喘個氣兒,準備緩一緩”的時候,夢境一轉,春生竟去到了大西北某個叫做AD市張北縣城的一所號室裡。原因還是因為春生是那把佩槍丟失後的懷疑對象。
那間號室,分內外兩個空間。裡間,能容得下二三十號人,四面高牆都被刷了一層仿瓷,層高近十米,前後左右有十多米寬長,中間有一道向內開的鐵門通往外間,鐵門的上端有由下往上依次有:電視、四組白天都還亮著的數千瓦的白幟燈和鏽得掉了殼的鐵窗。
從鐵門往裡走,是一個近二米寬、十米長的通道。通道的兩側,從靠門的地方開始,由外往裡各鋪排著一個能睡得下二十個人的大通鋪。兩側通鋪的牆上,各有兩個大的電風扇。通道盡頭下方的兩側,
各有一個蹲位茅坑。通道盡頭上方靠頂的地方,則是一整面鏽跡斑斑的鐵窗。 鐵門通向的外間,除了這道鐵門和這道鐵門正對面的可通向外地的另一道鐵門外,四面皆是水泥清光後的近五米高的圍牆。外間的下方,除了靠裡的兩側,各有只是用來洗刷用的水籠頭和池子外,沒有一點綠色植被,甚至連螞蟻蟲子這樣能提醒有生命存活著的身影也沒有。不過還好,從地下水道裡,經常竄上來的,見著了人也不會走開的老鼠,倒是時常來惹禍,然後鬧點動靜來發出個聲響兒,來提醒那裡的人還活著。外間的上方是鋼條鑄就的鐵絲網,透過只有幾公分空隙的網眼,能瞧得見天上的浮雲和感受得到風過的聲兒。
春生從外間進去的時候,從裡間立即竄出來,近二十號頭髮很長、胡子很長的,看上去像是營養嚴重不良的人。這個時候,二十來歲的春生,長成了高一米九的個兒,西裝革履,還帶著一幅眼鏡,腳穿一雙黑的發亮的能照得進人影子的商務皮鞋。那近二十號人裡,往前一步走上來的一個,像是號室裡的頭頭,跟春生畢恭畢敬地問這問那、介紹這介紹那。那個頭頭,是位個子只有一米八、體重卻有近三百斤的中年漢子。
春生剛去到裡間,便被離門很近的右側的一個聲兒,給叫轉過頭來。順著叫聲發來的方向,春生看見一個人正露出屁股,蹲著趴在床沿上,被人用鞋板子使勁地打著,每打一下就能留下一個鞋印子。“認識,這是我們領導”,蹲趴著的人,一邊承受著被人用鞋板子一板一板地打著屁股,一邊像是就要被救了的那個樣子大聲地回答著人的提問,一邊向左偏仰起頭用眼渴救似的看著春生。
春生順著聲兒看著他說,你怎麽在這裡。春生的話剛說完,之前在外間和春生搭話的那個頭頭就發話了,說“既然都認識,那就不打了,下次不能再犯,要講規矩、懂規矩、守規矩”。
春生進到號室裡之後,很快就知道了,那頭頭是MD省多山郡的李大海,春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被那李大海給畢恭畢敬地恭敬著。慢慢地,號室裡開始有人在傳,說春生是當地掃黑除惡工作組派到號室裡面臥底和搞線索摸排工作的,所以號室裡的人都敬著、怕著春生。
因為這樣,春生開始有些飄,飄得開始跟號室裡的人,講他最得意的人生過往。高談闊論起《青春入夢》、如何千裡走單騎、《初入校園》、怎麽個水土不服和參加軍訓、《泰山深處》《校園軼事》《無償獻血》《寒來暑往》《紅斑狼瘡》《孔子故裡》《裡品書香》《回夢老家》《軍歌嘹亮》《香港回歸》《開始實習》《兒科天地》《婦科病房》《職工中專》《電影院裡》《城北往事》《她來看我》《生日快樂》《手織毛衣》《城市印象》《計劃生育》《二維超聲》《計生病房》《忘年之交》《手術室裡》《登青雲山》《足球小子》《青雲湖畔》《平陽饅頭》《山東煎餅》《見過家人》《青紗帳裡》《平陽公園》《作別新泰》《綠皮火車》《別了泰安》整整四十個篇章裡面的事兒、物兒、景兒和人兒。
春生談論起,那整整四十個篇章裡面的事兒、物兒、景兒和人兒,仿佛一高興,就似要把只有二十年的人生經歷,當作是四十年的人生去談論了,整得本只有二十出頭的春生,仿佛因為一席話,竟長大了二十歲,似是人到中年了一般。
剛跟人於亮堂堂的號室裡,來回踱著師爺步,談論完《別了泰安》。轉瞬兒,天兒就昏黑得看不見一個人影兒。春生於夢裡,一個轉身,竟又進入了另一個天地。就一席話兒的時間,在一個整天都不到的時間裡,春生竟被人活出了一年的樣子。
春生,去到號室的時候,是個“白天晴著天兒、晚上下起了鵝毛般大雪”的季節,出來的時候也是個“白天晴著天兒、晚上可能會下起雪”的季節。
下起雪?可不?號室的鐵門先從外間傳來“咣當”一聲被打開的聲音,繼著連通裡間的鐵門,也被人從外向裡打開。一個非正式的瘦瘦的高高的眯著一對小眼睛的警察,走了進來,跟春生大叫:快走!快走!外面有你的同學西門飄雪在等你。
春生聽了心想,晴天白日的,飄雪來了?難道冥冥之中真有輪回?到了晚上也真地會下起雪?
跟著瘦高個小警察,春生正尋思著誰是西門飄雪時,一抬腿,只是一個眨眼的功夫,就去到高牆之外。待春生睜眼一看,等著春生的,是他在國家計生委泰安人口學校讀書時的同班同宿舍時的下鋪——“幹部”。
“幹部”,人稱“小幹部”,春生慣常叫他“幹部”。只見“幹部”穿著一套黑色西裝,留著一頭小平頭,腳穿著一雙黑皮鞋,正靠著一輛黑色奧迪A4轎車車頭的左邊沿兒。車牌號系甘A牌照。
“幹部”見春生出來,快步走上前去,用右手搭在春生的右肩上,邀起走著上了奧迪車。
怪得很,春生在車上還沒跟“幹部”說上一句話,在“閉上眼睛,刻意眨一眨眼,意欲減輕眼睛疲勞”的時候,人竟然就已經坐到了“幹部”在涼州民勤縣城老家的院子裡。
說是縣城,其實就在騰格裡大沙漠的邊上。坐在葡萄架子下的院子裡,共有五個人,除了“幹部”,還有山西沂州的“石頭”。“石頭”,也是春生在國家計生委泰安人口學校的同班同宿舍的同學,其他的三個年紀跟“幹部”相仿的男人,春生一個也不認識,想來定是“幹部”喊來作陪的。
坐在院子裡,春生和“石頭”天南地北地說著“在國家計生委泰安人口學校裡,曾經發生過的事兒和說過的話兒”。在春生和“石頭”天南地北地說著話兒的時候,“幹部”則是去抓了一隻半大的公羊,正在宰殺。說是欲兌現二十多年前,在國家計生委泰安人口學校時說的“你來甘肅我殺全羊請你”的話兒。
春生夢裡,好像還沒有來得及吃上已經被“幹部”宰殺了的全羊,人就被“幹部”邀請了去沙漠。兩人騎一輛南方125摩托車去到了騰格裡大沙漠裡。
沙漠裡起的沙塵有,但沒有想像的大。在離摩托車十來米遠的沙漠邊上,能見著成片的向日葵。
那成片的向日葵,一眼望不到邊。有的謝了花兒掛著果兒,有的還開著花兒。
春生夢裡見著的,似乎正是二十多年前,“幹部”在學校時,跟春生說的那些“開個南方125摩托車,只要幾分鍾,就能開到騰格裡大沙漠裡;沙漠邊,每家都種的有能收10多袋麻布口袋葵花子向日葵”的話兒裡的景兒。
春生在甘肅與“幹部”“石頭”見上面的夢,春生在離開國家計生委泰安人口學校後,做的得有三五回,而且每次都好像是一樣的。
春生好夢,只是不曾想春生這個夢,竟能歷經三十年、縱橫千萬裡,甭管是想,還是去聽,都有點驚世駭俗的味兒。
夢醒,天好藍,風好柔,趁著楊柳依依,山花滿徑,春生又欲再夢回青春校園,期待春天裡最美的遇見。
春生,逢人皆言其夢,言夢皆言“二十多年前在青春校園裡的那些最美的遇見。
聽春生說夢的人,皆說春生夢的荒誕,說的淨是吹牛。特別是對春生說的“在國家計生委泰安人口學校的見聞和親身經歷”,人皆羨慕之余表示多有不信。
春生急了,說夢的是真的。聽的人也急了,說亂七八糟的,誰能作證?
誰能作證?春生回:泰山!
聽的人聽了,轟然大笑!
春生也跟著大笑,笑聲連在一起,經久不息,響徹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