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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揚三國》卷5 炎漢烈焰 第69章 絕地絕計
入夜,洛陽城有如一頭趴伏在暗影中的巨獸,陷入了沉寂。因為全城已經進入了臨戰狀態,為了避免暴露防守兵力的部署情況,所有城牆上的火把都被熄滅,唯有城門上的兩盞紅燈被象征性的保留下來。幽森的暗夜之中,那兩點幽幽的火光卻似極了洪荒巨獸的無神雙瞳,仿佛是在預示著洛陽這座曾經盛極一時的帝都,正在沒落中漸漸走向生命的盡頭。

 一隊巡城兵卒剛剛邁著整齊的步伐轉過街角,一道身影立即無聲無息的從暗影中行出,他迅速來到一處院落前,警惕的向著身後掃視了一眼,才舉手在門上輕輕的叩動起規則的暗號。

 門幾乎是被立即打開的,兩人只是沉默的相互點了點頭,叩門之人閃身入內,開門之人再瞟了一眼四周,便縮了回去,輕輕合上了院門。

 叩門之人輕車熟路的行入二進,推開一間廂房。他在房中一角的書架上摸索著,不知是觸動了什麽隱蔽的機關,整座書架突然間在“喀喀”之聲中緩緩移開,露出其後一路向下的石階,直通向深不可測的地下。

 當那人順著石階而下之時,那書架卻又神奇的自動移回原處。

 沉穩的步履之聲在地道之中輕輕回響,一處處內陷於石壁間的微弱火燭映亮了前進的方向,那人不知行出多遠,才突然在一間緊貼著石壁的木櫃前停下,他伸手從櫃中取出一方黑巾和一襲黑袍,罩在身上。

 當他緩緩轉過身來,跳動的火光灑在他的面上。清晰的照亮了那方黑巾上兩個金字:甲一。

 寬大的石室之中,不僅最上首的案幾後空無一人,兩側席位多達二十二個,也空了一大半,僅有四五人身著同樣裝束相候。幾人面蒙黑巾。瞧不清神色樣貌,然而從他們均是垂首不語便能看出,心中都有莫大心事。

 見到甲一走入石室,那幾人明顯是松了一口氣,均是起身相迎,面上繡著“丙一”金字的人埋怨道:“怎麽這麽久?讓我們好生擔心!”

 “沒有辦法啊!”那甲一長長歎息一聲:“如今的洛陽。再非當日我們可以掌控的洛陽了……董卓近日來的疑心病很重,時常深夜還傳召群臣,我也是不得不防著一手!”

 “你說得對!”那丙一聽得一呆,苦笑道:“你道我為何敢這般早來?因為就在一個時辰前,董卓剛剛還找我前去議事……今夜。相信他不會再來擾我了!”

 “這便是了!”那甲一點了點頭,向著面前幾人望了過去:“丁一、寅一、巳一、午一…….咦?”

 他輕“咦”一聲道:“怎麽只有你們五人?除了己一劉表外放荊州,庚一張邈、辰一毌丘毅、申一周毖、戊一鄭泰這些人不是下落不明,便是聚在東方聯軍之中…….如今身在帝都的,不是應該還有未一伍瓊和酉一吳子卿嗎?”

 “這兩個人……”站在一邊的丁一顯然有些不以為意:“一是越騎校尉,一是城門司馬,都是負著軍職的!值此多事之秋,當然是身不由己!”

 “不用等他們了!”丙一沉聲道:“甲一已至……公子不在帝都。乙老又重病垂危,當然是由甲一來主持大局!”

 “你客氣啦……”甲一苦笑道:“如今你身居三公,才是我們之中最具權柄的人。還是由你主持吧!”

 “什麽權柄?”丙一腳步沉重的邁向自己的席位,緩緩坐倒才黯然道:“雖然我位居司徒,然而卻不過是董卓操縱下的傀儡罷了……我相信,他將我等官職安排得如此落差巨大,是蓄意想要製造我們之間的矛盾,若所料不錯。一旦形勢有變,第一個死的就是我!”

 “你的顧慮是有根據的……隨著東方聯軍節節得勝。董卓已然象是一隻落入陷阱的困獸,他完全有可能做出任何瘋狂的行為!”甲一也坐在自己的席上。長歎道:“我等今夜之會勢在必行……要立即想出一個應對之策來!”

 “可是……”面上繡著寅一金字的那人顫聲道:“且不說日後勝負如何,董卓如今仍然掌控著整個帝都乃至三輔的形勢,我們的家人……”

 “我知道你們的顧慮,尤其是你,寅一!”甲一的聲音冷了起來:“你們家族也算是兩世三公的大家,根深蒂固、枝繁葉茂…….否則,你當日便也要一同隨著公子出奔了吧?”

 “不管其他人是否存著和寅一同樣的想法!”丙一突然厲聲道:“我勸你們最好醒一醒……董卓對我們知根知底,我們同樣了解他的底細!他如今已經獨攬大權,會放任我們這些知道他黑暗過去的人一直存在嗎?”

 所有人一起沉默下來,顯然均陷入深深的思忖。

 “都不要這麽沉重了…….在帝都中,我們的兄弟已經不多了,正應同心同德,同舟共濟才是!”甲一終於打破了沉寂,他放緩了聲音道:“對啦!丙一你不妨先說說,昨夜董卓召你前去所為何事?”

 “最遲兩日之後,東方各路諸侯的二十余萬大軍便會完成休整,從虎牢關直逼帝都!”丙一明顯有一些振奮:“董卓完全慌了手腳,他打算逼著天子禦駕親征,所以才召我等重臣前去商議!”

 “天子親征?”眾人皆是一驚,丁一立即反應過來道:“董卓是想借著天子,從大義名份上壓製各路諸侯!”

 他駭然道:“各路諸侯均是打著清君側之名討董的,若是反而因為受到天子的當面怒斥,那麽……那麽!”

 他連說了兩個那麽,竟是渾身一顫,不敢再說下去。

 “那麽數十萬聯軍士氣將一落千丈,十余家諸侯個個辱身敗名……”甲一已然幫他接了下去:“而董卓坐實了忠臣義士之名,從此奉天子以令不臣,天下間再無抗手!”

 席間再次一片死寂。

 “這麽說。我們豈不是徹底完了?”有人終於苦澀道:“等董卓坐穩了江山,便是要對我們滅口了吧?”

 “砰”有人一拍案幾,嘶聲道:“隻怪當日公子之策,若非他為了將董卓和南鷹一網打盡,怎會有董卓進京的機會?這真是養虎為患!”

 “當日的決定。並非是公子一人所定,而是經過所有兄弟的會商!怎麽?”甲一森然叫出了那人的真名:“許攸,你還敢心生不忿嗎?”

 “我,我不敢!”那人一驚,顫聲道:“只是一時情急,失言了!”

 “不瞞各位說。自從當日公子出奔之後,我仍然一直與他保持聯絡!”甲一淡淡道:“可惜我如今身份有限,無法掌握董卓的重大決策,所以並未向公子提供什麽有價值的線報!”

 “丙一說的沒錯!”他一直是天乾地支的核心人物,更是組織中僅次於乙一的智者。多年來指揮大大小小的事務甚至多過袁紹,此次一番語重心長之語自是令所有人屏息傾聽:“董卓如今軍政形勢不穩,又想借著我們分化天乾地支,當然對我們還算客氣。然而一旦局勢穩定,必定會有鳥盡弓藏之舉……各位兄弟,不妨從其平素為人來細思一番!”

 “這麽說,只有鐵了心來跟他乾到底了!”席間,有人低吼道:“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錯!”甲一斷然道:“董卓生性多疑,手段殘忍,若是與其硬抗。只會打草驚蛇,更會引來其瘋狂的報復!唯一的辦法,便是虛與委蛇、保存自身,然而在合適的機會下,以奇兵之計一戰定乾坤!”

 突然間,急促的步聲從石室外響起。令所有人心頭一驚。若非聽出那只不過是一個人的步聲,險些便要一起跳將起來。

 一道身影衝了進來。他甚至沒有來得及以黑巾蒙面,卻令所有人同時看清了那張熟悉的臉龐上盡是驚惶之色。

 “酉一。你…….”有人叫道。

 “未一死了!”只聽酉一嘶聲道:“我們的形勢大大不妙!”

 “你說什麽?”所有人一起驚得跳了起來。

 “未一?伍瓊身為越騎校尉,怎會突然橫死?”丙一顫聲道:“子卿,消息是否有誤?”

 “不會錯的!”酉一吳子卿行至自己一席,倦態俱現的直直跪坐下來:“就在一個時辰前,伍瓊以進獻一口絕世寶刀為名求見董卓,卻突然間暴起發難……董卓受了一點輕傷,而伍瓊卻是當場慘死!”

 “這個消息,是我酉系潛伏在董卓部下多年的一個死士冒死傳來的!”酉一低下頭來:“他說董卓目前正在全力封鎖消息,顯然有借機發難的打算,讓我早做準備……”

 丁一渾身劇震,險些連身前的案幾也帶翻了,他狂叫道:“未一是不是瘋了?他怎會突然去行刺董卓?他難道不知道,這種鹵莽行為極有可能為我們所有兄弟引來殺身之禍?”

 “都坐下!”甲一突然沉聲喝道,他緩緩坐下,閉上雙目:“現在,我們要為一位剛剛逝去的兄弟哀悼……”

 幾人手足無措的相視一眼,終於都再次跪坐了下來。

 一直看到甲一睜開雙目,丙一才忍不住道:“事有蹊蹺,伍瓊怎會突然去行刺董卓?還有,他借口進獻的那口絕世寶刀又是從何而來?”

 “伍瓊……怕是早有此心了!”有人黯然道:“你們難道忘記了?伍瓊的兄長又因誰而死的?”

 “你是說…….伍環!”丙一猛省道:“不錯!當日韓遂兵困帝都,伍環身為城門校尉,追隨南鷹一起死守城關,卻不幸戰死……伍瓊是因為痛恨董卓勾結殺兄仇人,這才想要報仇嗎?”

 “這算是一個合適的理由!”丁一點頭道:“可是伍瓊哪兒來的寶刀?我們與他相識多年,均是聞所未聞!”

 “聽說,那是一柄鑲著七顆寶石的短刀,當真是吹毛斷發、削鐵如泥!”酉一補充道:“董卓一見大喜,這才破例於深夜之中接見了伍瓊!”

 “現在說這些,還有用嗎?”甲一淡淡道:“既然董卓故意封鎖消息,那麽不外乎兩個原因,一是想要將我們一網打盡,二是值此多事之秋他只能繼續隱忍,當然……他最終還是不會放過我們的,因為伍瓊的行為已經深深的刺激了他!”

 “我會設法將此事通告公子……從今天起,所有兄弟都要謹言慎行,造次行事固然萬萬不可,如履如臨更是欲蓋彌彰!”他揮了揮手:“現在,立即歸家!”

 人影晃動之中,甲一突然向著目光恰好投向自己的丙一做了一個手勢,丙一微微一怔,腳下卻慢了下來。

 “何事?”待所有人的足音消失在室外,丙一才低聲道:“你獨獨將我留下,必有深意!”

 “是的!”甲一平靜道:“無論是論文武全才的能力和殺伐決斷的信心,還是論在組織中的威望資歷和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你均是我們兄弟之中最為傑出的人物……若我身有不測,清理門戶和扶助主公的大業,只能由你來擔任!”

 “你什麽意思?”丙一緩緩揭開面巾,露出王允那張飄逸清矍的面龐,他皺眉道:“為何說得象是在交待後事?是否有什麽事在瞞著我?”

 “沒有!”甲一搖頭道:“只不過,伍瓊的逝去令我明白,必須要做好應對一切突變的準備……以前你曾經幫過董卓幾個不大不小的忙,這令他一直對你高看一眼,這也正是你的機會!”

 “我這個司徒有名無實,只怕很難找到機會!”王允歎息道:“僅是能夠勉強自保罷了!”

 “要的,就是你自保!”甲一驀然間雙目神光大盛,他一眨不眨的盯著王允:“若說我們這班在京兄弟有一人能夠在伍瓊引發的禍事之中幸免,定然是你無疑……不僅如此,董卓清洗了其他舊人後,反而會對你更加信任!總有一日,你會等到那個扭轉乾坤的機會!”

 “你?不對……”王允渾身劇震的叫道:“你定是有什麽事在瞞著我?”

 “不要再胡思亂想了!”甲一站起身來,頭也不回的向著室外行去:“你記著,呂布其人生性孤傲,並不甘心蜇伏於董卓之下,而且他還因為與南鷹的舊交引起了董卓的疑心,正是你日後可以借機突破的重要一環……”

 其聲嫋嫋,其人已去,隻留一臉複雜神色的王允怔怔的立於石室之中。

 出得那座院落,甲一機警的一連避過幾撥巡城士卒,終於回到了自宅。

 他推開一間靜室,點著一盆炭火,靜靜的凝視著面前的熊熊的火光,突然間長歎一聲。

 他端起一盞酒樽,將酒水緩緩傾倒在火盆前,兩行淚水奪眶而出:“伍瓊兄弟……一路走好!今生今世,我何顒欠你的!”

 何顒再從案下取出一個精致的木盒打開,卻見絨緞面上,一柄短刀長期置放的形狀仍是清晰可見,卻已是不翼而飛。

 何顒隨手將那刀盒擲入火盆,瞧著它在火中緩緩焚毀,眼中再次彌漫起一層淡淡的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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