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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鷹揚三國》卷1 鷹飛漢末 第95章 奇異之旅
夜色漸臨,墨讓靜靜的伏在一處深草叢中,遙望著不遠處那龐大的營地,一堆堆篝火正依次點燃,來往穿梭的黑影盡顯忙碌景象。  他已經悄悄跟隨著這數千人的龐大隊伍將近一日,卻連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要這麽做。

  空氣中傳來一陣陣誘人的香氣,墨讓貪婪的聳動著鼻翼,在腦中幻化出一片片肉干在釜鑊中隨著肉湯上下翻滾的奇妙景色,腹中又發出難以控制的陣陣雷鳴之聲。

  他剛剛懊惱的拍了一記腹部,突然覺得一絲寒氣襲來,忍不住微微一顫,下意識的緊了緊身上的單衣。

  他心中不由生出無盡的悲涼,自己真是愧為墨門子弟。若是放在二十年前,自己憑著一雙草鞋、一身褐衣行遍天下,也嘗遍了天下之苦,何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動搖?在那時,以野菜為食,便是人間美味,能幕天席地,便是感受自然,艱難的苦修更是自己人生的準則。為何時至今日,自己竟然變得如此脆弱,甚至是貪生怕死了?

  他翻了一個身,呆呆的瞧著滿天隱約可見的星辰,心中突然明白了,自己為何要跟著這支來路不明的混合大軍。那是一個連自己都覺得羞愧的原因,那就是因為饑餓,因為懼怕死亡。

  他自嘲的一笑,自己真的是老了!難道一個人的血性和膽氣,甚至是理想和信仰,都會因為年華的逝去而慢慢流走嗎?

  他低低的咒罵著,都是這紛亂的世道,是這虛偽的人生,是這聲色犬馬的花花世界,是這該死的一切,改變了自己,使自己從一個意志堅定的墨門傑出弟子,變成了一個腐化墮落的廢物老人!

  他長長歎息一聲,痛苦的閉上了雙眼。隻怪自己啊,為何當年會聽從矩子的安排,去做一個小小的縣令!而自己年少輕狂,竟然幻想著,可以依靠一身本事來造福民眾,憑借著一腔抱負來改變這個暗無天日的大漢王朝。可是結果,卻是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在那個龐大的旋渦和染缸中迷失了自我,失去了本色。而最終,他也只是一個可憐的失敗者,被別人從官場那張貪婪和欲望織就的蛛網中重重踢落。

  他心中生出一絲慶幸,自己雖然慘淡收場,但也好過那些人身陷網中而不自知,落了個身敗名裂、死無全屍的可悲結局。他又想到那個從小便敬仰的矩子,心中莫名的一痛,自己本該恨他才是啊!若不是他一心要恢復春秋時墨門的輝煌,強令所有弟子入仕,自己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矩子真的變了,可能他也早已墮入了那貪欲的深淵,而違背了“尚同”和“兼愛”的本意吧?

  他呆呆的想著,酸楚一陣陣浮上心頭,自己有何資格去評論一位早已逝去的長者?自己不也已經在官場浮沉之中舍棄了“非樂”和“節用”嗎?

  他突然握緊了雙拳,憤怒油然而生,自己就算是一個舍棄自我的弱者,但也已是個知天命的老人,隻想安度余生,為何這幫天師道的妖人竟然仍不肯放過自己。若非他們強行逼迫,他又豈會因幫助他們製造攻城器械,而犯下了附逆謀反的重罪!這可是要誅連九族的!

  他心中一陣茫然,自己今後將要何去何從呢?天師道雖然滅亡,但仍有漏網之魚,他們深知自己的底細,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他,而當今朝庭若是查實了他的罪證,也會毫不留情的予以嚴懲。自己好不容易趁著褒中城一片大亂而逃了出來,可如今細思之下,天下雖大,竟無自己容身之所。世間之悲,莫過於此!

  強烈的饑餓將他拉回了現實,

不管怎麽說,自己也絕不能窩囊的餓死在這荒郊野嶺,能活下去才是真理。  他爬起身來,慢慢伸展了一下腿腳,努力想使自己恢復到昔日的迅捷,然後緩緩向營地摸去。

  可能的結局他已不及多想,他只知道,若是再不能為身體補充一些食物,說不定今夜,便是他的最終歸途。

  他彎著腰一點點湊近營地,鼻中那漸漸濃鬱的肉香如同一道催促他前行的符咒,他終於完全失控,直起身體,放開腳步向火堆奔去。

  “什麽人!給我止步!”一聲斷喝,仿佛是厲鬼的索命之聲。

  墨讓渾身劇震,定在當地。跟著一支映照著點點火光的鋼刀架在他的頸間,斷絕了他所有的生念。

  他嘴邊露出一絲苦笑,終於還是被發現了啊!只可惜啊!臨了仍然要做個餓死鬼。

  火光驟亮,顯出鋼刀主人那冷酷無情的年輕面龐,眼中盡是凜然殺機。

  墨讓長歎一聲,閉上眼睛,一屁股坐在地上,人生五十年,如夢如霧又如幻,死便死吧!也沒有什麽可以留戀的了!

  突然,只聽那年輕的士兵“咦”的一聲,然後“嗆”的一響,似乎是還刀入鞘的聲音。

  墨讓隻覺一雙有力的大手輕輕的將自己扶了起來,怎麽?殺人還一定要站著殺嗎?難道是為了欣賞自己的無頭屍體緩緩倒下的慘象嗎?

  他睜開雙眼,正要怒斥那殘忍的年輕人,卻發現那士兵正彎下腰來,伸手為自己拂去身上的長草和灰土。

  墨讓不由張大了口,這是怎麽回事?不殺我了嗎?

  那士兵抬起頭來,年輕俊秀的面孔上哪還有一絲適才的殺意,他正皺起眉頭,嘟嘟囔囔的抱怨著:“俺說大叔,你晚上不好好呆著,一個人亂跑什麽?俺萬一失手傷了你可怎辦?”

  他見墨讓一臉癡呆,不由嚇了一跳:“大叔!你莫要嚇俺,難道剛剛是俺不小心嚇壞你了?”

  墨讓終於回過神來,這小子定是認錯人了,連忙道:“後生啊,不是我亂跑,實在是這肚子!”

  那士兵卻是會錯了意,笑道:“明白了,您老人家可真是厲害!知道晚上有牛肉湯吃,非要清空肚子猛吃一頓吧!”

  墨讓隻覺口水將要狂湧而出,口吃道:“牛肉,牛肉湯?”

  那士兵輕輕的笑著,扶著他的胳膊道:“得嘞!您老是哪個隊的?就讓小子扶您去吧!也算給您賠罪了!”

  墨讓呆呆道:“哪個隊?這,我不記得了!”

  那士兵又皺起了眉頭,道:“唉呀,這可不行啊!你若是不找到自己的隊,你的家人還不得急死?”

  他為難道:“俺正在當值,也沒時間陪著您老一隊隊去找啊!”

  墨讓脫口道:“我也沒有家人了!”

  那士兵恍然道:“明白了,您家只有您兒子一個人了吧!但他有自己的隊伍,您可不能和一幫士兵們混在一齊!不過這就好辦了,俺隨便給您安個地兒不就行了?總不能老是餓著您吧?”

  墨讓一陣狂喜,這樣最好,自己算是有驚無險的就混進大軍之中了,而且聽這士兵的意思,只要身處軍中,所有的人都能吃飽肚子,這對自己來說,真是一個美妙的消息。

  那士兵遊目四顧,突然喜道:“有了!”

  他扶著墨讓來到一個火堆前,向圍坐在火堆旁的十幾個百姓裝束的人告了個罪,才解釋道:“這位大叔孤身一人,剛剛又找不到隊了,隻好先在你們隊裡擠擠了!”

  那些百姓一聲不吭,卻有幾人挪了挪屁股,騰出一個空位。

  那士兵扶著墨讓坐下,然後湊在旁邊的一塊木牌上瞅了一眼,笑道:“恩!丙十三隊,俺記下了!”

  他衝墨讓揮了揮手,叫道:“大叔,您老慢慢享用牛肉吧!有空俺會來看你的!”說著,一溜小跑的去了。

  旁邊一隻手伸了過來,遞給墨讓一個缽子,裡面盛著肉香撲鼻的牛肉湯。

  墨讓眼都綠了,顧不上道謝,便唏裡呼魯的大口喝了起來。

  一連喝下兩缽肉湯,墨讓感覺到生機仿佛重新回到了體內,渾身也熱乎乎的,再也沒有適才的寒意。

  他這才有機會抬頭打量自己的同伴,他吃驚的發現,身邊十余個百姓幾乎全是老弱婦孺,沒有一個青壯男子。他白天雖然跟了很久,也注意到數千人中有近半都是百姓,卻全然沒有看清他們的模樣。

  一個比他年紀還大的老人用同情的目光瞧著他,歎道:“老兄弟!瞧你那吃象,怕是餓壞了吧?難道你早上沒有用飯?”

  墨讓尷尬一笑,掩飾道:“老哥說得是,早上鬧肚子,錯過了飯頭!”

  那老人釋然道:“怪不得了!這些兵雖然不知道要將咱們押往何處,但無論是吃飯還是喝水,竟然都幫咱們弄得妥妥當當,真是怪事一樁!”

  墨讓湊向缽子的嘴猛然停頓,抬起頭駭然道:“什麽?押?他們是押解咱們!”

  那老人驚訝道:“老弟,你可真是不知憂愁啊!難道你一點也不擔心咱們今後的處境?”

  墨讓心中升出極為不妥的感覺,慌忙道:“老哥啊,咱這個人天生就笨,你快給我說說!究竟是怎麽回事?”

  那老人長歎一聲道:“這幾日發生了這麽多怪事,老實說,我老頭子雖然活了大半輩子,卻也給弄胡塗了!但是我知道,如果一直這麽下去,多半不是什麽好事!”

  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突然冷笑道:“當然不是什麽好事!可是又能如何?如今我們和家中的男人被分隔開來,不就是想拿我們當做人質嗎?”

  一個年紀稍長的女子一把捂住她的嘴,小聲道:“妹子!小點聲,莫要被他們聽到了!”

  經過眾人一陣小聲議論,墨讓終於明白了整個事情的原委,他的心沉了下去,卻強笑道:“你們是不是多疑了?我瞧那些個兵對我們都挺不錯的啊!”

  那年輕女子又冷笑道:“就是因為不錯,這才可疑!大叔你是不是老胡塗了?你也偌大年紀的人了,你聽說過對人如此和善的官兵嗎?”

  她停頓了一下,瞧了瞧四周,小聲道:“妾身曾經聽過一個故事,當年西楚霸王坑殺二十萬秦軍降卒之前,也是用盡了懷柔之策!”

  墨讓豈能不知這段歷史?他不由雙眼發直,手中之缽也掉了地上。老天!難道自己真是剛出虎穴又入狼窩?

  他急急道:“那你們為何不逃走呢?”

  那女子用瞧白癡般的目光注視著他:“大叔,妾身剛剛已經說過,我們和當兵的男人們被隔絕開來,如果我們一方有所舉動,首先倒霉便是另一方的親人了!誰敢這麽做呢?”

  那老人點頭道:“她說得不錯!老朽年輕時也曾從軍,我敢說,這些押送我們的官兵足有三千之眾,而且憑他們的戰力,只須分兵一半便可將我們所有人斬盡殺絕!”

  那女子又壓低聲音道:“還有,你認為我們能夠逃得了嗎?他們的戒備如此之嚴!噓,你瞧,又來了!”

  所有人立即閉口不言,木然瞧著身邊連續行過的巡兵。

  這一夜,墨讓雖然睡在了溫暖的簡易軍帳之中,卻隻覺得心中越來越冷,這一夜,真是難捱的漫漫長夜啊!而且,明天又會有怎樣的恐怖命運在等待著他們呢?他生出了悔意,可是為時已晚,只有繼續將這命運莫測之路走下去。

  經過兩日的跋涉,墨讓算是明白了大多數人冷漠寡言的原因,因為他也變得和他們一樣,心中越惶恐,便越是沉默。似乎所有的人都有了同一個覺悟,那便是:既然要死,就靜靜的等待這一時刻吧!他們已經別無選擇!

  今天的天氣陰得嚇人,正好所有人的心情一樣,人們就象一群行屍走肉,機械的挪動著腳步,面對身邊那些黑甲士兵們不時發出的關切話語,也僅是回以一個哭笑難分的表情。

  墨讓突然注意到一件怪事,大多數黑甲士兵的口音非常奇特,漢語說得有些結結巴巴,尤其是那些騎兵,他們之間偶爾會用一種連自己也聽不懂的語言對話,似乎有點象羌語。難道他們竟然是羌人?

  墨讓想著不由搖了搖頭,這怎麽可能!羌漢的世仇延續百年,死者何止百萬?若他們真是羌兵,只怕這數千漢人百姓早已死無全屍了!

  一滴冰冷的雨絲落在了墨讓的臉上,他抬起頭來,心中充滿了對上天的憤恨,難道人們的遭遇還不夠淒慘嗎?連老天也要降下這諷刺的懲罰!

  很快,豆大的雨水劈裡啪啦的澆了下來,在天地間連成一條條白線,漸漸視野也模糊起來。

  人們繼續在雨中前行,任大雨濕透了衣衫,卻沒有一個人停下腳步。是啊!連死都已經無所謂了,區區大雨又有何懼哉?但願自己疲憊的肉體和悲傷的心靈能夠在上天降下的甘露中得到洗滌吧!如果有來生,不要再重複這苦難的生命!

  一名黑甲騎士從前軍策馬狂奔而來,在馬上發出雷鳴般的洪亮吼聲:“長官有令!此處無法扎營,全軍繼續緩緩前行!”

  人們臉上的木然神色抽搐了一下,果然啊!自己這些人的生命不過如螻蟻一樣卑賤,又怎能遲滯大軍的步伐?

  又一名黑甲騎士馳來,大吼道:“長官有令!所有弓弩營戰士下車,所有騎兵下馬!道路兩側列隊前行!快!”

  人們一呆,這是怎麽回事?他們傻了嗎?淋雨很舒服嗎?

  第三名黑甲騎士奔來,他的命令才真正讓所有百姓和漢軍士兵陷入了呆滯,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是否失去了作用。

  他傳達的命令是:“長官有令!所有鷹巢所屬立即行動,依次將老人、小孩、女人送入車中避雨,無法坐下的,穿上騎兵蓑衣,上馬!”

  相比數千百姓和千余漢軍們那呆如木偶般的表情,數千鷹巢戰士卻沒有一絲猶豫,他們早已在近兩年的生活和訓練中,習慣了這類的命令。所以,他們在最快的時間內就完成了令百姓們終身難忘的一連串行動。

  車內的士兵們快速收起手中的弓弩,小心的放入車內的鐵箱中鎖好。這東西嬌貴的緊,可經不起雨水。而且車上若有孩子,這些武器可是很危險的器具。他們一個接一個的跳下車來,不由分說的將老人們首先塞進車內,然後是孩子。

  騎兵們躍下馬背,任泥濘漫過了他們心愛的馬靴,卻連瞧也不瞧一眼,這靴子雖然漂亮,可是哪個戰士沒有好幾雙備著?何況,如果讓主公瞧見他們的怠慢,那麽回到鷹巢之後,等待他們的將是懲罰性的可怕訓練!他們麻利的從油布包中抽出疊得整整齊齊的蓑衣,看到一個身邊的女子,便兜頭套上,再將她們強行推上馬背,然後牽起了馬韁。

  墨讓張大了口瞧著眼前的一切,他感覺心臟正劇烈的跳動著,自己引以為豪的廣博見聞,在此時似乎完全被顛覆!不!這一切都不是真的!自己是在夢中嗎?這俗世之間,在這醜惡的人世,怎麽會有這樣的軍隊?

  一聲馬嘶從耳邊響起,他一驚望去。

  一名黑衣年輕人正從馬上俯視著他,英俊的面容正透出一絲怒氣。

  那年輕人喝道:“士兵!”

  附近所有的士兵一齊停下手上的忙碌, 面向那年輕人雙足一並,在泥地上踏出大團大團的泥漿,整齊劃一的回答道:“有!”

  那年輕人用馬鞭一指墨讓,怒道:“這是怎麽回事?為何這位老人仍然沒有上車?”

  一名士兵連忙道:“報告長官!眼前的幾輛馬車均已滿員,不過屬下會立即安排!”

  那年輕人面色稍緩,馬鞭一擺道:“算了!等你們安排好,這老人非生病不可!”

  他跳下馬來,取出一套蓑衣、蓑笠為墨讓披戴好,再扶他上了馬背,然後瞪著那士兵道:“你!幫他牽馬!”

  那士兵慌忙接過馬韁,牽馬向前行去。

  墨讓在馬上回身瞧去,見那年輕人正立在雨中目送他離去,任雨水將漆黑的長發一縷縷的沾在額上,臉上卻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笑容。他向墨讓微微頷首,然後瀟灑的一甩長發,轉身向遠處另一名仍立在雨中的女子走去。

  此刻,墨讓心底正有一個聲音狂叫著,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一定在做夢!既然要殺我們,為何還要如此惺惺作態?

  他再瞧著身邊那一張張被雨水淋得雙目難睜的年輕面孔,他不禁又想,這些士兵真的會揮動屠刀砍向自己嗎?

  他突然覺得冰冷的面頰上一熱,伸手一摸,濕漉漉的盡是水。

  他對自己說,這一定是剛剛淋到的雨水。他在心中連說了幾遍,卻連自己也越來越不能相信。

  PS:收藏仍在掉,真是受打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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