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摩托車飛速駛來,慌忙之中拉著小宋往邊上一躲,差點摔倒。
小宋這暴脾氣,伸手就抓地上的一塊磚,想扔那輛摩托車。誰知道那塊磚被凍住了,緊緊地粘在地上!一把沒抓下來,手指甲還被撅了,疼的哎喲一聲。
小宋生氣,一腳踢過去,磚是給踢飛了,腳也受了傷!一條腿跳來跳去的,嘴裡一邊哎喲一邊罵街。
看著小宋,我實在忍不住,笑著說:
“幹嘛呀,這麽大火氣!倒霉了不是?”
“別他媽笑了,扶著我點!疼死我了!”
我轉過身,蹲在地上,把後背對著小宋,說道:
“大姐,我背著你!先去醫院看看吧!”
小宋往我身上一趴,既不摟脖子,也不知道往上攛。而是兩隻手扒著肩膀喝趴到枕頭上睡覺一樣的姿勢。
背人我不外行!家裡有個堂妹,大排行老三,十歲了,是我從小背到大的!複讀之前,只要回家,她就追著我,哥哥背,哥哥背!無論去哪,都讓我背著。二妹總說她,咱哥一回來你就沒腿了,這麽大了還整天讓人背!
可愛的小宋同志,卻偏偏是個不會讓人背的主兒!她把臉貼到我的後背上,身子直往下墜!重心一靠下,我可遭了罪了,只能盡量彎腰,用力兜著她的腿,讓她趴得穩一點。否則她一歪身子,我們倆準得倒在路邊!
“斌子,前邊公交站有椅子。背我到那,給我看看腳怎麽樣了!疼死我了!”
“好嘞。大姐你往上攛點,倆手摟著我的脖子,別扒著肩膀!”
“我手疼!”
“大姐,手疼還能摽著膀子呢?你往上點,用胳膊摟脖子!用手那叫掐!這樣太累,你越往上我越輕松!”
小宋聽話往上攛了攛,頓時輕松了許多。她也把頭探出來,能看到前面的路了。
“斌子,你給我揉揉腳!”
“哪揉?站牌那啊?”
“嗯!”
“大姐,現在零下十多度!不等我給你揉舒服嘍,腳指頭就凍掉了!”
“少廢話,先過去看看傷著沒有!”
“咱說好啊,要傷著可得先上醫院!其他事往後放!”
“快走吧你!囉囉嗦嗦的!”
當時是下午四點多,又是那麽冷的天氣,公交站只有很少的幾個人,冰涼梆硬的鐵椅子也沒什麽人坐,座位基本都是空著的。
我放下小宋,讓她坐好,蹲到地上開始給她脫鞋。小宋喜歡穿軍靴,這倒是有不小的好處,前邊那塊鋼板阻擋了很多傷害!脫下襪子,看到腳指甲上並沒有瘀血,心放下一大半。捏了捏腳趾關節,沒有明顯疼痛,基本也可以排除骨折!
“大姐,應該沒事,還疼嗎?”
“疼!你得背著我!”
“背你沒問題,你要疼得厲害,咱還是上醫院看看去!”
“不去醫院,你給我揉揉就好了!”
我一邊給她穿襪子,一邊象征性地給她捏了幾下。
“大姐,穿鞋吧,一會兒真凍傷了可就麻煩了!你看你的腳多涼啊,回去再給你揉吧!”
“回去再揉也行,給我穿鞋!”
給小宋穿好鞋,又看了看她的手指。崩了點指甲,雖然指甲蓋很紅,但也沒什麽大礙!
稍微休息了一下,背起來小宋繼續向前走著。
“斌子,你真種過地呀?”
“農民哪有沒種過地的!家裡三十多畝地呢,農村的孩子都是從小就學著下地乾活!”
“三十多畝是多少?”
“三十畝就是三十畝啊!畝不就是計量單位嗎!這麽說吧,
面積有多半個月壇那麽大。” “那麽多!哪天你帶我去你的地裡轉轉!”
“轉不了。”
“不想帶我回家?”
“不是!農村的地呀,它都不一樣。有水田,有旱地;有肥沃的,也有貧瘠的;有沙土地,也有鹽鹼地。
所以分地的時候,就得把村民全照顧到嘍!每家都一樣,有好地,也有賴地。要不然不得打起來呀!憑什麽分給別人的就全是好地,分給我的就種什麽都不長啊!
所以說咱那三十多畝,也是東一塊西一塊的,圍著村子哪都有。最大的二畝多,最小的連半畝都沒有!”
“哦,是這樣!一畝是多大?”
“用平方米計算就是六百六十六點六七平方米,本來後邊無數個六,四舍五入就行!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用步量,橫十六,豎十五,不多不多少整一畝。說的可是複步啊,就是左腳邁一步,右腳再邁一步,兩個單步加一塊兒,就是複步。”
“哦,我們商店一千一百平,不到二畝。你都往地裡種什麽呀?”
“小麥、玉米、谷子、棉花、花生、紅薯、黃豆、芝麻……好多了!”
“不種大米嗎?”
“大姐,大米是食品,不是農作物!咱們吃的這個大米,種在地裡的時候叫稻子!稻子結穗,稻穗上面是一串串的稻谷,每一粒稻谷就是一粒帶著稻殼的大米。稻谷需要把稻殼碾舂下來,才變成糧油店賣的大米。”
“哦,稻子是怎麽來的呢?”
“帶殼的稻谷埋在土裡,就能長出來稻子的秧苗,再去水田裡插秧就可以了。但是脫了殼的大米就不行,埋下去就腐爛了,不能發芽。插秧你見過吧,電視裡老有插秧的鏡頭。”
“見過。那小米呢?是哪來的?”
“谷子啊!谷子結谷穗,谷粒脫殼就是小米!不一樣的是,谷子直接種谷粒,不用育苗插秧。”
“小麥做麵粉,這個我沒說錯吧!”
“沒錯!不過小麥磨粉之前也需要脫殼!稻谷舂下來的殼就叫稻殼。谷子脫下來的殼叫糠,平時說的吃糠咽菜那個糠就是這個。
麥子脫下來的外皮叫麩子,這個就和稻子谷子不一樣了,不是舂下來,也不是碾下來,而是磨下來。
你看麵粉包裝袋上都有一個數字,七○代表的是一百斤小麥出七十斤麵粉,三十斤麩子,這個叫精粉,也叫富強粉,有的BJ人管這個叫正經白面。九○的就是出九十斤麵粉,十斤麩子,這種就叫糙面,也叫粗面,也有的管這個叫黑面。
我小時候農村還有九五的面,現在沒有了,那個面看著也是白的,但是蒸出來的饅頭卻是青灰色的,又硬又澀,不好吃。”
“嗯,你說的和電視裡說的一樣,我相信你種過地了!”
“感情你都知道啊?”
“你看我像傻子嗎?”
“對,大姐你不傻,我倒是真夠傻的!”
小宋突然撥開我的頭髮,在後脖頸上親了一口。我激靈一下,差點撒手把她扔下去。
“斌子,前邊公交站休息一下吧,累嗎?”
“不累,你要不想休息,就一口氣給你背師大去。”
“少吹牛吧,看你這連呼哧帶喘的,都冒汗了!”
“出汗是因為熱,不代表累!你要累就說你累,甭拿我說事!”
“別貧了,坐會兒!”
剛坐下,小宋就抓起我的一隻手,放到她腿上,一臉的壞笑。當時等車的人不多,但是我也什麽都不敢說,手放在她腿上也是不敢動一下。
“斌子,你想喝什麽酒啊?”
我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小宋主動讓我摸她的腿!
原來幻想過無數次,但手只是這麽平放在她的腿上,並沒有什麽感覺。
雖然剛才背著她的時候,手也是一直摟著她的腿,但是性質不一樣,背人不能分神,沒琢磨這些。
現在精神高度緊張,感覺整個身上的皮膚都是麻麻的。
“啊?我不知道,你看著挑吧。老塔給了我一百,我身上還帶著點錢,買酒應該夠用了。”
“買點洋酒吧,白酒喝的有點夠!”
“是,大姐,聽你的。”
小宋往我身邊靠了靠,頭枕在我的肩上,話鋒一轉,問道:
“你們那有果園嗎?”
“有啊,不過不太多。咱們村只有一片棗樹,基本都是大棗,很少幾棵小棗。
六裡地以外有蘋果園,十五裡以外有個桑園,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咱們家原來種了兩畝的桃樹,九六年大雨,澇了,就全給淹死了。
不過咱們家院子裡有桃樹、李樹、柿子樹、杏樹、櫻桃樹、黑棗樹、無花果和一架葡萄,原來還栽過一棵核桃樹,一直不結果就給伐了。”
“什麽時候有果子吃啊?”
“大姐,暑假跟我回家吧,李子、櫻桃、無花果和葡萄都能吃上。”
“暑假再說,寒假還沒到呢!”
“我背你,咱該走了,越坐越冷!”
說完背起小宋繼續向前慢慢走著,繼續聊著農村的生活。
“前幾年家裡還種過蔬菜大棚。黃瓜、西紅柿、青椒、豆角什麽的都種過。大棚裡面特別熱,在裡面乾活特別難受,沒有一刻不是汗淋淋的。”
“冬天舒服啊,不是說冬天那裡面能到二十度嗎?”
“那種是日光溫室,像今天這樣,外面零下十來度,裡面也能到二十度。但是那個每年隻種一季,效益差。咱們家也有一個,種過一年草莓。要是在京津周邊還好,可以拿到市裡賣。但是咱們那種偏僻的小農村,根本賣不上價。又運不出去,賠錢了!”
“賣不掉就自己吃!草莓多好吃啊!”
“每天吃好幾斤,再好吃也吃夠了!關鍵是投入大量的精力,最後賣不掉,眼看著爛掉,多心疼啊!”
“以後大學畢業了,在BJ找個好工作,就不用回去種地了!”
“大姐,我是想留在BJ來的,為了你我也不能再走了!”
“斌子,你是怎麽喜歡上我的,喜歡我什麽呀,就因為我的腿好看嗎?”
“快得了吧!我合著就為了摸你的腿呀!”
“剛才摸著怎麽樣?舒服嗎?”
“舒服什麽呀?大庭廣眾的,害怕死了,讓人看見多笑話呀!”
“哈哈!那你喜歡我什麽呀?”
“剛才不是說了嗎,大姐你仗義、大方、耿直、豪爽、勇敢!這是我最佩服你的地方!”
“是嗎?我怎麽沒發現呢?”
“真的!沒人這麽評價過你嗎?”
“沒有!還有嗎?你還喜歡我哪點啊?”
“還有就是你的才情!你其實挺有才華的,只是沒有發掘。稍加練習,你都能當作家!你寫的東西很好的,記得老塔第一次看到,就邀請你給樂隊寫詞嗎?”
“記得。他感覺我寫得好嗎?那些都是你的功勞,沒有我獨立完成的。”
“大姐,你錯了!老塔是高手,他眼多賊呀!一眼就看出來那不是我的創意!我什麽風格他還不熟悉嗎?跟著他混了那麽多年,他早就對我的創作能力了如指掌了!”
“哦!原來是這麽回事!我還以為他是和我鬧著玩兒呢!你走了沒多久我就不去了。”
“我知道!過完春節你就一直沒去過。”
“小屁孩兒,沒少打聽我呀!”
“那當然了!”
“還有嗎?”
“有啊!大姐,那天送我的被罩裡紙條是你寫的吧?”
“你以為是誰寫的呀?”
“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地方!練字不容易,沒點恆心定力辦不到!我喜歡你這種自律的性格,有毅力,肯堅持!你看現在你寫的字多好看,比原來強太多了!”
“那個紙條回去撕巴撕巴燒了吧!”
“不行啊,大姐。得留著當個紀念!”
“當個屁的紀念!咱倆結婚的時候誰都不去啊?留著一群人在那看空氣呀?”
“當然不是啊!字條內容作廢!那話寫得多有詩意啊,所以那個字條得留著!”
“藏好了啊,別讓我發現!看見就給你燒嘍!”
“嗯,我回家在柿子樹底下挖坑埋起來!”
“又貧!就這麽三條理由嗎?”
“還有啊!不過這個有點說不出口了!”
“這個不用說了,我知道,我腿好看!”
“腿好看剛才說了。在我眼裡,你哪都好看,身材也好啊!就你老念叨的我那同學……”
“啊!怎麽著?”
“先別醋,聽我慢慢說!”
“說,不說清楚,我把你耳朵揪下來!”
“她和你差不多高,體重應該也差不多,都這麽瘦。但是她胸前平平的,你看你多突出!”
“滾!少盯著這兒看!”
“不是我故意盯著看,太扎眼了!”
“斌子,我才發現,你夠流氓的呀!”
“這不算流氓,我喜歡你才盯著你看,才老是琢磨你。要是在大街上隨便看見一個女的就死盯著看,那才是流氓,無藥可救了!”
“你就跟《西遊記》裡的豬八戒一樣!貪財好色!”
“娘子,那俺老豬就背著你回雲棧洞吧!”
“呆子,你看看,我是誰?”
“啊!該死的弼馬溫!”
哈哈哈哈……
師大附近有一家專做進口酒的店鋪,價格比王府井便宜了很多。同樣一瓶伏特加,這邊就比王府井便宜十八塊,差距非常大!
小宋選了五瓶,總價一百九十三。
剛才老塔給了一百,沒等我拿自己的錢,小宋已經拿出來一張一百的,和我剛放在櫃台上的那張一起推了過去。
老板要找錢,小宋指著貨架上的巧克力,別找了,換巧克力吧!老板很爽快地給了三塊。
英文我認識,知道那是巧克力,但是三塊錢一個的價格我認為太離譜了,驢肉火燒才一塊五倆!那麽一小點就三塊,咬碎了牙我也舍不得買!況且我從沒吃過這玩意兒,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抱著一袋子酒出來,腦袋上還在不停地冒汗。小宋看著我笑,從包裡翻了翻,拿出來一塊絲巾遞給我,正是那天她綁頭髮的那條!
“擦擦吧,都瘺殼了!”
(注:瘺殼,北方方言,意思是內部腐壞了,形容一個人空有其表。)
氣真是不打一處來!一路給她背過來,我也沒喊累,也沒抱怨!給我來這麽一句,讓我怎麽回答?說是,那就等於認栽了,本來沒事也有事了!說不是,她準抬杠,沒準哪句說錯得罪了她,後果更嚴重。
怎麽這麽能破壞氣氛呢?!
正常情況下,不應該是她遞過來一塊紙巾或手絹,深情地說,快擦擦汗,留神別感冒了,瞧把你累的!然後我憨憨地一笑,沒事,背你一輩子都不累!然後就應該是親親抱抱了!
這一句瘺殼,讓我真是哭笑不得!好在這會兒並沒僵住,我稍微一遲疑,接過絲巾,卷巴卷巴就塞進了內兜。然後伸手摸著小宋的頭髮,說:
“原來你是不是經常用這個綁頭髮呀?”
“你怎麽知道?”
我就給她講了立冬那天怎麽看到她綁頭髮,怎麽對那個背影印象深刻。然後我問:
“現在頭髮用不著扎,絲巾我先留著,等你頭髮長起來了,我再給你綁上,好嗎?”
小宋從我懷裡掏出來那條絲巾,開始給我整理頭髮。
“你早說呀, 等我頭髮再留起來,天天扎給你看!我先給你扎上吧!”
我點點頭,閉眼回憶那天小宋扎頭髮的樣子。享受著小宋幫我扎頭髮的感覺。
當時BJ的出租車已經很少有麵包,最多的是夏利,最貴的是桑塔納。而我基本上能走路就不騎車,能騎車就不坐公交,能公交絕不打車。今天破天荒地從我嘴裡說出打車,自己也是有點吃驚。
結果來的第一輛車就是桑塔納!早知道來個這麽貴的,還不如再把她背回去了!
我兩隻手抱著酒,一隻胳膊還被小宋挎著,騰不出來手去開車門。小宋拉開後門,用嘴巴指了指,我抱著酒鑽進去,以為小宋會去坐前面,直接坐在了靠右的位置。
小宋踢了我一腳,才回過味來,趕緊往裡蹭。
隨著車門砰的一聲,小宋在我大腿裡簾就擰了一把。我自認為對疼痛的忍受力夠強了,可那一下還是疼的一哆嗦。直到她擰夠了撒手,身上都已經開始冒汗了,腿也跟著打顫!
不知道她這脾氣怎麽那麽大!不就是一時沒反應過來嗎,踢一腳就已經可以了,這家夥!擰得我差點叫出來!
小宋變臉比翻書都快,突然又一臉微笑地抱住我的胳膊,把頭枕在我的肩膀上,閉著眼微笑。我轉頭在她腦門上親了一口。
小宋連眼都沒睜一下,滿臉的得意。
來的時候走走停停的,用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回去卻隻用了十五分鍾。
還是坐車好啊,真快。
坐車也不好,都沒來得及說幾句話就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