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頭疼。”

　　“嘿！頭疼什麽呢！和我說說唄！”

　　董源驚訝的看著自然而然的坐到自己對面的車彤，他屬實是沒想到這會兒能遇到她。

　　“車彤?”

　　“嗯?是我呀，怎麽了?”

　　“你怎麽一個人這個點才來吃飯?你同學呢?”

　　“……呵呵，我專業今年就我一個女生，你覺得為什麽我一個人吃飯呢?”

　　車彤憤懣的用手裡的杓子把牛柳上的荷包蛋戳破，看得出來她因為沒有飯搭子而心情相當不好，不過這也沒辦法，導演系每年人都少，剪輯他們更是少之又少，只不過全班只有一個女生這董源覺得多少是有點慘的想讓人笑出來了。

　　“那你呢?”車彤一腳把話題踢回了董源腳下，“你怎麽一個人這個點才來吃飯?你同學呢?”

　　“我要說我們班就我一個男生你信嗎?”

　　“打你哦。”

　　車彤揮著小拳頭，腮幫子鼓鼓的做了個生氣的表情，但是她太小隻了，這表情這動作怎麽看都像是在跟董源撒嬌。

　　“其實是我剛打完電話約完下午要見得人，這才來得及吃飯，我室友都吃完回去了。”

　　“這樣啊，那我就大發慈悲的和你一起吃飯吧，怎麽樣?是不是想謝謝我了?嗯?”

　　“孔子曰，食不言睡不語，吃飯都堵不上你的嘴嗎?”

　　車彤朝董源吐了吐舌頭扮了個挺可愛的鬼臉，“能和我一起吃飯偷著樂吧你，不說這個了，你頭疼什麽呢?說說唄，也許我沒辦法幫你解決困難，但是說出來會好受點吧?”

　　董源其實是想拒絕的，但是架不住車彤那一閃一閃充滿好奇的大眼睛，另外董源也想聽聽從年輕學生的角度怎麽看待自己遇到的問題——畢竟他已經兩世為人是個老東西了，“哎，其實我實在頭疼組的事兒。”

　　“組?什麽組?”

　　“畢聯的組唄。”

　　“誰的畢聯?”

　　“你們系師姐的那個，我給她當外聯。”

　　“哦，佳佳師姐的那個，我聽說了，原來那個讓她成天氣鼓鼓的外聯就是你啊，我猜就是你，畢竟你們管理系大一最能整活的就是你了，呵呵。”

　　董源翻了個白眼，“你能不能盼我點好?”

　　“好，好，那你是在頭疼她提的要求不好滿足?”

　　“那個已經頭疼過了，現在頭疼的是人際關系。”

　　董源挑著能說的事情跟車彤倒了苦水，車彤說的有一點沒錯——跟別人適當的發發牢騷確實有利於心理健康，上輩子董源當打工仔那會兒，偶爾也會跟同事抱怨兩句甲方的腦癱要求啥的，這不僅有利於緩解工作壓力，也有利於團結人民群眾。

　　不過得注意抱怨的話別過火，而且別讓罵的對象知道，不然那就是秦檜兩口子夜談，東窗事發了。

　　“王佳佳不喜歡我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這跟我怎麽做沒關系，跟我性別有關系，我已經放棄處理這個問題了，但是讓我沒想到的是我直系師姐也對我有所疏遠了，這怎搞，我還指望以後師姐能給我派活兒呢。”

　　車彤似懂非懂的聽著董源的話，聽到這兒她歪著頭，“我沒覺得你師姐跟你有隔閡啊?就因為她今天下午沒打算跟你去談外景?不至於吧?”

　　“希望是我多心了吧，但是我這麽多年……咳，我的直覺告訴我她確實跟我中間有了那麽點……可悲的厚壁障了。”

　　董源也希望是自己多心了，

但是齊舒雅的態度他真不覺得比起他倆剛認識的時候，是有點變化都沒有。　　車彤停下杓子，環抱著雙臂冥思苦想，“現在這種狀況，我覺得你除了開誠布公的去和她們兩個談一談也沒別的辦法了吧?嗯，真誠的去談一談吧！”

　　“你開玩笑呢?”

　　“沒啊，我很正經的啦，這是我的人生經驗嘛。”

　　車彤一說到這兒就洋洋得意了起來，“你知道嗎，我們家裡其實一開始是反對我來讀電影學院的，離家又遠，我一個女孩子第一次去外地，家裡也沒人能來陪我讀書，我爸爸他可反對了，但是在我真誠的和他談了三天三夜之後他還是被我說服了！你看董源，我媽媽說過，人都有同情心和同理心的，只要你足夠真誠，就能解決一切問題的！”

　　車彤啊，咱倆的人生要是寫成兩本書，你的書一定能發在晉江女頻，而我的只能發在起點玄幻啊！咱倆的書發的地方都不一樣您老人家的人生經驗真不一定有用啊。

　　而且要是真誠就能解決問題，上輩子自己也就不會被逼的那麽慘了。

　　董源無奈於車彤那說好聽是天真爛漫說難聽就是幼稚的建議，車彤看出來董源對她話挺沒當回事兒的，倒是也沒在意，“解鈴還須系鈴人嘛董源，我給你了我的建議，具體怎麽辦還是得你自己來。還有別的讓你頭疼的事情嗎?來吧，一起說給我聽吧，不用擔心，我會包容的傾聽的，來吧來吧。”

　　董源搖搖頭，“沒了，謝謝你的建議，我會好好考慮的。”

　　“真沒了?別那麽見外嘛。”

　　有肯定還有，但是董源尋思自己也不能把自己愁自己知道的未來即將改變成自己未知的未來這事兒跟車彤說啊，“真沒了，你這麽關心我小心我對你產生好感啊。”

　　“你產生唄，我不介意哦。”

　　“……我介意。”

　　“哼！給你點蔥薑蒜你就要朝火鍋底料是吧！唔！”

　　車彤賭氣的朝董源一伸手，董源看了看沒明白怎回事兒，但是還是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車彤愣了一下之後臉耳根子‘騰’的就紅了，她反手打掉董源的爪子，“你是狗嗎你！誰要和你握手了！好處費！谘詢費！我要收你谘詢費啦！”

　　“你給我什麽建議了你就收費……好吧好吧，喏，給你吃這個，麻辣燙裡我最喜歡加的鵪鶉蛋，還裹著厚厚的芝麻醬，我到可好了。”

　　“可惡的董源！我是重慶人！我不吃芝麻醬啦！你這吃麻醬的異端！”

　　雖然車彤的建議他來說就像是郭德綱給火箭專家提建議火箭燃料要用煙煤一樣，聽著就透著一股子可笑勁兒，但是董源花了一下午思來想去，他覺得自己這火箭可能還真得加點煙煤了。

　　乾製片的，在電影這行當裡與其說是藝術從業者，搞藝術的，倒不如說是乾管理崗的，協調各個生產部門之間材料於材料，設備於設備，更多的是人與人的關系，才是製片該乾的活兒。

　　車彤說的不無道理，真誠確實是人與人交往之中最重要的部分，董源因為已經習慣了在公司裡對人撒謊和被人撒謊，以至於他都快忘了真誠的重要性——哪怕是在和王站長談的時候他‘真誠的’講述了王佳佳的故事，那只是把真誠當成了配料，本質上還是欺騙。

　　至少先把齊舒雅拉到自己陣營裡再說，王佳佳能爭取就爭取，爭取不了就保本吧。

　　一念至此，董源掏出手機撥通了齊舒雅的電話。

　　“師姐，地鐵那邊我基本上已經談妥了，他們同意將東寺十條站借給咱們拍攝，不過只能借一天，而且只能在臨近夜間末班車收車的一個小時裡給咱們用，還需要導演系主任在知情書上簽字，以及當地派出所備案，不過這應該都好辦，對吧?”

　　“我就知道你辦得到的董源，辛苦了，導演系那邊我和王佳佳去弄，你能把派出所備案搞定嗎?”

　　“能是能，但是師姐，今晚你有空嗎?我想……跟你談談。”

　　電話那頭的齊舒雅拿著電話沉默了幾秒鍾，猶豫著有沒有必要和董源見一面，但是最後她還是松口了，“行吧，九點半以後金字塔見吧，可以嗎?”

　　只要能和齊舒雅談，董源不介意時間。

　　九點半，董源早早地就在電影學院金字塔旁邊的長椅等著了，齊舒雅則稍微遲到了一會兒，她頭髮濕漉漉的，顯然是剛洗完澡，穿著寬松的居家服，遠遠地和董源打了招呼。

　　“說吧，找我什麽事兒?如果是想退出這個組……我會幫你跟佳佳姐說的。”

　　董源搖頭，退出那是不可能的，“師姐，之前你不是問過我為什麽讓你覺得著急嗎?我仔細想了想，覺得跟你說了也沒關系了。”

　　“不不，人人都有難處，你要是不願意說我也不逼你。”

　　“但是師姐你在疏遠我對吧?”

　　“哪兒有……”

　　“就當沒有吧師姐，”董源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浪費時間，“首先得跟師姐你先道個歉，我可能確實急躁了，不過我絕對沒有惡意，只是被是形勢所迫的。”

　　董源拒絕了齊舒雅遞過來的煙，“師姐，其實我們家欠了錢，欠了很多錢，大概有兩千多萬……”

　　齊舒雅傻了，一口煙沒吐出去，嗆得她眼淚都出來了，“多、多少！”

　　“我需要還債，但是我還只是個學生，沒那個掙錢的能力，所以我需要趕緊積累資歷，然後找一份好工作打工掙錢，我之所以著急是因為我覺得王佳佳師姐的畢聯是我打工掙錢基礎的基礎，我是真對它上心，所以才著急了，僅此而已，沒別的想法。”

　　“董、董源，你，我、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你有這種……啊真是的你怎麽不早說！你們家怎麽會欠這麽多錢，系裡知道嗎?你學費怎麽整的?不對，你前兩天跟我出去看景打車的錢……我真是，你早說你經濟狀況這樣，打車的錢就該我來出啊真是的！”

　　看著齊舒雅慌了手腳，董源嘴角微微壞笑，“好了師姐，這都是騙人的，我們家現在還沒欠錢呢，你別這麽激動嘛。”

　　齊舒雅剛才還手忙腳亂的，一時間直接像是中了定身術一樣，僵在了原地，緊接著臉就被氣的漲紅了，董源看著她心說上輩子自己家的股票要是有這個變紅的速度該多好。

　　“要不是殺人犯法這會兒你已經在土裡埋著了你知道嗎?”

　　“開個小玩笑師姐，不過混資歷確實是真的，只不過是想給我自己準備作品集，咱們製片專業的作品集整理的不就是參與過多少優秀作品嗎?”

　　齊舒雅叼著煙，“作品集……你要留學嗎?”

　　“有這個打算。”

　　“這次你沒騙我?”

　　“沒騙你師姐，我剛說的是實話。”

　　只不過說的那部分是實話就得您自己品了。董源心裡嘀咕著。

　　心理學裡有個強迫選擇效應，指的是不給對方多余的選項，讓對方只能從兩個選項裡二選一，這樣有助於增加事情的成功率。

　　董源就是給了齊舒雅兩個選擇，要麽相信那個離譜的他欠了兩千萬的真話，要麽就相信那個看上去更合理的假話，但是不管齊舒雅選擇那個，齊舒雅都會在潛意識裡接受董源給出的理由，而不管她接受了那個理由，董源都有信心讓她打消顧慮——或者說少胡思亂想。

　　“說實話董源，最開始我選你來當外片製片是看中了你機靈這點，但是和你交往這麽久，你給我的感覺已經不是機靈了，是老成，有那麽幾次我甚至覺得你和夏迎春挺像的。”

　　董源本以為齊舒雅會沒好氣兒的抱怨兩句，但是沒想到她突然提起了自己的班主任，“夏老師?我們倆怎麽可能會像。”

　　“現在你沒感覺很正常，等你上了一年他的課你就能有感覺了，”齊舒雅一根煙抽的只剩下煙屁股，“跟我走走吧，一邊遛彎一邊聊。”

　　董源起身跟上齊舒雅，夜晚的電影學院路燈不多，加上幾棟教學樓早就下課關燈，校園裡一片黑咕隆咚。

　　“我和佳佳姐不一樣，她對你的不信任是源自你的性別，不過她人其實不壞，你把你想留學的事兒跟她說了，她應該就能理解你，只要你不再那麽咄咄逼人，應該你倆還能和睦的把畢聯拍完了。 ”

　　齊舒雅走在前頭，潮濕的洗發水的味道順著風飄到董源鼻子裡。

　　“那你呢師姐?”

　　“我?我其實……我不是不信任你，我是有點……怕你，或者說不知道怎麽面對你了，我說過了吧，我一開始以為你只是個聰明的師弟，但是後來我才發現你是個夏老師那樣的人，而且你還能處理好我處理不好的事情，說實話，我有點不知道怎麽辦了。”

　　董源恍然大悟，齊舒雅不是對他不信任，而是不自信。

　　齊舒雅今年才大二，在董源記憶裡他就不知道有在大二就當畢聯製片主任的學生，她在給強勢的王佳佳當製片的時候本來就小心翼翼的生怕出錯了，結果自己來了之後有點功高震主的感覺，加上王佳佳對他的態度，讓齊舒雅加在‘我選對了人’和‘我選錯了人’中間搖擺不定了。

　　“我不知道我選你是不是對的，佳佳姐她非常看重她的畢聯，這我很清楚，我也想幫她把畢聯弄好，你的能力我們都看到了，但是選你是不是正確的，我不知道了。”

　　“師姐，你大可放心，如果你真的想幫佳佳姐把她的畢聯搞好，那你選我肯定沒錯，我覺得佳佳姐也是這麽覺得的，她是信任你的，不然她也不會讓你做她的製片主任，她相信你的判斷，我也相信，那師姐你還有什麽理由自己不相信自己呢?”

　　黑暗中董源眼中閃爍著光，齊舒雅看著董源，半晌，長出一口氣，“你說的對，走吧董源，回去了，還有準備工作沒做完呢。你不是想要作品集裡多個好作品嗎?一起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