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喬冠俊一前一後的走出系裡辦公區玻璃門，董源松了口氣，扭頭跟喬冠俊說到，“雖然不知道夏老師之後怎麽安排你，但是咱們這就算是盡人事聽天命吧，要是給你改及格了就太好了，要是沒改……至少努力過了，嗯，看過程，別看結果。”

　　結果最好是好結果，董源心裡想著。

　　喬冠俊表情陰晴不定的就跟八月份首都的天氣一樣，他摸不準董源到底在想什麽，自己的作業什麽水平，能拿什麽分，其實喬冠俊門清，他不能說是明知故犯的不按照要求來拍，只是想賭一把夏迎春會不會看在完成質量上網開一面——他對自己的作業很有信心。

　　本來聽說不及格，喬冠俊都準備放棄了，但是董源這次給他屬於是整不會了，他想了半天也實在想不出什麽理由董源為什麽要這麽做，唯一的答案只有楊亞楠那個短片是自己拍的，而董源瞞著自己這個了。

　　“董源，你等會兒有事兒嗎?”

　　“有啊，吃飯去啊，再不去就只剩下鍋底了。”

　　“能賞個臉一起吃個飯嗎?”

　　來了，董源心裡咯噔一下，該來的還是來了，喬冠俊興師問罪來了。

　　“行，反正老趙他們應該也吃的差不多了，我過去也沒人跟我一起吃飯了，怎了喬冠俊有事兒啊?”

　　“算是吧，邊走邊說吧。”

　　“抽煙……你不抽來著對吧?那算了。”

　　喬冠俊試圖打開話題的掏出煙盒，但是一想到之前組裡董源是不抽煙的，隻得尷尬的自己給自己叼上一根，剛要點上，又想到自己抽煙會有二手煙熏著董源，猶豫了一下，喬冠俊還是把煙夾在了耳朵上。

　　“喬冠俊，咱都一起拍過倆短片了，你有啥想說的就直說吧，不用繞這麽大彎子。”

　　“那我就直接問了，源你之前給我錢讓我拍的短片，是不是給楊亞楠她倆用的?”\x3c/div>

　　“對，是楊亞楠找的我，讓我幫她拍作業。”

　　“你那會兒應該是知道我跟楊亞楠和徐蔚然不對付的吧?為什麽還要找我?”

　　“很簡單，我找不到別人，我認識的導演系的朋友沒有時間接這個活兒，我自己又有畢聯的事情和學校電視台的事情要處理，抽不出身，所以我就想找個有一定基礎的人幫忙，最開始是想拖導演系朋友找個導演系的，但是朋友的朋友不是我的朋友，我不能保證對方的水平，正巧，那時候我聽說了你活兒還可以，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找了你了。”

　　董源的話不全是假話，但是也沒把實話說出來。

　　喬冠俊拿不準董源說的是真是假，他本能的覺得董源回答的就好像早有準備一樣實在是有點假，但是董源給的理由又很合理。

　　“那你當時為什麽沒跟我說清楚是楊亞楠她倆的作業?”

　　“我要說了，你還會接嗎?”

　　喬冠俊被董源反問給問的不吭聲了。

　　是了，當時自己知道這是夏迎春的作業的時候就已經挺膈應的了，要不是董源給了工資，自己其實是不想接這個活兒的，要是當時知道了是楊亞楠的作業，那恐怕就不會有現在的問題了吧。

　　“你說的對，董源，如果是當時的我真的會拒絕你，而且我應該會覺得你這人可能對我有意見來惡心我之類的。”

　　“怎麽會，我幹嘛要惡心你。”

　　董源趕緊撇清這中間的不妥，喬冠俊擺擺手，他想說的並不是這部分。

　　“我知道，

我現在也能理解當時的你一點，你當時是不是還想著接著這次機會讓我賣楊亞楠徐蔚然她倆一個人情，這樣在咱們六人的小組作業裡能安分點甚至是幫幫忙?”　　“……你也看出來了啊。”董源沒有反駁，直接就坡下驢的給喬冠俊戴了個高帽——這年頭，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喬冠俊對自己說中了‘董源的小心思’頗為滿意，順手把煙給自己點上了。

　　“你想的挺好，但是就算是現在，我也依舊看不起楊亞楠和徐蔚然，作為電影學院的學生，不說把中國電影的未來發展作為自己的目標，好歹也應該好好學習，做個合格的學生，但是像她倆這樣成天鬼混的……”

　　喬冠俊撇著個嘴，鄙夷之情不言而喻，但是很快他就又顯得有些惆悵，“不過如果她倆下學期還有作業花錢找我代拍的話，我倒是也不會拒絕了，董源。”

　　“哦?之前你明明相當排斥代拍作業這事兒的?怎麽改主意了?”

　　“還不是沒錢鬧得，”喬冠俊苦笑著說到，“經過這一個學期我才明白上電影學院到底要花多少錢，董源，要不是你把楊亞楠的活兒給我算是接濟了我一下，我這學期從中期開始就得吃糠咽菜了。”

　　“有這麽嚴重嗎，你別開玩笑啊。”

　　董源是知道喬冠俊缺錢的，但是還是插科打諢的裝成自己不知道的樣子——他也確實多少有點不信，畢竟能上電影學院，家裡少說也得是個小布爾喬亞，至於論家事能當路燈掛件的更不是少數，真要像郜義博那樣的人在電影學院才是真正的鳳毛麟角。

　　“不我沒騙你，我家裡人其實是非常反對我讀電影學院的，因此他們根本就沒有給我除了生活費以外的任何錢。”

　　喬冠俊就好像打開了話匣子，跟董源一路走一路說。

　　他家裡從爺爺那一代開始就是知識分子，父親和母親，一個是政法大學畢業，當地有名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另一個是當地省級三甲醫院的科室副主任，這種家庭環境下喬冠俊從一出生就是被當做父母的接班人，向著律師或者醫生方向嚴格培養的。

　　“因此當年高中，我跟我家裡人說不想去政法大學而是要來電影學院讀導演系的時候，我爺爺差點沒把我腿打斷，雖然最後我爸媽還是勉強同意我參加藝考，但是他們大概哪會兒就沒想著我能考上。”

　　“所以你考上管理系的時候她們都很吃驚?”

　　在社會摸爬滾打這麽多年，董源早就是個合格的聽眾了，他知道這會兒得讓喬冠俊說完。

　　喬冠俊搖了搖頭，相當得意的說到，“我當時導演系和管理系都過了，文學系被面試刷下來的。”

　　“那你怎麽沒去導演系，哪兒才是你想去的地方吧?喬冠俊，要我說以你的才華去導演系是最合適的。”

　　“但是你知道導演系一年要花多少錢嗎?我找人打聽了一下，我根本付不起那個錢。”

　　也對，文學系還好，導演系那一年好幾個短片，還得衝各種電影節展影，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掙錢回本的專業確實是個金錢的無底深坑。

　　“我高考之後，分數其實是足夠去學法律的，我家裡人也跟我這麽說的，但是我還是選了電影學院，當時也是賭氣，跟家裡說我不會花他們出了學費和生活費意外的任何錢當時是想著管理系應該花不了太多，現在看來，真是草率了。”

　　電影學院的學生掙錢的路數也挺多的，光是董源知道的就有四五條路，但是不管那一條都不是大一學生做得到的。

　　“那不對啊，你自己的短片……嘶，我聽說你十一期間回老家了?難道你那個短片是家裡人……”

　　“嗯，短片裡的人都是我家裡人，怎麽樣?演員態度很真實吧?沒錯他們看我回家以後天天就是那副臭臉甩給我看。”

　　“至少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不能說不是吧，但是最重要的是當他們聽說我自己接活兒掙錢養活自己之後的樣子，真的可笑。”

　　董源沒有接話，喬冠俊也許是在真的笑話家裡那些‘有眼無珠’的親屬，但也也可能只是一種自嘲，畢竟那些不讓他上電影學院的，是他難以割舍的血親。

　　“是不是話題太沉重了?”

　　喬冠俊問道，董源想了想搖了搖頭，“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能理解。”

　　董源太能理解了，畢竟上輩子背著2000萬的欠款差點就尋死了，這輩子要是不做點什麽，2000萬找上門都不是早晚的事兒，那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比起喬冠俊這家裡不給打錢但是其實家裡不差錢的主兒，董源這種馬上就要家庭破產的要慘多了。

　　“所以董源，我有話想跟你說。”

　　喬冠俊正色道，董源看著他，“說吧，我能幫忙的一定幫你一把。”

　　“我需要錢，我現在認識到了錢的重要性，我還想繼續拍片子，再博一把，以前的我你就當是傻逼，董源你要是還有掙錢的活兒，一定一定的得推給我。”

　　“喬冠俊……我叫你老喬行嗎?你放心，別說你了，我也很需要錢，老喬我知道你水平很厲害，我要是有掙錢的活兒我絕對想著你，我保證。”

　　董源一開始的打算就是把喬冠俊拉下水，以後作為自己合作夥伴發展，他根本沒想過喬冠俊會這麽容易就被金錢腐蝕了，此時頗感意外，但是還是很快許諾了下來——開玩笑，送上門的便宜不佔白不佔。

　　“老董，我信你，兄弟我下學期的能不能有錢拍作業，以及到底是吃糠咽菜還是有口肉湯喝，就靠你了。”

　　“別這麽說，我估摸著老喬你以後絕不是跟著我喝湯的水平，反倒是我跟著你喝湯差不多……”

　　董源說著朝喬冠俊伸出了手，“老喬，說好了，咱倆以後就互相幫襯著來吧。”

　　喬冠俊沒多說什麽，一把握住董源的手使勁兒晃了晃，然後拍著董源的肩膀，“走，吃飯去！”

　　“走！”

　　“不過老董，那什麽，你能不能先借我點錢?我這個月生活費還沒打過來……”

　　喬冠俊和董源去吃飯暫且不表，夏迎春在董源他倆走後，想著董源剛才說的話。

　　“夏老師，您這周的課都結束了吧?”

　　系秘白星雨抱著檔案夾正巧路過，見到夏迎春就上去打了個招呼，夏迎春看到她，“小白，你當初也上過我的課吧?”

　　“啊……是吧?大概吧?怎麽了夏老師?”

　　“大概……你才剛研究生畢業……你覺得我的課怎麽樣?打分方式什麽的。”

　　“啊……不太記得了，反正我過了就萬事大吉了。”

　　沒有參考價值的回答，夏迎春歎了口氣。

　　董源的一席話讓他覺得也許他自己認為正確的教育方式，在學生看來是有問題的，他已經任教許多年，卻從未聽說過有那個學生對他的教育方式有意見，偶爾也會有幾個對於分數不滿意的，但是當自己搬出‘提前感受現實毒打’這個論調，那些有異議的學生都會選擇閉嘴。

　　“董源……這個學生還蠻有趣的，可是怪事，我也參加了藝考面試全程，我怎麽不記得有這個麽個有個性的孩子?”

　　“也許只是您不記得了?”

　　白星雨無所謂的說到，或者說她對所有的是事情都興致缺缺，一副用後世‘躺平’‘擺爛’兩個詞會兒就能精準概括形容的狀態。

　　“不可能，他這樣有個性的學生我一定會記得，對了小白，這一批學生藝考面試的時候的錄像還有吧?你能幫我取來嗎?”

　　“唉……好麻煩，夏老師您能自己去嗎?我一會兒就要下班了，照顧三個班的學生已經很累了。另外這學期您任課的班級的期末成績單還麻煩您盡快給我，我還要整理給系主任，就這樣我先走了……”

　　夏迎春目瞪口呆的看著白星雨不搭理自己，自顧自的回了辦公室，沒辦法的他只能自己起身，去往系裡的倉庫，找到面試時候的錄像光盤，回到座位上找起董源的面試記錄來。

　　然而這一看，夏迎春的臉色就變了，因為在畫面裡，董源不能說和現在的他一模一樣吧，那也可以說是判若兩人，那種和一般學生沒有什麽區別的緊張感和學生才有的畏手畏腳模樣，和剛才那個仿佛飽經滄桑的老社畜根本沒有一點兒對的上的。

　　僅僅只有半年時間，半年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竟然能如此改變一個人，夏迎春心中的波瀾反應在臉上，皺起的眉頭讓他不由自主的拿起了安月羨交上來的作業U盤，喬冠俊一下課就被董源拉過來找自己，還有楊亞楠那和她風格不符的作業，都讓夏迎春心生疑竇。

　　想了想夏迎春點開了楊亞楠和喬冠俊的作業再次仔細核對了起來，最終，他掏出手機，在花名冊上翻到了這倆人的手機號碼，“一會兒下午來我辦公室一趟，我有事情和你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