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五百年後,公元2015年,七月。
犬吐舌頭,蟬伏而鳴,夏天真是一個燃燒的季節……
燥熱的情緒也「彌漫」在南都市郊區的一個樓盤工地上。
這個項目地處半山腰,主體以人工河為界,高層住宅和別墅區相隔開來,美其名曰半山河谷。
項目工程已完成過半,別墅區都已經分期交房了。
“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監理員丁少臣神神叨叨的走在工地上,一副大病初愈的樣子,顯得十分恍惚。
他手裡還拿著半個沒吃完的包子,戰戰兢兢地四處張望,要不是戴著安全帽,掛著身份牌兒,怎看都像個賊。
今日,上工的時間比以往要早一些,因為剛剛停工了兩天,耽誤了不少進度,得迅速趕一趕。
至於停工的原因,通告上說是為了配合有關部門檢查,但私下裡,大夥都不以為然,因為閑等了兩日,也沒瞧見個人影。
此時,丁少臣心事重重的樣子,全都暴露在他那稚嫩的臉上。
“在家歇了兩天,還是感覺看哪裡都不對,這尼瑪毀三觀的事情,真讓人不寒而栗,乾脆明天就辭職,省得夜長夢多……”
作為一個資深「屌絲」,月末的兩天連休,本該籃球場上大乾一場,然後大搓一頓,最後再去野狼網咖包個宿,誰曾想,卻躲在家瑟瑟發抖了兩天……
“哎,遇到這檔子邪事兒,說出去都沒人信,只能自個兒呵呵了……”
又怨聲載道了幾句後,他懶散地掏出手機,借著屏幕光滑的表面,照著自己青澀的臉龐,順帶抓捏了幾下露在安全帽外面的發梢……
“還好,托房東的福,晚上有個「相親」,但願別搞砸了,若是能衝個喜,就再好不過了,阿彌陀佛保佑我!”
想到相親這事兒,丁少臣就停下了腳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黑眼圈,然後看向那初晨的太陽,心裡在無限憧憬著什麽,嘴角居然上揚起來,猥瑣地奸笑著……
“哼哼……不知是哪個小姑娘,今晚會遇到我這個球場殺手鬼見愁,線外三分迷死人的天才!”
雖然憂傷與苦悶齊聚,但只要有嘚瑟的機會,他的心情就能多少挽回一些,畢竟生活多苦悶,自戀乃是精神良藥。
不遠處,施工電梯旁有兩個正在等電梯的工人,瞧著迎面而來又一臉苦楚的丁少臣,其中年輕的那個饒有興趣的搭上了話……
“喲,丁工,前些日子還心花怒放呢,今兒怎麽愁眉苦臉了?”
而他站在一旁的老師父卻搶先回道:“我看啊,八成是被哪個富婆給看上了,準備「入贅」豪門呢,但心有不甘,一時難以抉擇,就充滿了幸福的煩惱!”
說話的時候,老師父那風吹日曬的臉皮一抖一抖的,變得十分生動。
而徒弟一聽這話,就立馬興奮了起來,他那皺皮的嘴角也頓時快速翻動:“喲,那敢情好啊,咱們丁工學富五車,一表人才,雖然平時土了點,又愛嘚瑟,總歸沒啥大毛病,入贅豪門乃是眾望所歸啊……”
“哼,這倆八卦貨。”苦有心事的丁少臣,突然被戲謔了一波,鬱悶的心情倒是無形中分散了不少。
但是,作為管理人員自然要說教一番。
丁少臣提了提安全帽,眼神一撇,大搖大擺走到了施工電梯旁,若無其事地看了看倆人手中的推車,裡面堆滿了剛剛裁好的材料……
然後屌屌地揚起了頭:“什麽八成不八成的,
平時綁扎鋼筋也總是八成,非得差那麽一點兒,怪不得別人都叫你老八,下回再驗收鋼筋的時候,要是還出現箍筋不同徑的低級錯誤,看我怎麽罰你……哼,你這馬馬虎虎的毛病遲早傳給你徒弟!” 丁少臣帶著領導的語氣嘮叨了一番,其實也就是「互動」了一波。
而老師父已經習慣了,嘿嘿一笑:“放心吧,丁工,我老八隨時接受你的監督!不過,你得先養好自己的身體喲,畢竟一入豪門深似海啊……”
“我去你的……”
瞎扯完後,丁少臣不打算在此耽擱了,他轉身離開的時候,也順便提醒了一句:“上電梯前,把煙掐了啊!”
“好嘞!”
遠望著丁少臣離去的背影,年輕的徒弟躊躇了片刻,然後突然問道:“師父,他好像有點那個……都說是前兩天喝牛肉湯的時候……到底怎個回事兒?”
老八嘴裡叼著煙,猛嘬了最後一口,然後扔到腳下踩了踩,再猥瑣地向四周掃視一圈,最後湊到徒弟的耳旁悄悄說上了幾句……
聽著聽著,徒弟就露一臉詫異的表情!
朗朗天空,朵朵白雲,灼熱的陽光被遮遮掩掩的時候,或多或少會有那麽一絲絲自然的愜意。
沒過多久,丁少臣就穿過了高層住宅區,跨過了那條人工小河,進入到獨棟別墅的施工區域。
看著快要交付完的別墅項目,他的心中真是五味雜陳。
“畢業後的處女作啊,就這樣半途撤退了,心裡還真有點不舍……”
監理這個職業,工資雖然不高,但多少是有保障的,丁少臣決定離開,也是被迫無奈,畢竟有些事情他想敬而遠之。
“但願那些不正常的家夥別再出現,阿彌陀佛……”
嘀咕著走了半天,就到了最靠山頂的那棟別墅,位置很偏,但安靜至極。
由於地理構造的局限性,這片地方也只能規劃一戶,但周邊的花園和草坪也是最大的,像是整個項目單獨的存在。
也不知道具體什麽情況,半小時前接到領導電話,說是這棟別墅的業主已經提前進行裝修設計,需要找個參與施工的人員溝通一下。
“行吧,帥氣的人總是備受眷顧。”
丁少臣滿懷相親前的「期待」,開始一掃陰霾,變得亢奮了。
此時,他已經走到了別墅的大門口,門牌子上醒目的掛著一個小篆字體。
“咦,怪別致啊,這是什麽東東?”丁少臣很是好奇。
他看了半天也沒看懂,便不再多想,繼而順勢推開了大門:“好沉啊,像是更換了原門,真下本啊。”
進去之後,茂密蔥蘢的竹子沿著小路錯落有致地站成兩排,翠綠的竹葉則在頂端逐漸合圍,形成了一個圓拱形的“竹頂走廊”,濃烈的陽光和炙人的熱氣就這樣被隔絕在外了。
“奇怪了,我才兩天沒來,就綠化到這個程度了,速度是不是也忒快了?”
綠化道路是蜿蜒的,丁少臣走在其中,始終都看不清道路前方十米以外的景觀,翠綠高大的竹林把整個院子隱密在其中,曲折處有通路,通路處又竹林滿眼。
而灰色大理石塊鋪成的道路顯得十分硬派,走在上面有種上朝覲見的感覺。
“這戶人家當真是闊氣啊,一個進門走廊竟如此與眾不同,這種遮天蔽日的感覺,八成是內有乾坤。”
丁少臣加快了步伐,想瞅瞅其中的真面目。
誰知,剛穿過竹廊他就失望了,偌大的花園除了雜草,什麽都沒有。空曠的平地配上主樓,多少有點荒涼。
“想想也是,找我來不就是為了討論設計嗎?”
丁少臣走到主樓門前,準備推門進去,但他又回頭望了望遠處的竹廊……“為什麽總覺得大門……”
“吱……”
正當他疑慮的時候,忽然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丁少臣本能以為是戶主,便趕忙轉身問候,可誰知,門裡卻竄出來了一隻頭圓耳長的狸花貓!
“我去,蘑菇你怎麽跑這兒來了?”丁少臣很是驚訝。
原來,這是他在公園打籃球時撿來的流浪貓,頭部非常圓,面頰非常寬大,兩隻耳朵的間距相比較遠,耳朵的大小十分合適,具有寬大的耳根,深厚的耳郭,而且位於尖端的部分比較圓滑,眼睛大而有神,呈圓杏核的形狀。
把它帶到工地數月了,一直養在自己的辦公室,這幾天沒來,還時常擔心同事們照顧不好它呢。
“你這個「老六」,今早來的時候沒看到你,還以為你又竄到哪裡浪去了,不曾想……”
丁少臣還沒親切完,就被蘑菇「萌萌」的舉動打住了,只見它蹲坐在地上,奇怪地抬起左爪兒,指了指屋內的方向……
“咦,成精了你,當這兒是你家啊?”丁少臣被這個平時愛瞎溜達的家夥逗樂了,幾天不見居然改了性子,還主動……
“等等……”
“我去!不會吧?……”
“這幾天邪氣太多,難不成你……”
的確,丁少臣這些天遇到了毀三觀的事兒,心裡很不平靜,但畢竟是自己撿來的貓啊,朝夕相處那麽久了,並沒發現有什麽異常啊,也不至於……
這時,雲朵恰好又遮住了陽光,光線變得有些陰沉,可能是心理在作怪,丁少臣猛然感覺有絲絲的陰涼。
突然,蘑菇一蹦一跳的向門內跑去了……
“肯定是我這幾天被嚇的恍惚了,這「憨憨」能有啥問題,說不定是它發現了什麽好東西……”
想到這兒,丁少臣又提了提安全帽,捋了捋發梢,隨即也往門內走去……
可剛邁過門檻,還沒走到正廳之時,他就赫然聽到了一句女人的聲音:“當晚一別,我們又見面了!”
“……”
瞬間汗毛乍起的驚悚,令他當場就傻眼了!
即便只看到了一個背影,他也立馬轉身「撒丫子」就跑……
那萬分慌張的樣子,像是碰到債主似的,突發的情況也使他兩腿發軟,跑起來有點遲緩,掙扎的本能已經不能「協調」身體的平衡了……
可就在臨門而出的瞬間,“咣!”……門一下子就關上了!
同時又傳出“蹦!”的一聲……這一下著實撞得不輕!
得虧有安全帽,不然就有點不好說了。
空曠的樓內,全部都是毛坯的狀態,雖然大門緊閉,光線多少暗了些,但合理的采光設計,讓樓外的陽光依然能夠灑到大部分空間角落……
跌撞倒地之後,精神有點恍惚的丁少臣,在似明非暗的感覺中,顫抖著雙手把安全帽摘了下來,然後揉了揉自己猙獰的臉面,又撓了撓凌亂的頭髮,甚是狼狽……
“喵……”
聽到蘑菇的叫聲,丁少臣抬眼看了看它,眨巴著被撞的眼神若有所思的捋了一下,瞬間像是明白了什麽……
“原來是你這家夥關的門?”
“喵喵……”蘑菇很通人性地點了點頭。
而丁少臣瞬間就木訥了眼神……
傻了,當真是傻了,他顫抖著身體,憋出一副「小嶽嶽」那哭笑不得的語氣:“我的天啊,這麽神奇嗎?”
“其實,這小可愛自始至終就是我的。”
這時,那個女人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她柔中帶著幾分嬌,嬌中透著幾分媚。
而且,二十出頭的年歲,媚眼出奇的俊俏,感覺即使女扮男裝也必定會甚美之極。
丁少臣攤坐在地,十分發怵的看著眼前這個女人,懵比地說道:“大姐啊,你不是辭職走了嗎,怎麽還糾纏不休啊?……”
正說著呢,他突然靈機一動,趁其不備雙手支地,抬腿就扒拉著跑……
這一幕,像極了五行山下纏鬥蜘蛛精的「至尊寶」……幫主快跑!……
丁少臣想必也是被逼出來的,就在他剛才癱坐的時候,及時調整了心理和身體,雖然兩腿發軟,但雙手還能撐一下……
借著對樓體構造的熟悉,他扒拉著雙手直接向落地窗的位置快速驅動,此時的窗口對於丁少臣的意義,就像是黑暗的下水道內出現了一個有光線的「井口」,那個方向代表著希望……
“扶搖直上九萬裡,走你……”丁少臣咬著牙奮力向前。
就在他以為快要……
突然間,他拚命逃脫的身軀猶然而生了一種落水潛浮的狀態,四肢也失去了沉重而僵硬的擺動,真像是被水的浮力漸漸托起似的……
看著地面正在悄然遠離自己的身體,他也恍然明白了。
“尼瑪……怎麽飄起來了?”
懸浮於空的丁少臣再次凌亂了,感覺自己不是被影視了,就是被動漫了,總之, 已經所剩無幾的唯物主義價值觀徹底清零了……
他沒有心情享受這般失重的解壓感……
而是絕望地看著地面那個緩緩走來的影子……
默默祈禱:“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一雙高跟鞋咯噔咯噔的聲音越來越近,他俯身向下的視野中逐漸出現了一雙潔白的大長腿,夏日的「短褲」也極為俏身……
可能是外面雲朵避日,室內光線朦朧,此時正臉相對以後,他才赫然看清眼前這個女人跟往日有所不同……
今日的她,衣衫勝雪,廣袖飛舉,秀目澈似清水,嬌靨白如凝脂,通身似有淡淡光華。
很難想象,這就是那個……當年素面朝天,要多純潔就有多純潔的監理資料員。
不對,應該是上個月素面朝天……
她洋溢著碧波靈動的眼神,右手舉起一個紅酒杯,溫婉淡定地抿上一口,然後伸出左手,瀟灑地打出一聲清脆的響指:“啪!”
“……”
丁少臣開始有節奏的懸浮翻滾起來,像極了雜技團的表演項目。
“我嘞個擦……這是要把我玩吐了……”丁少臣上氣不接下氣的喘著。
這個優雅又令其發怵的女人,微微戲言道:“大鵬一日同風起,才能扶搖直上九萬裡,來,讓我幫你一下。”
真是欲哭無淚!
丁少臣有種要玩完的預感,若問此時再看她一眼,是否還會有感覺?他八成會說:最真實的喜怒哀樂全都「埋葬」在昨天!
呃……
應該是全都埋葬在上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