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行人,總算是趕在最後的時刻,集合在了「相望谷」中。
這裡,正就是專門熬製「孟婆湯」,為要轉世投胎之人洗刷掉前世記憶的地方。相比那些好不正經與威嚴的府衙之地,這裡,竟開滿了色彩相當斑斕與豔麗的各類花植。
而面對眼前的一切,我還是再一次,會不由自主地對這裡嘖嘖稱奇。
畢竟,這幅我從未見到過的畫面和景象,同樣,再一次超出了我迄今為止所有的認知——盡管,剛剛被關清垚帶去的那個地方,同樣能夠讓我瞠目結舌。直到現在,盡管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這番不可思議的光景當中,但剛剛那已然刻入靈魂深處的過往,也依舊,無時無刻不在我的腦海當中來回縈繞著,遲遲,都無法自行散去。
甚至,我的身體,也依舊還保持著剛剛的顫栗和僵硬。
而這谷外的石雕之後,分明還是那個令人不禁生畏的冥府。可這進了谷內,卻就會令人驚歎,這周遭的一切,恍惚之中,竟真就會讓我誤以為,我們是猛然置身於了一個五顏六色的童話世界中。
就仿佛,這裡,簡直再沒了“冥府”一說。
那聳入雲霄的翠綠懸崖、自上而下猛地摔入池中的湛藍瀑布、肆意蜿蜒生長的枝蔓與青苔、柔軟綿密的白雲與布滿海仙花花色的穹頂,倚山而建仿佛就是懸掛在空中的華貴宮殿,以及隨處可見的秋千與小橋……
再加上那猶如從天際之中垂下的各色輕紗,可簡直無一不是在向拜訪這裡的每一位來賓,無聲地告訴著他們,其無時無刻不在過著天上人間一般的神仙生活。
除了眼前一個個身披輕紗與華服的孟婆之外,這裡,還有著滿目的光怪陸離——哪裡有任何神秘莊嚴又或是陰森的樣子。那些宛如仙女下凡的孟婆,在整個充滿鮮花與靈獸的谷中,就僅是那般肆意嬉鬧玩耍著。
她們有的在成群地追逐打鬧著;有的在樹蔭下相偎小憩著;有的在懸崖上來回蕩著秋千;有的甚至在池水裡戲水歡鬧……
她們那恣意灑脫的模樣,儼然就是似乎一點都不避諱我們這幾個前來討要「孟婆湯」的外人一般——與其說毫不避諱,不如說,她們根本就像沒看見我們一樣。
盡管她們身上的華服是掩得那樣厚實,盡管只是腕間或踝間不經意的露出,那不禁充滿了朝氣的又一抹色彩,也會令人心下感慨,年輕的美好。那些美好和年輕的身體,就這樣,帶著一絲絲遮掩不住的純真和喧囂,在我們眼前,展露無遺——莫說是一向憨厚老實的沈初一了,就連我這個貨真價實的女人,也會因眼前的這一切,要入了迷。
但漸漸的,我們紛紛不知所措了起來。
畢竟,我們這幾個大活人站在這谷內已經好久了,但遲遲,都沒有任何人前來接應——盡管田思舉早已把令牌舉過了頭頂。
而很快,本就沒什麽耐心的他,便頗是灰心地捶打起自己早已酸脹無比的手臂。隨後,又忍不住來回踱步的他,儼然再也憋不住了一般,焦急地嚷嚷到:“不是,咱現在是要做什麽啊?你們瞅瞅那些個姑奶奶,哪有什麽閑心顧上咱們啊?”
說罷,他又急急走到了關清垚的跟前,“要不小師妹,您帶頭去給說道說道?”他將令牌塞進關清垚手中後,又開始摩拳擦掌起來,“我還想著能早些回去,就單是折那元寶都得費許多時間……”
關清垚則頗有興致地晃動起令牌來,
“你急什麽?這「相望谷」的主人,就連「泰山府君」都不敢得罪,你難道還敢指望,我去要求些什麽?”說罷,她又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況且,這些個姑奶奶個個兒傾城容顏,叫你多看兩眼也不虧了你啊。” 聽了這話的田思舉,臉上不禁急忙浮露出了一絲窘迫。
緊接著,清了清嗓子的他,又故作出一副正經的模樣,“老話說得好,人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出生之時,本無衣物蔽體,那人死以後,也不會帶有身外之物的。小爺可乃名門之後,如假包換的正人君子,別說她們裹得這樣嚴實,那她們就是沒怎麽穿,我也斷不會佔了這些個小姑娘的便宜。”
本是閉目養神的姝兮,聽了這話後,則徐徐睜開了雙眸。
隨後,她冷冷地開了口:“她們待在這裡的時間,少說都能抵過你祖上三代,你這口無遮攔的性子,什麽時候能收收?”說罷,兀自長舒一口氣的她,又神情懨然著繼續說到,“聽說,孟婆湯裡是需要用到孟婆的精血和氣魄的。但對我們來說,來這裡討要洗淨一切的孟婆湯,不過只是出自府君的一個幌子罷了。我想,那位大人遲遲不肯出現,一定是有其背後的深意,大家還是稍安勿躁。”
而原本下意識便要出口調侃的田思舉,再聽了這話以後,也隻得乖乖噤了聲。
他一向是知道的,自家媳婦兒打小便是博覽群書。這些個關於冥府的傳聞與細節,他可從不懷疑,其從媳婦兒嘴裡說出的真實性。也正因如此,他才隻好作罷,生怕就一個不小心真再得罪了誰。
而這時,關清垚偏又再次對這個女人來了興趣。
她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姝兮,並用挑釁的口吻說到:“那麽,以你之見,你覺著,她到底是想做什麽呢?”而似乎從最開始,便不準備給對方有任何機會回應的關清垚,在刻意停頓一兩秒後,則又盛氣凌人地繼續說了下去,“同是女人,你應該是能理解,她為見心愛之人而特意精心打扮的小心思吧?”說罷,她又故作出了一副鄭重而又謙卑的模樣,“對於這樣的事情,大家還是不要見怪得好。”
但對於關清垚這樣的舉動,我倒也不會覺得奇怪。
畢竟,她才是那個拚盡了全部才走到如今這步的家夥。作為府君親信,又剛值氣盛的年紀,她怎麽會讓姝兮這樣的外人,白白搶了她的風頭?只是,一向也是衝動慣了的她,又怎會提前想到,真正會將這話放進心裡的人,有且只會有她朝思暮想的“小師兄”?
不出意外的是,就在她話音落下的一瞬,她意識了這其中的不妥。
而這個時候,她似乎也不必再繼續擺出盛氣凌人又不近人情的模樣,至少,是在渴望得到對方諒解與理解的李青木面前。
只見,她急忙斂了臉上驕縱無比的神情,並又乖巧無比地望向了李青木。緊接著,她便撒嬌討好一般的開了口:“小師兄,你是去見了師祖大大吧?可找著心裡所想的寶貝了?”
但很顯然的是,李青木心中依舊埋怨著那小丫頭對他多年的欺瞞。
再親眼見了這官場在她身上留下的模樣,他更是會心中覺著不快。但不知道為什麽,最終,他還是沒有選擇將這心間的東西露出——他依舊如水般溫柔的臉上,並未流露出絲毫的不悅。
隨即,故作出一副不以為然模樣的他,不禁打趣到:“倒是你,聽說你和蘇不忘是一起去討的東西,但你們雙手空空,身上也並無「乾坤袋」,搞得夠神秘的啊。”
聽了這話的關清垚則儼然似松了一口氣一般,很快,她又繼續用討好的口吻說到:“小師兄你有那樣大的本領,都還是找師祖拿了寶貝。我的本事遠不及你,別的東西也不太會用,自然也只能用外公給的法器了。”
李青木則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毛,也不再說話。
而就在這時,一旁的田思舉又大呼小叫起來:“兄弟,你做什麽呢!?”
聽了這話的沈初一,則立即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渾身猛地一震,急忙蹲下身子來。緊接著,緊閉起雙眼的他,不住地支吾道:“那,那裡有,好像……”
田思舉不禁一愣,而後又哈哈大笑起來。
他伸手一掌拍在了沈初一的肩上,並不解地嘲笑道:“你做什麽啊?這谷裡難道還有什麽猛獸不成?不是吧,你怕女人啊?你這樣可真夠沒見過世面的,趕緊起來——”
沈初一則立即伸手,指向了前方,“不是的!那裡,那裡真的有不得了的女……姑奶奶啊!”
聽了這話的眾人,則半信半疑地紛紛望向了那裡——
可都不等我們定睛細細一看,一旁的空地之上,便就驟然刮起了一陣大風……緊接著,一陣裹挾著極為甜膩的花香氣息,竟將這樣毫無征兆地我們所有人,都緊緊圍繞在了其中——那一刻,這偌大的「相望谷」中,像是頃刻之間,便陷入了一整片桃色的花雨中一般。
就像是,有些被風乾枯萎了的顏色一般,那一片片帶有絳紅與雪白混合過後的花瓣,隨風,驟然而下。
然而,整個「相望谷」,很快,便又安靜了下來。
只剩下周遭那,像是被強行加上了一片緋紅色的濾鏡一般。所見之處,皆是那紛飛的花瓣和,還裹挾著說不出的天真和美好;以及,那像是潑滿了鮮色顏料的輕紗,跟隨著這陣不曾停歇的風和花瓣,一同在這谷內飄動起來。當然,也還有那些在輕紗之下,眾多被輕微勾勒出的曼妙曲線,在隨著這片緋紅,一同凌空微顫與搖曳著。
——啊,可真是個世間絕無僅有的溫柔鄉啊。
似是,恰好就是在一場無法醒來的夢中一般。
可是,都還不等我將這片美好盡數收入眼底,那片空地之中,已然出現了一位身後跟有數位年輕女子的絕色女子——那女子,身披著隨風搖曳的鮮色輕紗,面施花朵一般的桃色妖豔妝容;高高向上盤起的靈蛇髻上,是一綹綹向下垂擺著的金色羅纓。
而那一刻,我終於明白了沈初一剛剛驚慌的原因——那絕色女子的神情,雖透著這世間絕無僅有的美好,雖是有著不爭不搶的那般平靜,但她周身所釋出的,我能見到卻無法言述的氣場,卻是能將我震得再說不出半個字,也再難動彈半分。
那種極為強大的壓迫感,仿佛並不會來自於人類,也似乎早在很久以前,其就將我整個兒困縛住了。
就在難以止住的驚慌當中,我只能逼迫自己,慌忙地將視線移開。
而仔細再向一旁看去,我才發現,這裡每位女子的額心之上,都被點上了由“守宮”研磨而成的朱砂痣。
除開那位像“神仙姐姐”一般的絕色女子以外,其他女子,竟美豔得也都像是敦煌的飛天仙女一般——那場面,夢幻得是這樣得不切實際;叫人不禁再次狐疑,面前的一切,是否真的,就只是一場不可多得的夢境。
望著眼前的一切,我不禁咽了咽口水。
而不知道為什麽,那一霎那,我的腦海當中,也不禁再次浮現出了蕭子瑛那曾在我眼前過的傲人身材——一時間,有什麽滾燙的液體,從我的鼻腔之中猛地傾瀉出來,還帶著無法控制的速度。
但那樣的一刻,我卻又能感到,我的周圍,安靜得出奇。
而我整個人,也就如同這一切儼然都要被凝固了的周遭一般,呆愣在了原地。我甚至就要忘記了呼吸,忘記了自己是誰,又究竟是為了什麽,要來到這裡——我就那般癡癡地望著眼前,直至徹底失了神。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那神仙化作一般的女人竟已來到了我的跟前……
就如同她的出場一般,猶如憑空乍現到我身前的她,還不等我回過神來,她那寒冷似冰,又儼然猶如蔥白一般白皙而柔嫩的手指,便已落在了我的臉頰之上。
很快,她那如同玉石一般溫潤的指腹,又順著我臉頰生長的紋路,一路滑動到了人中,再來,便是唇間,直至最後,停留在了我的頷尖——不過多時,那染上了我鼻血的手指,便被她一口……含入了自己的嘴中!?
那一刻,倍感震驚與錯愕的我,下意識後退了好幾步。
而我明顯帶有驚慌與失措的眼神當中,迎來的,則是她那來回流轉的眼波當中,說不盡的迷離與嫵媚——單是見了這如此婉轉而流動的眼神,我竟就會覺著體內猛地竄出了一陣幾乎便要將我整個兒融化了一般的暖意。
那種暖意,雖是來自我自己,但我又會錯以為,其就好似是陽光落在我身上一般溫暖而真切。
就儼然如同著了魔一般,我又癡癡地上前了一步,並不受控制地喃喃出聲:“神仙姐,姐……”
她則半眯著雙眼,並緩緩將肺中的氣體呼出——
只見,她那赫然便出現了無數細小水珠的唇瓣之間,竟徐徐飄蕩出了一陣絳紅色的煙霧。待那煙霧散盡,她便儼然意猶未盡一般地開了口:“可真是……難得一見的精血和氣魄啊。”
說罷,她又兀自抬手,竟就像是役使手中的提線木偶一般,將我生生“喚”到了她的跟前。隨後,她便再次伸出食指,並以其輕柔地托住了我的下頷,“張嘴。”
鬼使神差之際,我竟又乖巧無比地張大了嘴。
她則在露出一副滿意至極的神情之後,將其的食指與中指,探進了我的口腔——取代我想象當中不適的,竟是一股摻雜著奶油與鮮花的甜膩之息,滑了進來。緊接著,她便輕柔無比地將自己的手抽了回去。
而我想,那一刻,我沒有看錯——
她的雙指之間,竟生生多出了一顆碩大無比的赤色丹藥——不過兩三秒後,我便覺得自己周身褪下了什麽東西。在一陣短暫無比的奇癢之後,我的身上,竟開始感到無比輕巧起來。
我不禁再次錯愕無比地望向她,她卻莞爾一笑,“你真正的模樣,可比剛剛,讓人生厭得多。”說罷,她又兀自扭過頭去,並高聲說到,“婆子些,這女人我要了,把她帶下去。從今以後,她就留在我的「相望谷」裡。”
聽了這話的我,也終於徹底回過了神。
於是,不禁漲紅了雙頰的我,急忙喊叫到:“不行!我還是個大活人,我……我的意思是,我的去留早被安排好了——”
不禁愣了愣的神仙姐姐,則又不疾不徐地扭回了頭來。
只見,她如水又如花一般溫柔而又燦爛地笑著。隨後,她便輕聲開口喃到:“若我殺了你,你便不再是個大活人了。”說罷,她又故作出了為難的模樣,“但我到底不是個歡心打打殺殺的人。我和「三生台」的關系很好,你若留在這裡了,我定會去找那月老,為你編個再好不過的人生劇本。”
聽了這話的我,當然想要立即開口反駁。
可那話剛一到了嘴邊,我又錯愕地發現,她那張絕美的臉蛋之上,此時此刻,竟正浮露著一陣暗藏著巨大壓迫感的殺氣!即便沒再開口多言一個字的她,那眼波之中還在流淌著得以閃爍出無數光芒的笑意,但無論我怎樣看去,我都能看出,她此刻無聲的威脅。
那便是,我倘若再敢多說一個字,她就會殺掉我。
被再次嚇得竟連大氣都不敢再出上半分的我,在原地動彈不得絲毫。而這種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軟弱與退縮,這一刻,就仿佛儼然已在宣告了我的妥協與順從。
而再次對這眼前頗感滿意的她,這才故作著矜持,抬眼對上了我身後的眾人。只見,她又毫不矯揉造作地輕動了一下她那如蛇一般柔軟的身體,在向那眾人作揖之後,她這才徐徐開了口:“多謝兩位姑娘,適才替我解釋一二。讓各位久等了,還請各位莫要見怪。”
說罷,她又特意將視線放在了一處,“這位姑娘,我擅自解了你的術法,不過是為了能和眾人坦誠相待。「泰山府君」交代之事,我定當義不容辭,我也必不會將眾人的身份外泄分毫,還請諸位莫要擔憂。”
而令我感到詫異的是,本還風頭正盛的關清垚,並未搭話。
取而代之的,竟是顧南之驟來的冰冷話語,“那個女人,你不能動。”
那神仙姐姐聽後,則急忙故作出了一副驚訝的神情。隨後,抿嘴一笑的她,驕傲而又寵溺地開了口:“小顧公子,許久未見,可別來無恙啊。在做正事之前,我還有一事,正想請小顧公子費神解釋一二。”
顧南之則依舊言語冰冷著回應到:“我的事,你不需要知道。我的人,你也想都不要想。”
而那樣的一刻,我根本就不會對顧南之這所謂的保護,心生感激。
我甚至,都不敢再看那神仙姐姐一眼——
我早該想到,顧南之這個僅憑長相便能俘獲天下萬千女子的家夥,正就是這神仙姐姐的心上之人啊。但似乎,這個分明就是神仙化作的女子,還未能得到他的真心。而剛剛他所說的一切,無疑是將我塑造成了那神仙姐姐的情敵,從而徑直將我推到了她的對立面上。
所以,原來關清垚之前說的,顧南之不會輕易放過我,都是真的了。
而篤定我一定會出手加害李青木的顧南之,甚至從未間斷過在暗中,對我的監視。
不會平白無故就說出這種話的顧南之,甚至讓我不得不懷疑,他是想將我與那神仙姐姐一同利用。利用對方感情的他,先是利用我,製造出我與對方的矛盾,並成功將其轉移到我的身上,又再利用對方,讓她成為又一個可以時刻監視我的最佳人選。
就憑她的能耐與地位,莫說監視罷了,她就真是失手殺了我這個所謂橫亙在她與顧南之之間的“釘子”,也必不會對她產生任何影響——只要不願髒了自己手的顧南之有求,那神仙姐姐又怎會不應?
想到這裡的我,心中不禁又再次萬念俱灰了起來。
而果不其然的是,分明依舊緊閉著雙眼的我,都能清楚地感受到,來自正前方的凝視——伴隨著一股沁人的芬芳,那神仙姐姐溫柔而低沉的聲音,便響徹在了我的耳畔,“真是有趣,我倒真要睜大眼睛看看,肯讓顧南之分了自己真氣過去的小丫頭,到底會有怎樣的能耐。”
聽了這話的我,急忙又慌亂地看向了一旁。
可就跟能聽到我心中所想的一切一般,她又率先開了口:“小孩子之間的伎倆罷了,你以為我會不知道?”說罷,微蹙起眉頭的她,又將她的雙唇更加貼近了我的耳邊,“但你從未見過真正的雄獅,又怎知,馴服一頭雄獅,會有怎樣的愉悅。所以,那雄獅既肯回過頭來,我又怎麽還有理由,不將手中早便備好的鮮肉,扔過去呢?”
話音落下,她便又徐徐站直了身體。
緊接著,她終於微微仰起了自己神聖而不可被侵犯絲毫的頭顱,並冷冷說到:“顧南之,我勸你還是仔細看看你的周圍。以你我往日的情分,我姑且還能給你一個選擇,到底是要這小丫頭,還是他們。”
而緊隨其後的,便是姝兮急切而又嚴厲的怒喊聲,“我不管你是誰!我們既已領了「泰山府君」的欽命,就不能再容你在這裡胡作非為!”
我下意識轉過身去,這才發現——
除顧南之以外的男人,竟都面露著痛苦之色,紛紛跪倒在地。細細望去,此時此刻的他們,周身正懸浮著一件血色的“衣衫”。陣陣微風襲來,那隨風擺檔著的“衣衫”,時而分崩離析,時而重聚在一處,又在空中形成了那猶如衣衫一般的形狀……
那陽氣最盛的沈初一,更是在地上打起滾來。
見狀,也不敢再有任何小心思的關清垚,急忙也厲聲開了口:“安涼谷主既然都已經領了「泰山府君」的命去,又何苦……再步步緊逼!?”
那名為“安涼”的女子,則不假思索地回應到:“我既是一谷之主,便能掌握爾等在谷內的生死浮沉。”說罷,緩緩走向顧南之的她,便將其柔軟而白皙的手指,輕柔地點在了顧南之的胸膛之上,“雖不得已允諾了老爺子,但我始終還是擔憂著小顧公子的性命與安危。所以啊,顧南之,你的選擇究竟是什麽?”
說罷,對此頗感興趣的她,又回過頭來。
而下一秒,我隻覺得眼前一花……
待我再回過神來,這才發現,我的眼前竟已是另外一幅同樣令人瞠目結舌的畫面——
那原本緋紅色的滿目周遭,以及四下嬉鬧追逐的女子身影,只在頃刻之間,已然消失殆盡。有的,只是那已高傲立在堂上主座的安涼谷主,和這用錦緞點綴而成的華貴宮殿。
我下意識又放眼四處望去,在確定眾人的確都在我身旁之後,我這才又暗自長舒了一口氣。
而緊接著,田思舉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只見,他用雙手拚命扼住了自己的脖頸,並十分吃力地從嘴裡含忽著蹦出了幾個字來:“得……得救了……”
聽了這話的我,便匆匆躲到了人群之後。
隔著人影,我這才偷摸著打量起這四周來:比起剛剛那五彩斑斕的山谷與花海,這座宮殿雖大,卻極為方正而又素淨無比。而令人感到震驚無比的是,這裡,竟是懸浮在空中的——一整塊兒巨大的正方形,從左至右,就像是被人生生剜走一樣,竟在那正中間消失得無影無蹤。而那巨大的空缺之下,便是正在緩慢飄動與變換著的雲層。若細細看去,還能發現那當中,竟有一些水花正如同滾滾浪濤一般,被不斷撲打在兩旁的地板之上。
宮殿的正上方,則恰好設有一個巨大的圓形天窗。
那天窗與下方的空缺正好對應,巨大的光束便形成,又被約束在了那其中。一時之間,那閃爍著五彩斑斕光芒的光束,便與那地上的空缺,一同將我們與那安涼徹底隔開。
而很快,與我們遙遙相望的安涼,便赫然升到了空中——一條身型巨大而又長有雙翅的魚,從我們身後的門外急急躥進。就似在水中遊曳一般,它扭動和漂蕩著自己的身軀,悠哉而愜意地停在了安涼的身旁,並用其屈回的尾部,將安涼穩穩托在了空中。
被托在空中的安涼,則順勢斜倚在了魚身之上。
她的裙擺拖曳在了地上,並如同忽有了生長之力一般,隨風緩緩飄蕩進了那將她隔絕在那一頭的空缺之中。
而就在我依舊沉浸在這眼前的一幕之時,我的耳旁又驟然響起了一陣熟悉的聲音——我不禁扭頭一望,這才發現,孤零零立在人群之外的李青木,鐵青著臉說到,“你既為一谷之主,身份地位皆可凌駕在府君之上。以眾人性命作挾,不過只是為了了結你的個人恩怨,你就不會覺得,這樣會失了你該有的姿態?站在這裡的任何一個人,若你真敢動了不該動的心思,我便也真敢在這,與你勢不兩立。”
聽了這話的安涼,則不禁咯咯地笑出了聲。
緊接著,一邊頗有興致玩弄著臂膀上披帛的她,一邊笑著輕喃道:“我當然相信,你敢,你也可以做到。”說罷,俯下身子的她,又將閃著寒光的眼神,落在了顧南之的身上,“我也相信,小顧公子不會不知,你會與我刀兵相見。可他還是作出了他的選擇,所以,與其無故怪罪與我,不如你還是先問問他,為何會這樣果斷。”
姝兮一邊用身體支撐著田思舉,一邊厲聲道:“卑鄙!分明就是你逼迫顧南之作出選擇,你怎——”
安涼倒也對此不感絲毫惱怒,她只是微微起身,並似笑非笑地輕聲喊叫到:“顧南之。”緊接著,她又高聲道,“你的小把戲,是你親自告訴大家,還是我來?”
她這話音剛落,一陣骨頭相互擠壓碰撞的聲音,便已襲來——
緊接著,不禁漲紅了雙頰的關清垚,隱忍而又克制地開了口:“非得,非得把事情做到這一步?”
見了這幅模樣的安涼,不禁愣了愣神。
很快,斂了臉上諸番神情的她,不以為然地開口說到:“我不過只是覺著我這裡,應是那女娃最好的去處罷了。你若非要拿老爺子來壓我,那我可得再替你們幾人指點迷津一番了。”不禁冷笑一聲的她,又不疾不徐地說到,“依我對老爺子的了解,我——”
關清垚則厲聲打斷了她的話語,“安涼谷主,你到底想說什麽?”
而那一刻,除安涼以外,這殿上的眾人,竟也噤了聲——再是腦子愚笨的人,到了這時,也能想到,這安涼谷主的為難,必不會與「泰山府君」在背後的安排,能逃脫關系。只是她所謂的深意,卻恰好被「泰山府君」的親信,也就是關清垚,“冠冕堂皇”地扼殺了。
也正因如此,借機想要將我們眾人一一看清的安涼,再沒了興致。
那本是斜倚在魚身上的安涼,徹底坐直了身體。她依舊高高在上著,那俯看著我們的眼神當中,卻再沒了之前的萬千風情與桀驁不馴。只見,她冷冷地望著我們,並半似幽怨又半似決絕地開口說到:“除熬製孟婆湯以外,真正令「相望谷」聞名的,素是下毒與施幻二術。谷中弟子皆為保有處子之身的女子,用的,卻也往往都是些不入流的手段。但各位既是府君老兒親選之人,我想,必定會有本領入流。只是,此番亦必危機四伏,若遇上用毒的高人,你們也許還能逢凶化吉。但倘若遇上幻術高手,只怕難以脫逃。”
而她到底,是個久居高位的人。她雖能說著這樣冠冕堂皇的話,卻還是絲毫都不願將心中的嘲諷,隱藏半分——想來,就算不是關清垚出言破壞了她的計劃,她也不大會有興致,再試探我們的深淺了。
畢竟,就算是顧南之,她也不會心慈手軟半分。
但我想,顧南之之前那不肯留給她絲毫顏面的話語,如果是放在我的身上,我大抵也不會與其好過。
而同樣聽出了弦外之音的關清垚,則冷冷回應到:“那麽,安涼谷主又有何指教?”
安涼再次懶洋洋地倚回了魚身上,並不以為然地說到:“你們想來討要的孟婆湯,我已經備好了。喝了,保不得你們百毒不侵,但想要保證你們在幻境當中不輕易失了自己的心性,還是尚可的。”
她這話音剛落,站在她身旁的兩列孟婆,便向她聚攏過去。
緊接著,她們紛紛高舉雙手,並鄭重其事地向上攤開了雙掌——不過兩三秒後,那托著安涼的大魚竟兀自扭動起身軀來。隨後,向外舒張開雙腮的它,便朝那些女子的掌中,嘔出了一大灘東西……
接過那東西的女子,便垂頭走向了隔絕著兩端的空缺處。
緊接著,紛紛又跪倒在地的她們,又以掌心探進了那空缺之下。不過多時,她們收回的掌中,便多出了一灘似雲又似浪一般的液體——原來,那盛斂液體的,並非是她們的掌心。那用以盛斂的,或者說,是從那大魚胃中嘔出的,正是她們掌心之中那似魚鱗又似花瓣一樣的東西。
在那光束的映照下,那東西正在散發著極為璀璨而奪目的光亮。
而與此同時,我才看清,漂浮在那光束當中的,哪裡是什麽灰塵與皮屑——一些細小而同樣閃爍著光芒的顆粒,正來來回回飄蕩在那其中。而安涼那墜入其中的裙擺,不知在何時,竟多出了一條綿延而不絕的紅色細線——那濕潤而新鮮的模樣,可竟與鮮血沒有任何區別。
望著眼前的一幕,我不禁驚得後退了好幾步。
而很快,安涼不可一世的話語,便又緩緩響起:“我這可不是給府君老兒的面子。其實,我想要的,是你們所有人都答應我,無論如何,都要護得我這心中所屬之人,一路周全。”
那一刻,我當然知道她話中所說的人,就是顧南之。
也正因如此,心中陡然再次生出不安與緊張的我,又不禁在心中暗罵了好幾句,那儼然就似瘋子一樣的女人——下一秒,我的身上竟又驟然襲來一陣極為強勁的托拽之力!
還不等我徹底回過神來,我便似提線木偶一般,直直奔向了那空缺之處。而緊接著,我便墜向了深淵當中……